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章 执棋者,不入局(2)
当你以为南部战胜就可以转大局,完颜永琏告诉你大局根本不是这么来的。
王爷初至山东是正月下旬,宋军群龙无首、金军将帅凋零之际,经他一番调控,北部战场由司马隆接手,中路仍楚风月主攻、高风雷助阵,南面为岳离凌大杰镇压,东西两路全然王爷身边的亲信将领。
原想趁林阡失踪就将五大战场全收,未想宋匪败到了末路还能顽抗,王爷见惯了草莽流寇的不屈不挠,却没料到这支义军会比以往的任何一家都坚韧,故而在林阡回归战局之后,深知金军上风锐减。但,“山东之战不能再拖。”林阡这样想,完颜永琏也一样。
二月初二以后,王爷当然也一直在、在酝酿、在运筹帷幄,尤其是出林阡威望已经直追他,王爷开始考量林阡的实力到底能达到多强。
在此期间各大金将的位置仍然不变,分工负责却已更改,不再局限于、也不可能是压迫宋军了——鉴于岳离比较清楚战况,枢纽当然由他来当;楚风月,需借徐辕之事尽快颠覆杨鞍;直面林阡的则是那个战力与谋略兼具、综合素质在豫王府高手中堪称最强的司马隆。
二月初七,林阡却私下去与杨鞍相杀,当晚即由吴越火烧司马隆、夺定北部直趋中部,如此快就稳赢、更还与杨鞍有和解之势,显然极为出乎王爷意料,林阡实力可想而知。翌日,王爷即更换东部战场主将,命其发动了“血洗调军岭”事件,此事件,一则使杨鞍党与国安用裴渊等人更加不能转圜,二则,给林阡创造出一个东部战场宋军羸弱的印象。
王爷的局,确切说来就是从这二月初八开始布,虽是后手,却比林阡大得多——
东部战场,实际却并不是那么弱,“血洗调军岭”,仅是指那豫王府的第三位高手梁宿星武功凶残、取人性命时极尽毒辣,由于是最晚到场、临阵换将,国安用裴渊措手不及才大败而归,但个个都被其杀人方法吓得魂飞魄散,林阡见过那些人的伤势之后,也更加断定了东部战场很难逆转……
唯有完颜永琏清楚,这梁宿星只是夺气,论经验,不如司马隆,论战力,也其实不及高风雷,但事件于宋军之轰动,注定此人要被神化。他一神化,东部宋军自然弱了,特别在北部宋军的对照下。完颜永琏用这梁宿星,正是中他武功方面的不留余地,邵鸿渊也远远弗如。
便是经过这二月初八的血洗事件,国安用裴渊士气大落,林阡不得不产生这个“东部战场,金军大胜,一时难以克服”的观点——
灌输给林阡这一观点,并非完颜永琏的最终目的,只是战略中的起承转合:暗示林阡,你该尽快拿下南部战场了。
此前林阡虽已决定把妙真安南部战场逆转,但当时只是为解开南部危局,并没有提升到“解开南部战局就能逆转大局”的高度上,直到发现东部战场也站不稳、西部俨然已经无力回天,林阡的注意力不知不觉就给了南部更多一份。
东部战场,说到底只是完颜永琏走出的第一步,正是加速林阡“将重心押到南部的角逐上”。
旁敲侧击,随风潜入夜。
林阡认为,泰安境内五大战场,“宋军东西皆输,北赢,中部渐有赢面,重点自然是南部”。
而完颜永琏对大局的法是这样的,“金军东西皆赢、北输,则中部与南必须拿下一局。”
观点就分歧在中部战场上。因为林阡没算到他自己这个变数:只要他有所失误,中部就未必赢了。当然林阡没算到这一点,是完颜永琏刻意引他算不到。
出现这个分歧之后,林阡着眼在南部,打的是岳离;完颜永琏着眼在中部,打的是林阡——
