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笔趣阁 > 科幻灵异 > 汉贵女 > 第399章 思文(3)
  草长莺飞, 春风送暖。

  “放线、放线再高些”年轻女郎的声音犹如黄莺出谷,就算是叽叽喳喳了一些,也不会让人觉得厌烦。

  不少人都注意到了长安城外的河谷, 这个时节多的是来踏青的人, 偶尔有王侯之家的女郎,就会命人圈出一块地, 免得冲撞了。现在就是这样,河谷一小片位置不许闲杂人等靠近, 询问之下是永安侯出门, 一起的还有一些贵妇人。

  陈嫣当年的闺蜜不论真假, 这个时候都成了贵妇了,她自己倒是更喜欢和年轻的小姑娘玩儿, 但辈分摆在那里,也就只能这样了索性她年纪再大一些,和少女们成了两代人,那倒是可以多多亲近这些年轻姑娘, 这就像是长辈亲近晚辈一样。

  也就是现在,年纪不上不下罢了。

  这些当年的闺蜜都是愿意和陈嫣玩儿的,有的是图好处, 陈嫣的位置就摆在那里,谁不知道通过她可以影响到这个国家最上层的一小撮人呢。有的则单纯享受玩乐的乐趣,这个时候的贵妇人呆板的还比较少, 只是过去玩耍总不那么适宜。

  现在有了陈嫣这个带头的, 有很多不太好的都变得不用顾忌了。

  如今阳春三月, 忙了好长一段时间,陈嫣干脆给自己放了一个短假。家里宅了两日休养生息,回头就组了一个局踏青郊游搞起来

  这一次她还带来了一个特殊玩意儿,风筝。

  一起玩的贵妇人们见多识广,却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其实这个时候已经有风筝的雏形了,传说中风筝的老祖宗木鸢是春秋战国时由鲁班发明的玩意儿,先不论这段历史真不真,至少到了汉代确实有类似的东西出现了。

  木制、丝绸制、牛皮制,这些材料纷纷试验,风筝变得越来越容易放上去,要知道一开始的木鸢,想要放上天去,条件可是很严苛的。虽说人造物飞上天算是一奇观,看个乐呵也不错。但在最开始的新鲜期过去之后,这也没什么可玩的了。如果不能让风筝上天更容易,这迟早会被淘汰

  事实上,风筝到了丝绸、牛皮的材料,依旧难以普及。一方面材料对于普通人来说还是太奢侈了,另一方面,这个时候的风筝还不够轻,放风筝的技术门槛还没有低到谁都能看到就上手。

  这个时候的风筝,除了极少数知道的人拿来当小众玩具玩儿,保证其没有消失还在于军事上的运用。

  后人穿凿附会的,人在木鸢上观察敌情是不可能的,但是利用风筝测算一些数据还勉强能做到不过这也算是比较小众的技术了,不值一提。

  陈嫣则是在一次偶然的机会想起了放风筝这回事儿,这个时候纸都造出来了,何不制作纸鸢呢用竹篾做骨架,糊上纸,这就是最简单的风筝了,材料随处可得,价钱便宜,推广开来简直毫无难度

  陈嫣手边不缺技术好的匠人,这个时候珠子作为利用程度很高的一种材料,善于摆弄竹子的工匠也不少。陈嫣就让常年制竹器的人以竹篾做骨架其实让这些匠人做这些,也算是大材小用了,然后糊以质量极佳的皮纸。

  她在这皮纸上以鲜艳颜料作画,大多是蝴蝶、蜜蜂、蜻蜓、鸟雀这些。

  匠人们手艺精湛,不存在不平衡的问题,陈嫣在自家庭院里试放了一次,佷容易就放上天去了。今次大家出门踏青游玩,这才带出来,算是一个新鲜玩意儿了。

  这个时候的玩具也少,风筝拿出来过来引起了大家的兴趣。和后世见惯了,也就见怪不怪的人不同,这个时候的人把风筝放上天去的人都有一种真是神奇的感觉玩儿的开心入迷之余,也引起了河谷上其他人的注意。

