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整个长安的气氛都非常紧张特别是那些普通人只能仰望的大人物, 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而能够对这些人造成如此普遍的影响的人, 全天下也找不出几个了, 当今皇帝就是其中之一。
所谓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就算没有那么恐怖, 一句伴君如伴虎还是说的很中肯的。
事实上, 刘彻最近的心情却是不好。他虽然不会直接迁怒于人, 但因此比平常不好说话许多却是正常操作。而只是光光这样,就足够让底下人叫苦不迭了。至于他的心情为什么这样不好, 下面的朝廷肱骨、王公贵族, 咱也不敢说,咱也不敢问,最多就是心里有点儿猜测罢了。
而在众人的猜测中,陈嫣的名字是不能不被提及的。因为陈嫣就在刚刚,没有一点儿前兆地离开了长安,她前脚刚走,天子后脚就变得心情很糟糕, 说这是巧合也是没人信的毕竟陈嫣本来就是少有的能够给刘彻造成极大影响的人。
大家猜测的差别只在于刘彻是因为陈嫣的什么事如此生气。
一说是陈嫣终于因为她的胆大妄为得罪了刘彻,她心里害怕, 就离开长安躲风头去了, 刘彻因此余怒未消又添新仇。这个说法表面上很说得过去,陈嫣一贯以来面对刘彻的态度在众人看来可不是胆大妄为么
但也就是表面上罢了真正稍微了解一些具体情况的都知道这几乎不可能
一方面, 刘彻对陈嫣的纵容大家看在眼里, 就在最近, 两人公开露面的场合来看也没有出什么问题。而在那之后,更没有小道消息说两人闹翻了。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若是真有这样的事,这个时候恐怕早就全长安皆知了
另一方面,就算君王的纵容爱这些东西靠不住,说不定改天就一切变了,这个猜测也很有问题。如果天子真的对不夜翁主失去了耐心,那就有的是办法教训不懂事的不夜翁主。此时不夜翁主真的不打招呼躲风头去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真的想整治她,实在不是一件难事。
然而现实就是,天子并没有任何要教训不夜翁主的意思。
看起来着急上火的,但那些不好的心情全让别人承受了。
这个时候大家只能猜测,单纯是陈嫣不告而别惹恼了天子。虽然这么说会显得有点儿幼稚,但说实在的,在了解皇帝的人心里皇帝还真跟小孩子一样小孩子心里自己就是世界的中心,一切都是围绕自己转的。而皇帝呢,心态也差不多。
只不过孩子长大之后就会明白,除了你爹妈,没有人会真的围着你转。而皇帝可以一辈子不长大,大家是真的围着他转。
因为太多人哄着、捧着了,皇帝很多时候就像是没长大的巨婴一样。有的皇帝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这种倾向,于是成了昏君。有的皇帝能够控制一大部分,所以成了明君。可要说有没有皇帝能完全控制住自己还真没有。
即使是最苦行僧式的皇帝,那也是皇帝,他们的克制是在皇帝这个范畴内来说的。
大家一边提着卵子做事,唯恐这段时间触了皇帝的眉头,自己成了出气筒。另一边却是心中感叹虽然早就知道不夜翁主对天子的影响力大,但大到这个程度,却是之前没有想到的。
而这段时间给下面人带来了巨大心理压力的刘彻,却是在和陈娇发脾气
陈嫣之所以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离开长安,除了因为刘彻对她已经放心,觉得她不会像当初一样逃出长安之外,就是因为有陈娇的配合说到底,陈嫣又不是小猫小狗,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行动坐卧身边都有着一大堆人,更别提出行这样的事儿了