要怎样打林阡?司马隆等人战力虽足,未必真的能碰他,就算永琏亲自去战,林阡再走火入魔总是会损兵折将;直接打,打不得,最好的方法正是“从林阡的兵马下手”,削砍他的臂膀,消耗他的兵力。因与果,一起指向“分林阡之心”。
完颜永琏要击垮的只有林阡一个罢了,所以凤箫吟等人注定只是诱饵,南部战场,正是完颜永琏走的第二步——既要诱林阡来南部,王爷怎能不表现出对南部的热衷。
攻敌之必救,却醉翁之意不在酒。
为何王爷本该拿中部和南部其中一局,却只想击垮林阡,而仅拿凤箫吟作诱饵?那固然因为林阡最关键、王爷必须治本。
先前对凤箫吟的每一战,凌大杰都是真刀实枪,从未、也不可能放水,凤箫吟等人全部都撑了下来,确实很强,但说实话,王爷要直接拿下她不是没有机会,岳离和凌大杰合力打就可以。战机出现在过二月中旬,那时候岳离是可以作动的——
试想,既然经过火烧摩天岭的磨砺、司马隆已经上了正途,岳离未必需要坐镇冯张庄的同时再兼顾中部战场,完全可以先协助凌大杰立杀凤箫吟,就算那个王爷漏算的杨宋贤,在当时只怕还没能逆转乾坤……但那样一来纵然南部战场很快就赢了,林阡的武功会和王爷的心愿背道而驰。
王爷计策如此迂回,终是因为林阡过强。
这到底还是战场,不是真的对弈,不是五局三胜就安枕无忧,林阡是个能才、将帅、王者,甚至枭雄,他随时随地都可能翻盘,尤其在逆境中反而能有巅峰状态,王爷不能低估他,所以不能容许这种巅峰态出现,选择令他掉以轻心才是正确。
王爷不想先彻底地颠覆南部,因为南部对中部属于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先奠定了中部的彻底胜利南部自然就落在了王爷手里,岂不更好。
何况几乎紧随着司马隆走上正途,那位亲林阡的杨妙真出现在了月观峰南与王敏会合,想必是为了牵制岳离、为了救凤箫吟,王爷当即令高风雷前去镇压,高风雷的前去,使岳离又一次需要兼顾,如此,岳离不可随意变动,凤箫吟确实也只能由凌大杰一个人打,但王爷也从此对林阡规划了三重屏障……王爷在南部的局,从那时起布下。
诚然,王爷没想到林阡是想把王敏置换进冯张庄、更故意让王敏对高风雷先翻身后又输,所以林阡的这一计谋使岳离先期没能立杀凤箫吟、后期敢出手却不该出手,这样的设计甚至能牵着完颜永琏的鼻子走……林阡对岳离的局确实晃过了王爷的眼,成功了——
但林阡可想过,他的人出现在南部战场了,越来越接近也越来越多了,不就说明王爷对他的分心战略成功了?
是的,林阡敢对岳离设计,就说明林阡一定程度上已经搁浅了中部,而入了王爷在南部的这个局!需知王敏之后还有杨宋贤,杨妙真之后还有柳闻因,彭义斌柳五津石珪之后还有袁若率军入驻,当然这些都是后话,这些却都是必然!
虽然林阡不可能一次就分流那么多兵马,但积少成多的效果就像岳离终于亲自离开冯张庄一样——王爷要的也是林阡一瞬间的忘乎所以,王爷也是厚积薄发。
一切旨在引林阡分心,太刻意林阡当然会出来,所以全部都掌握了火候,王爷没有放水,却几乎吃定了林阡,二月中旬的中部战势,亦尽在王爷预料之中。
二月中旬,王爷不紧不慢地继续打刘二祖郝定,自然而然地令他们的战力透支。对弈讲求心平气和,不代表谁快谁就厉害。这是王爷的第三步,试探性衡量。
结果刘二祖郝定的坚持不撤,令王爷觉出林阡中计已深;同期,司马隆等人果然都没能赢林阡,反而渐渐被林阡占上风,王爷仍然不心急扳平——就让林阡以为中部夺定了,就让林阡等人都完全肯定“五大战场金宋各赢一半”,视线往南部继续偏移,正中王爷下怀!