  直到放风筝放累了,出了不少汗,这些贵妇人也舍不得收手,都让身边的婢女来替。

  看着年轻婢女们兴奋地放风筝,陈嫣也觉得很有意思这么单纯的快乐对于她来说是越来越少了。

  正笑意盈盈地和身边一闺蜜说着话呢,有一婢女匆匆过来耳语一番,陈嫣露出了有些意外的神情。

  “竟有这样的事。”陈嫣说了这么一句,从她的神色来看,说不准是好事还是坏事。

  一时之间,身边的气氛都低了八度陈嫣自己或许没感觉,但她身上威势越来越重这却是事实。过去她也拥有很大的影响力和财富,但她当时更多是一层势,而并非威。

  现在不同,她有的时候皱一皱眉头也会让身边这些对她不够了解的人提起心来。现在就是这样,大家一时竟噤若寒蝉起来了。

  陈嫣很快意识到大家受到了她的影响,弯了弯嘴角,笑了起来“你们都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了没事儿,只是刚刚听了一件奇事而已对了,刚刚说到哪儿了说到长公主生辰宴”

  有这句话起头,大家不管心里怎么想的,至少表面上都活跃了起来,活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陈嫣应付完了这一次踏青,脸上依旧看不出有什么不同,然而身边几个已经知道内情的人却是悬着心的

  要是陈嫣真的生气发火了,那倒是没什么,就怕这样看起来没什么的样子

  刘彻这边已经收到消息了,来者禀报道“嫣翁主与诸夫人玩纸鸢,乍闻此等消息,并不殊色。”

  “下去吧”刘彻想了一会儿,最终只是挥挥手让来者退下。

  一旁的宦官见刘彻眉头紧皱,似乎为这件事焦头烂额的样子,轻声道“陛下,嫣翁主一向豁达,又不信神鬼之事,于此事并不上心也是有的。”

  刘彻则是啧啧了两声,摇了摇头“非,非是如此阿嫣确实不信鬼神,但此事牵涉到父皇,就不可一概而论了。”

  说着他又在殿中来回踱步,最终也想不通其中的关窍,只得道“罢了,就算阿嫣生气也落不到朕头上朕在这儿操什么心呢”

  然而说是这么说,还是担心陈嫣心情不好,刘彻让人去问陈嫣,要不要去上林苑跑马。

  韩让在一旁就看着,刚刚宦官插嘴的时候他也没有说过。相比起其他宫人,他对刘彻、陈嫣的了解显然要更深,所以更能明白此时的症结所在天子难道想不通其中的问题吗不不不,他只是关心则乱,想通了却想不开而已。

  所以这个时候根本不需要多嘴,说多了反而是错

  有的时候韩让也会觉得这个世界上的事冥冥之中自有天定,这天下,凡是天子想要的,总是唾手可得而遇到他真正想要的那一个,却无力回天了。别人对天子尽心竭力,而天子偏偏要对另一个人如此。

  即便是高贵如天子,原来也有这样的时候。

  直到刘彻的注意力暂且从陈嫣身上挪开了,身边人不多的时候,韩让才小心地捧来奏章“陛下,廷尉大人也上了奏章。”

  刘彻就算不打开奏章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哼了一声,没说什么,接过了奏章。

  今会时可是爆了一个大雷牵扯其中的人乃是当朝丞相李蔡

  说起来刘彻这一朝有存在感的丞相真的不多,一开始是因为太皇太后在,刘彻没办法再朝堂上大展拳脚。丞相、御使大夫、太尉这三公好比是个摆设,重要的不是能力,而是会不会站队,能不能无功无过地做事。

  而后来,具体地说是公孙弘之后,就没有出现真正合他心意的丞相人选了这不是人才枯竭,只是刘彻的要求太刁钻了他需要的是既能完全传达他的想法,同时又能用权术管理好群臣,另外还具有总揽全局、处理各类政事能力的人

  说实话,三者只要具有一个,就能在朝堂上嫌弃风浪了,三者齐备实在是太难找到

  比如张汤现如今做到御史大夫,他能力难道不够,做皇帝的舔狗还不够用心非也,他的很多特质比公孙弘更出色,但他不如公孙弘那么全面。至少统领整个朝堂这种能力,他是十分有限的。

