这三人进入内室,荀彧问道:“小云,江小姐那边有何动静,你竟会留她一人在家,独自前来?”
小云道:“主人,这次不是婢子自己要来,而是江小姐让婢子前来的。”
荀彧问道:“哦?她派你来的?”心中一动,可是为了婚事?
小云看了郭嘉一眼,将手中的大包裹拿出递给荀彧:“江小姐让婢子把此物交给主人,说是托主人转交给郭先生。”
荀彧看了郭嘉一眼,只见后者的脸上也露出惊奇的神色,荀彧接过包裹,将它递给郭嘉。
郭嘉打开包裹一看,见里面是一个长方形的布口袋,里面均均匀匀,不知道塞了什么,问小云道:“小云,这是何物?”
小云道:“江小姐说这是用野菊做的枕头,命婢子送与郭先生。”
郭嘉把枕头托在手中,想起那天爬山时两人曾一同折下野菊,当时自己还问折这个做什么,她只笑不答,原来有这等妙用,当下即把枕头送到脸前,轻轻一嗅,果然一股清苦的菊香飘入鼻端,不觉笑道:“难为她还有此奇想。”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荀彧冷下脸道:“奉孝啊奉孝,在此当口她送此物给你,是何用意你莫非不知道么?”
郭嘉道:“请教文若兄。”
荀彧冷笑道:“一个待字闺中的少女,送枕头给未曾娶妻的青年男子,你说这是何意?”
郭嘉笑意不再,道:“说下去。”
荀彧道:“奉孝,以你的聪明不可能想不到。你不要当局者迷,或者强知以为不知——她送此物,难道不是想要自荐枕席么?她定是觉得那县令之子不足与她相配,因此又将主意重新打倒你身上。毕竟你才智过人,前途未可限量。”
郭嘉摇头道:“文若,你对她的偏见太深了。”
荀彧却道:“如若不是,哪有女人会送男子枕头的?”他为了证实自己的话,问小云:“江小姐这几日有没有提起郭先生?”
小云想了想,摇头道:“那倒没有。”
荀彧又道:“那她让你送来枕头之时,还有何话说?”
小云道:“只说感激郭先生对她连日来的照顾,也没有再说别的。”
荀彧再问:“那今日她还有什么特别的举动么?”
小云道:“有。江小姐今晨一早就出去了,说是要再采些野菊,再做一个枕头,好送给主人。”
荀彧这下也不明白江四九的用意了:“送给我?”
小云俯首道:“是的。”
荀彧心道:若是送给郭嘉,可说是为了另寻出路,那送给我是什么意思?何况又让我把枕头转送给郭嘉,这个女人究竟想干什么?
正思忖间,忽听郭嘉问小云道:“你家小姐是何时出门采菊的?又是何时吩咐你送此物的?”
小云道:“小姐大约卯时一刻就出门了,出门时吩咐婢子在巳时将枕头送来的。”
郭嘉失声道:“不好!”
荀彧见他失惊,问:“奉孝何事惊慌?”
郭嘉摇头道:“希望并不如我所想。文若兄,你先告诉我,你在当中究竟做了什么事?”
荀彧此时也不得不说了:“我伪造了一封曹昂的信,说要另娶他人,劝她自嫁。”
郭嘉连叹数声:“我猜她定然不信曹昂会变心,又觉得你我都不可相信,因此支开小云,想亲自去找曹昂,问个清楚。”
荀彧完全不信他的推断,道:“我就不信,她一个弱质女流,哪能为曹昂做到这一步!别说如今路上兵荒马乱,随时都会丧命,就算天下太平,路途如此遥远,她怎么可能做得到?”
郭嘉道:“所以我才说,你完全不了解她。别人也许做不到,可她跟别人是不一样的。”他转而问小云:
“你家小姐走时,手里有没有提着一个包裹?”
小云仔细回想,点头道:“有。”
郭嘉对荀彧道:“若我没有猜错,她此刻定然穿着我送她的男装,包袱里有衣服、还有她的首饰及干粮。”
荀彧嘿然道:“这么说,那岂不是还有前日我给她的小钱?”
郭嘉道:“文若兄,此事是否按我所想,你我在此争论又有何用?不如你我与路招一起,即刻赶到别院,那时不就一清二楚了?”