王爷就这样一点一滴地让林阡以为“南部战场最重要”,这一切建立在“东部战场一蹶不振”“西部战场只剩一个价值就是拖延完颜永琏步伐”“中部战场已有希望”的基础上,林阡却不知,其实中部战场他并没有夺定,也不该小东部、不该虚耗西部!
中部战场林阡当然没有夺定,他和司马隆处在一个非常玄妙的制衡点,武斗略输,策谋稍强。一旦林阡分心到南部战场来,他对中部的兵力或注意力必然分流,若然想要强行打赢司马隆即刻往南部来,则王爷的战略中南部中部立刻融汇,届时对付林阡的就不再是司马隆一个,而是岳离、高风雷、司马隆三者。
三大战阵,就等着林阡分心的那一刻变阵型,林阡怎可能是真的夺定了啊。
如此必能将林阡生擒、中部宋军击溃,此刻东部开战,西部全歼,南部战场作为一个大诱饵,眼睁睁着所有宋匪一夕分崩。
可惜凌大杰没能把天外村打到水深火热的地步让林阡焚心;可惜岳离的离开把三重屏障拆裂须知如果岳离在就算有个王敏也根本不算什么,三重屏障在消灭林阡的同时可以顺带着把王敏裹挟;可惜,红袄寨实在善于藏兵骗过了高风雷,一个没有岳离照应的高风雷——
司马隆在火烧摩天岭中虽败犹荣,毕竟能走出摩天岭是靠他自己的战力,中旬的所有表现也都说明他能脱离岳离、独自为战,加之他身边到底有黄掴楚风月,故而王爷对岳离说司马隆可以独挡一面。但王爷没想到岳离因此也会觉得高风雷不用照应。
该叹息林匪命不该绝,或该叹林阡的局虽然不比他大、却出人意料,林阡的厚积薄发没有动兵、而是只用了区区几个小兵小将,虽说林阡对东西战场评估失误,但对南部战场的远程操纵超出王爷的预料。不但林阡没有分心,更还抓住了岳离的分心。
岳离……竟因为想要分裂林阡和杨鞍而跳进了杨妙真这个陷阱,从而金军这一战才导致全线崩溃,幸而最后一刻重新站稳……王爷得知这一战来龙去脉之时,实在没想到连岳离都会失去耐心,跟随了他南征北伐建功无数的日月天尊,何时起竟……或许,岳离应是太过兼顾大局了,太过强烈的责任心。
“告诉中天,‘执棋者,不入局’。”唯有完颜永琏一人,还能叫岳离这个名。简单六字,相信岳离听得懂。
不过,林阡没有入局,显然并不是因为他穿了完颜的策略。需知此时西部战场已经近乎死灰,刘二祖郝定等精锐都战力低下亟待溃退,即使回到林阡身边也对战局没什么价值了——全赖林阡决策失误。
而林阡,虽赢过了岳离,好歹也分了袁若等人去和杨宋贤会合,而把高风雷司马隆等人都引到了他身边去,为了南部能战胜,这一天一夜都跟司马隆、高风雷接连不停地对阵,这一点,其实仍然符合王爷的战略——“林阡身未入局, 心已入。”
况且岳离很快打出翻身仗,宋军在南部战场也没赢。
纵观全局,宋军没有大败,但已有败象。林阡他,明显已经进入了消耗战的序幕里。
“既然林阡把司马隆和高风雷一起引了过去——也罢,足够他自耗了。”
一心二用的林阡之于完颜永琏,就像一心二用的岳离之于林阡。
林阡一直以为冯张庄之役是收官之战,是第五局,五局三胜;
但思及林阡兼顾着中、南两大战场,完颜永琏对四五局的设计是同时的:此战从来就没有决胜盘,因为完颜永琏五局四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