如果不想当初那样轻车简从、吃尽苦头地离开长安,她的动静就小不了
所以这一次,是陈娇陪着陈嫣离的长安,两人先是去了阳陵邑陈嫣的宅邸小住。这本身不是什么大事,也就没有引起过多的注意。后来两人在阳陵邑的时候,陈娇一队人马就径直离开。
阳陵邑那边的人只当陈嫣回长安,自然不会太在意。陈娇则是在阳陵邑又呆了三天,这才施施然回了永华殿。
这个时候才有人意识到不对啊,不夜翁主呢
此时,陈嫣的车队已经走出很长一段路了。
刘彻一边派人去追陈嫣,一边就去找了陈娇那一天两人在永华殿大吵了一架。身边的人连听都不敢听,都站在门外低着头看脚尖,就好像脚尖真有那么好看一样
“阿嫣去了哪儿”刘彻心知陈娇是配合陈嫣离开的那个人,肯定知道这些。
陈娇并不把刘彻的冷脸看在眼里,她当年是能和刘彻打架,把刘彻脸上挠出血痕来的女人,会怕这种小阵仗只是不紧不慢道“阿嫣能去哪儿呢她向来有两个家,一是长安,另一就是不夜了。前些日子她就说过要回不夜,怎么如今陛下倒诧异起来了”
刘彻勉强压了压跳动的太阳穴,冷声道“真要回去,也该说一声才是,为何如此匆忙”
说到这个,倒是陈娇的脸色变得相当难看。凝视着刘彻的脸良久,忽然道“若是能再来一次,我倒是希望当年阿嫣能被你留在长安”
刘彻听了这话,皱眉的同时眼神里满是疑惑。他可没有得到大姨姐认可的高兴,更多是不解对于现在的陈娇有多不喜欢他,他是心中有数的。她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敌视他,也是因为陈嫣的事情。
确实,在陈娇看来,刘彻的喜欢对于陈嫣来说并不是恩赐,而是一种阻碍,他让她的人生多了许多不那么好的事情。这种前提下,是什么能让她说出重来一次,更希望陈嫣被他留下这样的话
刘彻不知道,陈娇这话或许有一半是气话,却有一半是出于真心的。
陈娇知道陈嫣当初不选刘彻是因为她不爱刘彻,而她不爱刘彻,一半是因为她和刘彻真的没感觉,另一半就是因为陈娇了。一般来说,爱情开始总得有一个前提条件。就像一个家庭中的兄弟姐妹,在他们不知道彼此血缘的情况下,很有可能会相爱人会被血缘相近的人吸引,但若是知道彼此的血缘关系,基本上就杜绝了爱情。
刘彻在陈嫣这里就是姐夫她怎么可能对他萌生出特殊的感情这等于是一开始就把关系锁死了。
而如今,陈娇希望当初刘彻将陈嫣留下,也是因为陈嫣并不爱刘彻因为不爱,所以才不会受伤。
这个世界上,一个自己根本不在意的人根本无法从感情上伤害自己,这是很容易理解的而越是自己重视的人,才能伤自己更深。
陈嫣不爱刘彻,所以当年哪怕是被刘彻接进宫去,也不过就是刘彻爱她,她不爱刘彻而已。这个时候的她就拥有了伤害刘彻的力量,反之,刘彻根本无法真正影响她。
就像她,当初的刘彻决定了她的喜怒哀乐,但无论她对刘彻怎么转变态度、做出不同的事,刘彻都不会在心境上产生变化。
陈娇以为她的小妹妹可以骄傲一辈子,永远不会陷入她当初的境地的,但是谁能想到命运就是这么个特么的玩意儿。即使是以为绝对不会发生的事情,最后还是被一切推动着走向了那一步
非要说和她当时有什么差别,只能说陈嫣爱着的那个人也同样爱着她。所以在伤害到陈嫣之时,其实也是在伤害自己,而这种伤害甚至是加倍的但是那又怎样呢站在陈娇的角度,她甚至宁愿那个男人是个混蛋
若是那样,反而可以像她这样去痛恨,有理由去划清界限、走的干净利落。站在陈嫣现在的处境,她甚至连恨都很难怪不了那个男人,然而举目四望,又能怪谁呢
颜守来找颜异,出乎所有人,包括颜异预料的,颜异竟然有一桩婚事正在进行中。
