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落。”
谢云诀略略蹙眉,一旁夜晓握紧了腰间的短刀。
“你来见他做什么?”
“离开长安多年,见见故友,喝两杯酒。”
“只是如此?”
“当然,桑二哥如今都快三十了,还未娶妻,我也是有些忧心。借着这个机会,也关心关心他。”
谢云诀嗤笑:“你倒是有闲心。”
说话间,外面传来了粗重的脚步声。接着门被推开,桑落大步走了进来。他的身形一如当年一般伟岸挺拔,只是多了些胡须,增添了几分沧桑。
一见到沐沉夕,桑落顿时红了眼眶。他快步上前,眼看着就要与沐沉夕抱头痛哭。
沐沉夕消受不起,赶忙道:“桑二哥,别来无恙?”
桑落脚下一顿,人止住了,眼泪却啪嗒啪嗒掉了下来。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桑落这般铁骨铮铮的汉子,当年被箭簇射伤,生□□,倒刺勾着肉,也不曾哼过一声。
如今却潸然泪下,怎么也止不住。
“小姐,桑落对不住你!”
“你有什么对不住我的?”沐沉夕指了指一旁的坐席,“我邀你来是喝酒的。怎么,你要用眼泪把我这酒杯装满么?”
桑落大手一抹,可是眼泪还是不住流下来:“沐丞相死的时候,我也在场。没想到他戎马半生,不能马革裹尸,却死在了刑场之上。我们这样的人不怕死,只怕死得不值得。”
谢云诀看了眼沐沉夕,她神色平静。
就连一向冷面冷心的夜晓都有些动容,可自她归来,他从未见她掉过一滴眼泪。谢云诀有些担忧,她这般倔强,所有的伤痛全都自己咬牙扛下了。时间久了,总归是要伤到自己。
“桑二哥,往事不提。我今日邀你前来,只是因为大婚仓促,没有给你递请柬。所以带夫君来见见你。”
听到这句话,他总算是止住了。
桑落指着谢云诀,两眼通红:“小姐,你怎么可以嫁给自己的仇人?”
“仇人?”
“当年监斩沐将军的,就是你身边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沐沉夕一顿,手紧了紧,良久才缓缓道:“何人监斩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是谁罗织罪名诬陷我爹?”
“他们四大世家都是一丘之貉,没有一个能逃脱干系!”桑落拔出了腰间的刀,指着谢云诀,“小姐,你快认清楚他的真面目。若是你因为从前的事情不能做决断,我帮你!”
“把刀放下。”沐沉夕的声音里都透着彻骨的冰冷。
桑落双目通红看着她,他几乎有些不敢认眼前这个人。
她叹了口气:“当年我犯下的错,你如今也要再犯一遍么?”
“我...我......可是......”桑落双唇翕动着,说不出话来。
“坐下,喝酒。”
他咬牙切齿,良久,还是依言落座。
酒坛子打开,沐沉夕与桑落都用的碗,谢云诀面前也是碗。他正要斟酒,沐沉夕却伸手挡住了:“你酒量不好,换个酒杯。”
谢云诀瞧了她一眼,她神色如常,似乎并未因为桑落的话而有所波动。
他不知道她这几年经历了什么,才能将曾经那个骄阳似火的性子全然压下。
“无妨。”
沐沉夕抬起手来,两碗酒斟满。
她和桑落举起酒杯,一言未发,连干了三碗。最后一碗倒在了地上。
桑落对谢云诀仍然存有芥蒂,不愿多说话。
“桑二哥,方才那三杯算是我成婚的喜酒了。”
“我若是知道这是喜酒,一定不会喝。喝了现在也可以吐出来!”
“你吐了试试?”她挑眉。
桑落嘴一撇,到底也只敢发发牢骚,不敢真的造次。
沐沉夕不悦:“桑落,我称你一声二哥,你还真当自己是我兄长了?”
“不敢。”
“谅你也不敢。”她指了指谢云诀,“这是我的夫君,你叫一声姑爷,这事就此揭过。”
桑落咬着后槽牙,别扭着不肯叫。
沐沉夕一掌拍在桌子上,他吓了一跳,小声嘟嚷了一句:“姑爷。”
谢云诀无奈:“沉夕,你不必如此。”
“我离开长安太久了,不如此,他们怕是忘了我是谁。”沐沉夕瞧着桑落,“如今我爹旧部,仍在朝中的,还剩多少?”