荀彧道:“也好,且前去验证一番。”
三人出府,骑马速奔别院,小云在后坐马车前去。
到别院后,江四九果然不在府中,郭嘉的那套男装还有首饰、一些小用具、还有两本琴谱、一本指法书并那几百小钱也不知去向,而此时已到午时三刻,她离开此地已有三个多时辰。
这三个时辰,若只是到田间地头采采野菊,那也早就该回来了。
确认了她当真已经离开了之后,郭嘉站在房中,尽管房中还有另外两人,但他却觉得,自己是身在空无一人的房中的。
连他自己,也许都一并不存在。
存在的也许只有自窗外吹入的灰沉的秋风。
还有那一架被擦拭得发着和光的瑶琴。
他一时没有想到要去追她回来,却从这瑶琴上,想起了那日她那难以分辨是情人抑或朋友的神情。
还有那清澈如水、毫无杂质的双瞳。
那双黑瞳仿佛就在他眼前,正忽而调皮、忽而赞叹、忽而温柔、忽而欣赏地看着他。但接着神情一变,瞳中射出了质问与愤恨的幽光。
她如果忽然想通,肯定会怨恨自己,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只是——他虽然听了荀彧对她的评价,但并未按荀彧说的去做。
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吩咐郭嘉去做一件他不愿意做的事,就算是荀彧也不可以。
但是,他的这番心迹,她是不可能明白的。也许一辈子也没有机会明白。
他终于幽幽地道:“我去找她。”
荀彧道:“你到哪里去找?”
郭嘉看了他一眼——荀彧只觉这眼光凌厉得可怕,然后他道:“自然是沿着去兖州的路上找她。”
荀彧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中确实错了——不但看错了人,也做错了事,低头道:“她——可能没有去兖州。”
郭嘉道:“你知道她在哪里?”
荀彧头垂得更低:“那天她问我曹昂在哪里的时候,我对她说,他在益州。”
郭嘉大惊:“益州?”他知道现在去责备荀彧也是于事无补,因此也不去责备他,“那我就往益州去找。”
此时一直没有发话的路招问道:“两位先生,究竟发生了何事?江小姐人呢?”
荀彧道:“她走了。”之后他转头对郭嘉道,“我现在就动用家族之力,沿路州府,画影图形,一定把她追回来!”
郭嘉苦笑道:“你以为她不会躲开追兵么?再说她若暴露出是个女人,且又貌美,那岂不是给她招惹麻烦么?”
路招插嘴道:“似此我回去当如何禀报?”
荀彧颓然道:“你就照实回报吧——路将军,少停我再告诉你事情的大概经过,我现下心乱如麻,先想个对策再谈其它罢。”
他按了按眉心,只觉惭怍万分,想起当初她救自己时,定未想到会有此回报罢?还有曹昂,他对自己全然信任,自己却逼走了他的心上人,若是给他知道,该会有多么伤心呢?
一阵脚步声响起,他抬头一看,只见郭嘉已走出门去,知道他已经先行去找了。
三个时辰,不知道江四九她能走多远?
这是在屋里的荀彧和在屋外的郭嘉同时在想的问题。
郭嘉骑上马,轻轻一扯缰绳,马儿便向着益州的方向疾驰。
两个时辰之后,他茫然地立于驰道之上,看远方烟尘滚滚、天晴日白,农人悠闲,沙鸥斜飞,唯独不见江四九的踪影。
江四九,你在哪里?
江四九只有一个人。
而今她既无情人,也无朋友,陪着她的,只有塞在衣服内的几本书。
她慌不择路,刚出了荀家的地界,包袱就被人抢走,若不是这身男装,羸弱的、用旧衣服改成的裹胸布包好胸部的身材,还有擦了锅底灰的脸,只怕连人都难以幸免。
她不敢开口说话,更不敢问人道路,只想着先出颍川,彻底离开荀彧所能影响的地方,再做它图。
可是她一无盘缠二无人助三不知方向四不敢说话,幸而遇到一群因李傕郭汜兵乱而自长安逃出的饥民,一路向南赶去。
好在遇到这群饥民时,她也已经蓬头垢面,饿得面黄肌瘦,跟乞丐也没两样,因此混在饥民当中,也没有人引起别人的注意。
也还好这群饥民比当年她在长安城郊看到的那一群显得有生机得多,也许这只是因为他们本就过着困苦的生活,所以格外能够适应这种战乱,虽则饥饿,但仍然能够活下去。
她也庆幸貂蝉这幅身体因为常常练舞而颇为强健,自己的意志也足够坚强,若是从前,她一定支撑不下去。
这勇气的来源,一是对曹昂的爱与信任,二是郭嘉连日来对她的开导,如果还要往前想,那还要追溯到左慈对她的帮助。
甚至还要感谢董卓让她认识了人生残酷的一面,因此才能做好心里准备去迎接每一个挑战。
还有张辽的暗中相助。
她觉得自己虽然不幸,虽然总是遇到不尽人意的人与事,但是她到底也得到了这么多人的关心与爱护。
现在还有这群饥民沿途多相照顾,才能在一个月之后,离开颍川郡,越过淮水,抵达九江郡。
作者有话要说:好像有的亲抽了看不到,我试试把它顶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