“兄长,婚事不成”陈娇推倒屏风之后,让颜守颜异两兄弟分散了一些注意力过去,但很快颜异就表达了自己的态度,他是不可能接受这样的婚事的。
他有自己的意中人,怎么可能和另一位女子成亲就算这次他没有来找陈嫣,也不可能有什么婚事。更何况,他来找陈嫣了,这是他已经做出的决定。
颜守顾不得打探一旁两女的身份,虽然看两人的样子,身份应该非常高陈娇和陈嫣就站在那里,在颜守想来她们能够躲在屏风后听,估计也是无须避讳的人,可能正是颜异一系列事情的知情人。
于是只管直言不讳道“这婚事有什么不成的父母之命难道不成此次出门前,伯父就千叮咛万嘱咐,说不让你与外面的随便女子相交,说你有一意中人在长安昭明,这不成的你如今回头还来得及家族的名誉不能堕啊”
听到这里,陈娇快要气死了她的妹妹,从少时起就是一家有女百家求的,若是自家门第弱一点儿,连求都不敢这是陈娇都没有的待遇,毕竟她很小的时候就和刘彻有婚约了,但婚约没有定下之前,婉转打听她婚事的王孙公子也多了去了,其中不少王子皇孙。
她们姐妹,做皇后轻轻松松,做王后是理所当然,若是做一个侯门夫人,那就算屈就了
如今却有被人嫌弃的意思,这算什么
“好了不得的人家,名誉竟然如此值钱连我陈家的女儿也配不上了平津侯家的孙女这般好好好好明日我倒是要登一登平津侯家的门,看他是如何说的”说到此处,陈娇冷笑一声“看看平津侯是觉得他公孙家的女郎高贵,还是我家的高贵”
陈家就算再不显,那也是开国时分封的列侯,资历没的说的。而从母系这边来说,陈家两姐妹就更别提了,孝文皇帝是两人外公,孝景皇帝是她们亲舅。当初她们两姐妹养在宫中,一个长乐宫金尊玉贵,一个未央宫骄矜无双。
这样的身份,问公孙弘一百遍,他也不敢说自家更贵啊
更重要的是,公孙弘为人谨慎,才不会得罪陈娇。
这个时候的颜守其实已经有些糊涂了,他以为颜异的意中人是不夜翁主身边的某位婢女,但是听这话倒是不像呢。
颜异回头看了陈嫣一眼,告诉颜守“族兄,阿嫣就是吾意中人”
颜守一时脑子过载了,各种念头纷至沓来,以至于他根本想不清楚具体的事情。他只能在纷繁复杂的内容中拽住一根线头,忽然间明白过来,阿嫣就是不夜翁主陈嫣
女孩子家的闺名,特别是贵族女子的,其实是没有人尽皆知的道理。不过陈嫣名头实在太大,普通小老百姓或许只知道一个不夜翁主,但像颜守这样的,还是知道她名讳的。
如今联系陈娇刚刚说的那些话,全都明白了而说话的人就是不夜翁主陈嫣的姐姐,陈皇后陈娇
颜守有一瞬间其实并没有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但就在这样的恍惚中,他忽然灵光一闪,什么都反应过来了是的,这就是为什么族长一定要阻止颜异和他的意中人接触的原因
与不夜翁主相比,他之前设想的陈嫣身边的婢女,简直是弱爆了就算颜异弄的非婢女不娶,对于颜氏来说也不过是多了一个不肖子弟到时候最坏就是将他逐出家门,该换别人当这个宗子。
颜氏一时尴尬,再加损失了这一辈最有前途的一个家族成员看起来这个代价显然颇大。但是与那位意中人是不夜翁主本人相比,这个代价还算是温和的了。颜守在齐地的时候或许不知道,但来了长安还有什么不知的呢。
当今天子甚是喜爱不夜翁主
和皇帝抢女人,这是不想活了吗这可是会殃及家族的
颜守用不可置信的眼光看着颜异,当他意识到颜异的举动意味着什么的时候,他因为这其中的荒唐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颜异明白他的意思,所以摇摇头“此后,颜氏便无颜异了。”