桑落眼睛一亮,忙答道:“还剩三人。其余的有些被派到各州县,还有些被贬官流放,也有.....被处死的。”
沐沉夕思忖了片刻:“他们得知我回来的消息,可有寻过你?”
桑落瞧了眼谢云诀,没有说话。
沐沉夕了然:“你不说,就是寻过了。我猜,他们定然是摩拳擦掌,想要随我一同为我爹报仇。”
桑落没吭声。前些时日,他们确实聚过一次,也商议过了。若是沐沉夕要联合他们为沐丞相报仇,就是赴汤蹈火,舍了性命也要帮她。
“你回去告诉他们,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在朝为官,就好好当自己的官。我的事,不需要他们插手。”
“可是——”
沐沉夕说完便起了身:“你跟我来。”
桑落犹疑着起身跟了过去,走到了窗边。
沐沉夕指了指窗外:“你看外面。”
桑落探头去看,谁料下一刻,沐沉夕忽然抬脚将他踹了出去。连带着窗户一起被踢得粉碎。
桑落自二楼摔落,痛得龇牙咧嘴,就听到沐沉夕在二楼指着他喝道:“桑落,你以为你是谁?有何资格对我指手画脚?!我与何人成婚与你何干?”
她说完将一坛子酒砸在他身边:“滚——”
桑落愣神看着他,半晌才从地上爬起来,他一瘸一拐捂着屁股走了。
沐沉夕转身回到谢云诀身边,他端着一碗酒饮到一半,见她回来,抬起头来:“你何必如此?”
“只是嫌他们碍手碍脚的,一劳永逸免得他们以后来烦我。”她坐了下来,给自己斟满酒,“来,再喝几杯。”
谢云诀却没有端起酒碗,他握住了她的手,按了下来:“监斩你爹娘的,确实是我。”
沐沉夕移开了目光,似乎不愿意谈论此事。
“当年是我请求陛下,揽下了这件事。我只是不希望你爹娘在临死前,还要蒙受什么羞辱。”谢云诀顿了顿,“还有...可以将他们好好安葬。”
沐沉夕垂下眼眸:“我信你。你不必同我解释,冤有头债有主。若你真是我不同戴天的仇人,早在长安街头我们重逢时......”
谢云诀知道她没说出口的话,若她真的认定他也是凶手,早在重逢那日她便不会留情。
她今日唤桑落来,只是为了撇清和她爹旧部的关系。他们原本在朝中立足就已经不易,若是因为她受到皇上的猜疑,恐怕会惹来杀身之祸。
比起以前那个只凭一腔热血,行事全然不顾后果的她,如今她是真的长大了。只是这成长的代价为免太痛,若是可以,谢云诀真希望她仍旧像以前那般我行我素。
至少活得恣意痛快,不似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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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落之事不出几日就飞快传遍了长安城。尽管沐沉夕是男子打扮,也并未表明身份,但有心人很容易就能猜到。
传言是说,桑落见沐沉夕是因为心系旧主。谁料昔日的小主人却投入了仇人的怀抱,他恨铁不成钢,犯颜直谏。结果对方不识好歹,将他一脚踢下了楼,从此恩断义绝。
齐飞恒执了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上,抬眼看着王羽勉。
“酒楼之事,王兄以为如何?”
“怕是苦肉计吧?”
“谁说不是呢。王兄,你说这沐氏究竟对那件事知道多少?”
“我又未曾见过她,如何知晓?但她个性冲动,若是知晓了什么,怕是藏不住。”
“也未必。”齐飞恒想起那日的那个笑容,至今想来,都觉得寒意自心底升腾而出。那个丫头,此次回来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
“知道了又如何?她还能同四大世家作对?旁人就罢了,她难道真舍得杀谢云诀?”
“这可说不准,你想想当年的孟子安,太后都出面保他。可最后还不是死在了她手里。”
“齐兄,说句不中听的话,孟子安当年也是咎由自取。当年谢云诀都劝住沐沉夕了,偏偏他还去招惹她,你说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齐飞恒手中的棋子顿住了:“可我们也......”
王羽勉的手也顿住了,思忖良久道:“齐兄,我最近听说了一件事。”
“什么?”
“谢府有个小丫鬟暗中在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