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在太学之时,她就经常和裴君越一道出入。两人脾气相投,好事坏事都一起做。就连陛下都动过撮合两人的心思。
但沐沉夕并不知晓,她只知道陛下经常戳着她的脑门子训斥,说她和裴君越是狼狈为奸。她不以为然,向来裴君越都只是她的跟班儿,顶多他算是助纣为孽。
“可曾什么?”她疑惑地瞧着他,怎么话说到一半又不说了。
“没什么。今日你也累了,早些歇下吧。”
沐沉夕起身走到铜镜前摘凤冠,摘到一半又转过头来:“你是不是想问,我和太子可曾有过节?你放心,我们关系好着呢,没什么过节。”
说完,沐沉夕发现,谢云诀的脸色有些阴沉。
“硬要说有,那就是当年他被召回长安。回来前喝醉了酒说胡话,挨了我一枪。扎在屁股上,被横着抬回了长安。当然,他脾气好,小打小闹的也不会计较的。”
“他脾气好?”谢云诀冷笑,这话若是让旁人听去,怕是会觉得沐沉夕失了智。
沐沉夕没有注意到谢云诀语气有些不妥,她卸下了凤冠,垂下满头青丝。正要脱下那繁复的衣衫,忽然想起一件事。
成了婚,是不是就该睡在一起了?
可她还记得,在太学之时,她的寝舍与谢云诀的挨在一起。一次醉酒归来,误闯了他的房间,趴在他的床上倒头就睡。
谢云诀回来,不但将她赶了出去,更是连同床单被褥全部丢了出来,连夜就搬了新的床榻。
他素爱整洁,寻常人更是近不得他身。
若是要她和他同床共枕,只怕谢云诀天天都要换床榻。谢家这样的世家,虽家底雄厚,但也不似商户一般铺张浪费,否则平白遭人口舌。
至于洞房,她更是想也不敢想。
于是沐沉夕自觉走向柜子,想翻出被褥来。
“你做什么?”
“我...我铺床...”
谢云诀转头瞧了眼大红色的被褥:“不是已经铺好了?”
她犹疑地看着他,只见谢云诀拍了拍身旁的床板。这熟悉的动作让沐沉夕回忆起了一些往事。
那大约是她十六岁的时候,彼时她已入太学三年,因为课业不佳,便一直被陛下勒令留在太学。
而谢云诀却因为天资聪颖,早已过了科考,成了金科状元。过了殿试之后,他便要入朝为官。
自然也不会再来太学。
沐沉夕莫名地失落,于是独自一人在院子里饮酒。
院中的海棠花树开得绚烂,纷纷扬扬洒落。她不知不觉就醉了酒,迷迷糊糊闯入了他的屋内。
谢云诀恰巧归来收拾些物件,一推门便瞧见了正抱着他枕头的沐沉夕。
她坐起身来,望着眼前意气风发的少年,忽然开心了起来。
“谢兄,你是回来看我的么?”
“不是。”他冷了脸,自顾自走向了书案,收拾些笔墨纸砚。
她挣扎了一下想站起来,可是身子不稳,踉跄着扑倒在地。
谢云诀却头也不回,将书案上的宣纸归拢,慢条斯理。
她好不容易爬起来,瘪着嘴嘟嚷:“你我床榻只有一墙之隔,也算是同床共枕了三年。都说百年修得共枕眠,你我都有三百年的缘分了,以后都不能朝夕相见,怎么也不同我道个别?”
谢云诀攥着宣纸的手紧了紧,转头呵斥道:“你胡说什么?你我皆是男子,何来的共枕眠!”
“我...”沐沉夕醉得迷糊,全然忘了辩解。
当初陛下让她以沐沉念的名义女扮男装入的太学,就是看她年岁小,正是雌雄莫辨的时候。
加上她行为举止又豪放,比起长安城里的世家公子们不知道多了几分的男儿气。
以至于这三年,竟然没有人怀疑过。
“好好好,你不认就不认。”她拍了拍床板,“都是要走了,我有许多衷肠要对你倾诉。要不今晚我们抵足而眠,聊个通宵?”
谢云诀如蒙大辱,转身拂袖而去。
沐沉夕急了,晃晃悠悠扑了上去。这一扑,谢云诀始料未及,被撞得跌倒在地。
还未发作,她便抱住了他,蹭了蹭他的衣衫,喷着酒气道:“谢兄,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是我在这世上见过的模样最好的男子。”
谢云诀僵住了,她的脸已经近在咫尺。
良久,她听到他的喉咙里发出了一个字:“滚——”
她有些伤心:“为何全太学的人都愿意与我称兄道弟,只你一人冷若冰霜的?我就这么惹你讨厌么?”