这可能是颜异一生之中最疯狂的时刻了,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他只是被另一个自己推动着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他已经不想在家族、自己的责任和爱情、陈嫣之间左右摇摆,结果却什么都做不好了。他得做出一个决定,曾经他想选择前者,最后却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如今他又走向了后者。
而为了不牵连到颜氏,便只能让颜氏再无颜异了。
不是逐出家门,因为逐出家门这种做法只在家族内部中管用,一旦牵连到外部,是不会管有没有逐出家门的。
所以颜守在一开始觉得颜异过于天真之后也明白了过来,颜异说的并不是他第一时间能想到的那种脱离家族而是让颜异这个人不存在
“疯了吗”颜守脱口而出,甚至顾不上陈娇陈嫣就在一旁,质问自己的族弟“昭明,你是疯了吗你的意思是,从今往后,世上再无颜异你为了一个女人,什么都不要了”
说到这里,犹嫌不够,颜守这个时候也失去了理智,直言道“那你之于那位不夜翁主算什么听说大长公主身边有一位董君那样的人物,难道你也要那般”
“不,你连董君都不是,董君尚且能做到众人皆知我倒是知道一些公主会养些美少年”
“别说了”阻止他说话的是陈嫣,陈嫣无法这样看着颜异被折辱。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才真正明白自己对于颜异来说是多么大的负担,曾经的她其实是想过这个问题的,所以她才会宽容地看待颜异的选择。她曾经说过,就算颜异不来找她,她也是可以理解的,绝不会恨她。
是因为颜异一次又一次肯定地许诺,一次又一次的信件,这才让她转变了态度他提前给出了承诺,而她也在最开始的犹犹豫豫之后变得相信,说实话,这是她愿意相信的人,也是她愿意相信的事,面对这个,她原本的坚持是很薄弱的。
但是笼统地想到她对于他的负担,和真正细想是不一样的。只有将这一切明明白白地摆出来才会真正理解这意味着怎样的困难,陈嫣扪心自问,她可以为了爱情或者别的东西决定自己的人生,只要自己愿意就可以了但是若是自己的决定会牵连到其他人呢
特别是这些人里面还有自己的亲人们的时候,她恐怕会更无法做出决定。
即使再想一人做事一人当,现实不给机会,这也没辙
而这次,颜异决定来找她,显然是做出了新的决定他无法为了她牵连自己的家族,那么就彻底丢弃属于自己的身份、人生,以及其他的所有。
这值得吗如果能理智地思考这个问题,这必然是不值得的所谓爱情,其实不过是一时的荷尔蒙在起作用。一时冲动下做出的决定,谁能保证二十年后不后悔或许不用等到二十年后,年后就会后悔了。
说实话,身为一个现代人,本应该特别讨厌为了爱情要生要死的行为这在陈嫣那个时候,几乎成为大众嘲笑的对象了,恋爱脑这种词携带的贬义性就说明了一切。
但是,不可否认,特殊的环境下酝酿的特殊爱情,确实可以如此。
如果都是可笑的、都是不可信的,都是不值得的,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罗密欧与朱丽叶、梁山伯与祝英台这样的故事了这些故事能够因为感动一代又一代的人流传下来,就是一种证明。
不管未来是不是会后悔,至少这个时候选择了放开这个人手,今后肯定会心心念念、悔之晚矣一辈子
陈嫣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一点儿,道“他不做颜异了,那我也不做不夜翁主便是大汉容不下,天地之大,还有别处,我和昭明会离开这里。”
这是她曾经为两人想到的最终退路,但那时颜异没有按照约定,在第一场雪之后、最后一场雪之前来找她,所以也就没有了说的机会。她本以为再也没有机会说的,却没有想到,还是说了出来。