  法家那一套最多就是在一些短暂节点上让他把握朝堂走向,如公孙弘样样操弄人心,这是真的做不到

  刘彻自公孙弘丞相位上去世,就任命了现在的丞相乐安李蔡为丞相。并不是他对这个李蔡多满意,只能说是将就着用而已。这个时候刘彻还没有放弃找一个好丞相的想法,李蔡在他心里就是一个过度罢了。也是因为此,李蔡别说争不赢张汤了,就算是九卿中比较有存在感的,譬如说大农令之流,都打不过。

  当然,对于这样的位置,李蔡自己是不满意的,丞相的那些属官也不会满意然而也就是现在了,等到日后刘彻自己都放弃找个好丞相了,丞相作为摆设成了常态,大家也就无所谓习惯不习惯了事实是只能去习惯

  刘彻对李蔡这个人还算满意,因为一开始就没指望这个人能做出什么成绩来,只希望他能稳稳当当不冒头而已。对于这个,这几年李蔡还是有做到的或许暗地里有一些小动作,但不要紧,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并不影响大局。

  但他没有想到,平常没什么错处的人,会忽然有这样的疏忽

  李蔡这个人是将军出身,在汉代,讲究的是上马能,下马能定国,不存在文武之间的歧视,也不存在两者互相隔离,不能跨界的情况。但说实在的,李蔡原本是武将,一直也是武将,进入文官系统就成为了御使大夫,两三年功夫,遇到丞相公孙弘过世。天子一看没什么特别好的接替人选,就直接安排了他这个御史大夫接位。

  他这样的丞相,确实有些根基不稳。

  不知是好是坏,刘彻也没有重用他的想法,由此他的根基不稳也没有显现出来的余地轮到他做事的时候都不多,也就不必谈什么根基稳不稳当了下头的人不服他,也得在具体的事务中表现出来才是。

  李蔡还有一重身份,他是李广的堂弟这事儿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李广的名气一直比这个堂弟要大,本人能力也没得黑的。但问题是,总在立功的节骨眼上掉链子,最后才有了李广难封这样的遗憾。

  相比起李广,李蔡的人生就顺遂多了,即使少年时名气不如堂兄,进入行伍之后运气却不差很快攒够了军功,封为乐安侯,并且弃武从文,一进文官系统就是御使大夫

  李蔡并不是一个搞不清楚自己定位的,所以在丞相位上他除了找机会做事之外,却不会做不该做的。至于说私下抱怨之类,这种事更是从来没有过。然而这一次,他却是惹了一个要命的麻烦

  不是贪污受贿,不是鱼肉百姓而是他侵占了一块地。

  侵占土地这种事,大汉的贵族常常干。这件事可大可小,要是天子早看你家不顺眼了,这一件事就可以折腾地。要是天子有意维护,这种事也就是申斥一番,退回土地了事。

  而就算是刘彻看不顺眼,最多也就是做到削去爵位的程度。而且将来有什么重要日子,刘彻想要给那些曾经的功臣之后发福利了,这些削去爵位的人家也很有机会恢复爵位。

  然而,李蔡这件事之所以会在朝会上郑重其事地提出来,甚至立刻引来满朝风雨,就在于他侵占的这块土地非常不一般阳陵邑孝景皇帝陵园前路旁的空地。

  这块地是能随便动的吗先帝陵园中的一块石头,甚至一根树枝,动了都是有杀身之祸的更别提侵占陵园前的土地了

  最近的类似例子可以参考晁错,晁错正当红的时候因为出入不便曾经凿开过宗庙外围短墙,借此出入。因为这件事,申屠嘉上报天子,请求诛杀晁错。

  虽然最后的结果是刘启为晁错辩解,说这不是真正的宗庙墙,只是宗庙外围短墙,甚至墙内还有官员居住,并且还是自己让晁错这样做的其实不是,是晁错自作主张,只是晁错提前知道了申屠嘉打算告状,先进宫说明了情况,请求了天子的宽恕,最后并没有降罪于晁错。

  但从事情的细节就知道了,即使是外围短墙,也是不能碰的至少晁错很清楚,这是认真处理起来要命的事,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匆匆进宫请求宽恕,申屠嘉也不会想要拿这件事大做文章