“是。”
“你讨厌我哪里?”
“你有何处值得喜欢?”
沐沉夕张了张嘴,良久缓缓松开了他,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她起了身,转头踉跄着走到床边,啪地扑了上去。
扑的动作十分干脆果断,谢云诀甚至怀疑她这样起身,脸都能直接压平。
谢云诀起身拂去了衣衫上的尘土,可那些褶皱却如何也抚不平,一如他心底的涟漪。
他憎恶这种感觉,尤其是对一个男子。
他看着她微微起伏的肩膀,咬了咬牙,转身离去。
沐沉夕趴着哭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再度醒来的时候,屋子里的东西都被搬空了。
她醉了酒,可是什么都记得。
谢云诀那般厌恶她,如今终于可以远离她,当真是迫不及待。兴许此刻正在家中放鞭炮庆祝。
沐沉夕着实受了许久的打击,于是发愤图强,不到小半年便将落下的课业都补上,离开了这伤心地。
事到如今,他竟主动相邀,怕是故意在糗她。
沐沉夕一咬牙,这世上还没人能在脸皮厚这一点上胜过她。于是合上柜门,大步流星走了过去,又大马金刀地坐下,全然没有新娘子的娇羞。
她倒是要看看谢云诀该怎么收场。
见她乖乖坐过来,谢云诀倒是有些惊讶。但下一刻,他的嘴角边带了一丝笑意,手指勾住了她的衣带。
轻轻一扯,那繁复的嫁衣便落了下来。谢云诀凑近,捏住了她的下巴。
沐沉夕的心噗通噗通跳了起来,谢云诀这架势,莫不是真要与她圆房?
原以为他娶她是别有目的,只是做做样子,没想到谢云诀对自己也能下如此狠手。明明那么讨厌她,还要同她圆房。
她倒是不介意与他圆房,毕竟以后诸多利用,欠他那么多债,能还一些是一些。
顷刻间,衣衫落了大半,露出了素色的中衣。
沐沉夕正要自觉解开衣衫,忽然想起,还债可以,可若是怀了身孕,麻烦可就大了。
于是她握住了谢云诀的手,一脸认真道:“云郎,你可有圆房但是不留下子嗣的法子?”
谢云诀的手一僵,眼中闪过一丝愠怒:“你这是何意?”
沐沉夕连忙道:“你放心,我不会让谢家绝后的。只是刚成婚就纳妾会坏了你的名声,待时间久些,我亲自替你挑几房妾室。若是生了孩子,都算作是我的嫡出。”
谢云诀收了手,冷笑:“你当真是贴心。”
沐沉夕笑道:“相识多年,你才知我贴心啊。以前他们总说我蛮横霸道,可那些都是谣传。我这人最开明大度了,你放心,成婚之后谢府上下我都可以替你打点好。也不会争风吃醋,让你没有后顾之忧。”
她难得卖乖,谢云诀却莫名恼了,起身拂袖而去。
沐沉夕唤道:“云郎,不圆房了么?”
回答她的是砰的一声门响。
她吓了一跳,心里犯嘀咕,谢云诀的脾气怎么如此之大?
以前看他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待人如同春风和沐,如今愈发难以琢磨了。
索性她也不想那么多,自己解了衣衫睡去。翌日起了个大早,家中仆人都还未醒,她便在院中捡了根树枝练了一会儿剑法。
待时间差不多了,便沐浴更衣,去给老夫人请安。
谢云诀自然也是要去的,两相打了个照面,谢云诀瞧了她一眼,神色依旧难看。
听家里的下人说,谢云诀昨晚看了一夜的折子。沐沉夕心中感慨,为官着实不易,大婚当晚还要勤勉政务。于是吩咐下面熬了些鸡汤。
两人一同来到老夫人处,她依旧是病容憔悴。
沐沉夕端端正正地行礼奉茶,新妇该尽的礼节是滴水不漏。
老夫人饮下这杯茶,笑着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执了她的手道:“沉夕,为娘的也不想给你们太多的压力,只是你们成婚的年纪都不小。若是能尽早诞下子嗣...”
沐沉夕瞧了眼谢云诀,他也瞧着她,似乎在看她要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