陈嫣说这句话之前,愧疚地看了一眼陈娇,她知道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但愧疚之外却是坚定的她被自己的种种情绪折磨,但是这些折磨却丝毫没有磨损她的光彩,甚至让她更加动人。
颜守一时无言,他本想说他们都疯了,一起发疯的,但看到此时的陈嫣,不得不承认外界有些传闻是真的这确实是一位非同一般的女郎也不愧是当今天子也会甚是爱重的女子。
当她以这样的面目出现的时候,确实展现出了相应的吸引力,让一切都相当具有说服力。他甚至觉得,为了这样一位女子,如颜异这样发疯也不是不能理解有些疯狂一生只有一次,而这个女子显然是值得的。
特别是代入颜异的视角,颜守得承认,如果他是颜异,一样会两相为难当中唯一不同的是,他最后可能做不出这样疯狂的举动,而是会选择回归家族,按照原本应该的人生走下去。
他明白,自己始终只是一个普通人,根本做不出颜异这样的决定最终只能一辈子去后悔。
而他如果不是颜守,而是一个和颜家无关的人,甚至可能嫉妒颜异惊讶于他真的打动了这样一个女子,这是皇帝都没有做到的事情。
然而事情终究不能这样简单,他是颜氏族人颜守,所以他不能让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颜异如今已经官拜大司农中丞,如果他愿意按部就班地走下去,未来就是铁定的三公九卿这对于颜氏来说很重要,每一个颜氏族人都应该促成此事才对。
另外,他更担心这件事当中的风险。虽然陈嫣和颜异说的很清楚,他们的决定不会牵连到颜氏家族,但他哪里知道陈嫣有能力将这件事隐瞒的天衣无缝他只知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特别是面对皇权,这无形之中给了他极大的压力他不敢想象这件事最后泄露出去会有怎样的结果。
他只能拉着颜异的手道“昭明随兄回去罢想想伯父伯母,想想颜氏一族如此作为,对得起谁伯父伯母生你养你,家族培养你。你就算放下这些年的苦心经营,不要自己的前程和抱负了,也该想想家中吧”
“伯父伯母只有你这一个嫡子,你若是真的随一个女子去了,岂不是大大的不孝”
说到此处,颜守朝陈嫣的方向跪了下来“不夜翁主,小人知道翁主身份贵重,与您相比,在下不过是如泥土一般卑贱之人若不是昭明之故,平日小人甚至无缘多看您一眼,更别说说话了”
“小人知道自己并无资格对翁主说什么,但小人只能求求翁主,求翁主能高抬贵手,放过昭明、放过我颜氏一门如今因翁主之故,昭明自绝于家族、父母、朝廷,什么都不要了翁主难道忍心”
颜守膝行两步,离陈嫣更近了,几乎就在她脚边,砰砰磕了几个头“翁主,传闻之中皆言翁主最是宽宥,就请翁主宽宥宽宥昭明罢”
“于您而言,离了大汉,您不过是没了不夜翁主的名号,可您依旧是天下一等一的贵人。小人在齐地也曾听说,您的家产在南域各国也是大的惊人。您喜爱经营之事,日后依旧可以做但是昭明不同,昭明若是离了大汉,他还剩下什么呢”
“昭明自小便抱负远大,想的是如何匡扶社稷,为天下生民做事为了翁主割舍这些,今后只能如一闲人一般”
陈嫣怔住了,并非是颜守的口才有多么好,只是他恰好说到了点子上。陈嫣此时可以和颜异一起离开这个国家,从此之后在一起,而不用管其他。表面上看,两人很公平,都为了爱情付出了自己的生命对于生活在某一个社会中的人来说,失去了与这个社会的全部联系,也就和死了差不多。
但是,其实还是不公平的,在这件事上,一切的麻烦本就因她而起颜异是为了他才不得不如此,如果他爱上的是另一个姑娘,才不会有这个麻烦。而她呢,无论相爱的那个人是谁,都不得不面对这样的困境。
更别说颜守说的那些了颜守说的没错,虽然离开这个国家会给她想做的事情造成很大的麻烦,但这并不是毁灭性的。可是对于颜异来说,就是彻底断绝了他原本的所有。