  李蔡这件事比晁错当年要严重的多,一个是陵园前路旁边的空地是真的不能动的,比宗庙外围短墙更敏感,没有一丝辩解的余地。另一个,当初晁错开了短墙一道口子,那还是为了处理政务方便,多少还能往公事上靠,他本人也没有借此渔利的意思。现在李蔡是不同的,他是非法侵占了一块土地纯粹是私利啊性质也不同了,皇帝听到了也会有好印象吗

  最后,非常关键的是,晁错当时是刘启非常看重的臣子,而且晁错是刘启太子时就跟随在身边的,那一份香火情也不必多说。相比之下李蔡有什么刘彻对他显然没什么特别关照,放他在丞相这个位置上,摆设的意思大过其他。

  如今闹出了这样的事,刘彻自然没有想要保他的意思。

  毕竟有这样的事在前,想要保他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当初孝景皇帝想要保晁错,是自己承担了错处,表明自己同意了的。难道刘彻现在要替李蔡担责,说这块地是自己同意他侵占的

  听起来就不太可能。

  而这样一桩事,之所以会和陈嫣相关联,刘彻特别在意陈嫣的反应,就在于这件事和先帝相关他一直很清楚他的父亲有那么多孩子,但陈嫣是他最爱的那一个。不是说他对其他的孩子有什么意见,只能说其他的孩子之于他,就是普通的皇室父子情,不能更多什么了。

  但是陈嫣不一样,他们就像是民间父女一样,心爱的、最爱的。

  陈嫣也不曾辜负这爱,她同样以女儿对父亲的方式孺慕着先帝。在她眼中,先帝并不是皇帝,或者说皇帝这个身份在父亲这个身份面前反而要靠后了。刘彻有的时候觉得,陈嫣之所以能将他的爱等而视之,就在于少年时的这段经历。

  她既已经不在乎过皇帝这身份一次,再不在乎一次又有什么呢

  陈嫣或许不相信鬼神,对于死后世界更是嗤之以鼻,但她很在乎自己的父亲这也是人之常情,即使和她一样想法的人,也会仔细安排先辈的身后事。这是礼节的一部分,也是每个人心灵的寄托。

  在这个问题上陈嫣确实不能免俗,有些事情不是为了死去的人,而是活着的人得找一个方式让自己心安。

  陈嫣现如今的反应太平静了,反而让刘彻觉得有些不太对。

  三天后,上林苑放马,刘彻主动提起了这件事。原本欢乐的气氛荡然无存一起来放马的当然不止两人,陈嫣身边的人、刘彻身边的人可都不少。此时靠近两人的,除了宫人奴婢、护卫之流,还有刘彻身边的几个侍中。

  这些人的气势被刘彻压制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刘彻作为皇帝,随随便便一个念头就可以决定这些人的未来,面对他的时候,谁能不在意他的所思所想呢。这次稀奇的是,众人的气势其实是被陈嫣压制了。

  陈嫣并没有叫嚷着要如何如何,她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认可刘彻对李蔡的处理虽然这件事看起来很明显,也没什么可查的,但到底事关丞相,不能潦草了事,廷尉该走的流程还是得走。

  走完了流程,如果要定罪,就一切按照规矩来就是。

  只是陈嫣在刘彻说完了一切之后,像是在意,又像是一点儿也不在意地道“此事倒是有趣了,乐安侯并非糊涂之人。就算是御下不严,有下面的人私自行事能用上他的名头,中间也不是一个人能办成的。一个人傻,这么多人都傻吗都不知道这地不能碰”

  首先,陈嫣几乎是敢肯定的,这件事绝不是李蔡自己的意思他难道是傻子,不知道这块地碰不得自己给自己找死也不能这么积极啊可要说是是下面的人自作主张,却也没有那么简单。

  如果下面的人想自作主张就能自作主张,那王公贵族之家,朝廷大臣之府,岂不是人人自危朝堂上小心谨慎地经营,都抗不过一个不省心的仆从大家打击政敌的时候也不用花心思了,直接想办法胁迫个把对家奴仆就是。

  事实是,事情才没有那么简单

  没有外人参与,纯粹是一系列巧合加昏了头了,最终导致如此,这是有可能的,但微乎其微。

  这件事里很大可能有一些别的人参与其中。

  陈嫣轻轻一笑“如今看来,说不定水下还有鱼呢陛下要不要提起鱼竿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