她并不担心颜异将来为如今的选择后悔,先不说以她对颜异的了解,她不是那样的人。就算颜异真的后悔了,她也不会为今日之事懊悔因为她今天做出如此决定是因为知道,如果不这样决定,当时就会后悔
哪能因为未来可能的后悔,做出现下就会后悔的决定呢
她只是明白颜异在这件事上的难处如果让她放弃一切,曾经的抱负、故乡和家族、亲朋好友她可以做到颜异那个程度吗就算她可以,她又愿意颜异经历那样的痛苦吗
她没法那么自私了
“阿嫣不”颜异担忧地看着陈嫣,眼睛里满是忧心,他本能地意识到了什么既然他选择了重新来找陈嫣,自然是想清楚了这些事的他连死亡都不再惧怕了,自然也就放下了其他。
陈娇将那一天发生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她当时才后知后觉命运对这一对恋人做了什么。除开痛恨刘彻之外毕竟一切的麻烦就是因他而起的,她也就只能迁怒于颜异了。
纵使她知道,在这件事里颜异也是受害者,他受到的折磨绝不比她的小妹妹少一分一毫。
但没有办法啊,如果不能去责怪这命运,她能责怪的人也就只剩下刘彻和颜异了她总不能去责怪陈嫣吧
责怪刘彻已经成了陈娇的日常,加上这么件事,也不能更加责怪了心中的愤懑无处可去,她只能去痛恨颜异。
既然当初已经做出决定放开阿嫣的手,为什么还要回来就此相忘于江湖,一生再无交集,难道不好吗纵使痛苦,那最痛苦的时间也过去了之后的事情交给时间就好了
这一次的回头的结果,无疑是将生长出薄弱痂壳的伤口重新撕裂,还得是自己亲自动手痛苦比当初更甚
“你说些古怪话,”刘彻皱了皱眉头,没怎么接这个话,只是道“你说说,阿嫣怎么突然要走,什么时候回来”
虽然刘彻派了人去追陈嫣,但其实他自己都没指望这有什么用。他派去的人只是一小队而已,根本没能力强行将陈嫣带回来。或者说,就算有能力强行带回来,他也不会那么做。
之前陈嫣逃出长安的事情吓到他了,只要他不想走到将陈嫣关在未央宫某处宫殿,让她恨自己一辈子,就不能对她来硬的。
而现在事情显然没有到那种程度。
陈娇心中也恨刘彻,但是如今她却不能说什么,因为她知道泄露一星半点儿出来意味着什么陈嫣为了颜昭明,甚至可以不和他在一起,自然更不可能在自己已经做出选择之后让对方因她之故受到伤害。
陈娇恨颜异,但此时却不得不为了陈嫣保护他。
终究只能冷声道“不过是忽有急事罢了,在阳陵邑时有不夜县来的急信,不得不早些走若是回到长安和你歪缠,说不定有得耽误一些日子。只因事情太急,实在顾不得了。”
“什么时候再回来”说到这里陈娇冷哼了一声,道“这哪里说得准,她的事别说我这个做姐姐,就是母亲,又何曾管的住都是当年舅舅给宠坏了若是快,今冬明春的也就回来了。若是慢,两三年不回来有什么稀奇的”
刘彻显然因为这个两三年而不快,打定主意到时候一定要派人多去不夜催人,甚至接人。
至于说他有没有真的相信陈娇的说法,只能说一半一半吧不管怎么说,这都太巧合、太着急了,事情里面一定有隐情不过这里问陈娇估计是问不出什么来了,而他也只能相信这个解释。
主要是追究这个也没什么意义了,陈嫣人离开了长安就是离开了,也不会因为他追究此事,人就回来。
看着刘彻心情甚是不佳地离开的背影,陈娇的心情只会更差毕竟刘彻根本不了解这件事,而她可是清清楚楚的
刘彻一走,她就砸了不少永华殿的布置,其他人虽不知道缘故,却也知道她心情不好,也无一人敢劝。
晚间,陈娇总算平静下来了。洗漱之后卧在榻上,却依旧是睡不着。抬头看着帐子中心垂下来的一个装饰绣球,一时心里气急,忍不住又锤了了一下身下的床榻。
“呵好一个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