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代行颛顼历, 颛顼历以十月为正月, 也就是说冬天才是一年中的第一个季节, 称之为岁首。但这并不是古已有之的事情,事实上,在古早时期,这种事情就如同古之帝王的称呼,一直在变化!
夏朝称‘后’(没错, 后羿在历史上应该是夏朝的帝王), 商朝称‘帝’,周朝称‘王’。
历法中对于正月的定义也一直在变,夏历以一月为正月, 殷历以十二月为正月,周历以十一月为正月,颛顼历以十月为正月(这里的月份数是以夏历为标准的)——这也不奇怪, 以那时候人们的观念,变革历法本身就是改革的一部分,有革旧鼎新的含义。
虽然从后世者的角度来说, 如果后来的历法没有先进性, 这是很没有必要的。但是古人和后世人有一个差别,后世大多数都是实用主义者,而古人的话,有的时候过程和结果一样重要, 甚至更加重要。
虽然国家历法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变化,但对于普通民众来说, 有些传统习俗却不会随着历法变化而变化。按照颛顼历所说,岁首在十月,十月初一才是过年。但真实情况却不是这样,汉朝人辞旧迎新、庆祝新年是在冬至日这一天,无论历法变化都是如此!
这有点像后世推行公历,但老百姓过年依旧是农历春节,一样一样的。
关于这一点,不仅仅是普通百姓家这样,皇家、朝廷也是如此。
冬至是古代最早测定的一个节气,这一天白日最短,黑夜最长。过了冬至日,天气会逐渐回暖,所以古人认为这是一个吉祥的日子,会在这一日庆祝。在汉朝时这种庆祝活动已经很盛大了!朝廷会给百官放假,举行相应的‘贺冬’仪式,亲友之间还会‘拜冬’,这大概就是后世拜年习俗的由来吧。
除此之外,家庭内部还要祭拜神仙和先祖,连皇家也不例外。
过原滋原味的古代节日是挺有趣的,但过过几次之后也就没什么意思了。更何况这种节日累的要死,很多都是从好几天前就开始准备。等到冬至当日,即使是陈嫣这种只管过节,不会被分派事务的也大觉吃不消。
主要是什么事情到了皇家都会变得隆重、变得事无巨细起来,陈嫣光是跟在母亲馆陶公主身边走流程也觉得很累了。
这几天吃吃喝喝加上各种与上古巫术崇拜还没有脱开关系的驱鬼拜神活动,完全塞满了陈嫣的生活。等到一切完毕了,她才和大姐陈娇一起被打包回了堂邑侯府。
太后弄走了堂邑侯的大女儿,天子弄走了堂邑侯的小女儿,就连冬节祭祖拜神都留在了宫里与皇家一起过。旁人不免嬉笑——堂邑侯的女儿到底是姓陈啊,还是姓刘?
只不过这话也只能偷偷说罢了,真的宣扬起来,得罪了堂邑侯陈午倒是小事,就怕宫里知道了,觉得有讽刺天家的意思,暗暗记下。那才真是祸从口出,哭都来不及!
更何况,大家表面这么说,心里何尝不是羡慕的要死,酸溜溜的!若真是多奉献两个女儿就能得天家这样大的眷顾谁又会吝惜呢!
总之,就算天家留了陈嫣和陈娇在宫里过冬节,也不能一直不放人回堂邑侯府。多少在冬至节后家里住几天,拜见拜见祖母、父亲算是给陈家一个交代,面子工程嘛。
等到宫里太后、天子想念的时候,再接回宫中‘小住’——这有什么不妥吗?
陈嫣和陈娇就是两个人回堂邑侯府而已,从宫中出来的车队却很长,大街上看热闹的看的到车队头,却看不到车队尾。一个个都啧啧称奇,要知道就算是在长安也不是每天都有这样的热闹场面看的。
除了陈嫣和陈娇坐的輜车,后面跟随的车马,有侍奉她们的宫人、保护她们的武士,以及最多的,两人的各种生活器具。
可别以为这些东西就少了!这可不是后世,一切从简的情况下,一个小小的旅行箱就能搞定一切。
按照天子和太后的意思,为防两位翁主在堂邑侯府多有不便,任何东西都从宫中带了一份!哪怕是一根针一根线呢!
两人的待遇本来就是超然的,东西自然也多。此时从宫中回堂邑侯府,弄出搬家的架势,排场自然也就大了。至于说这件事麻烦不麻烦,长乐宫和未央宫都有上万的宫人听候差遣,这不过是小事一桩。
当然了,天子忙碌,太后又目盲,真正操持这件事的还是做母亲的刘嫖。吩咐宫人将一切准备好,事前还训话了一番。
“翁主回侯府定有许多不惯的地方,你们这些人就得处处小心!事做好了有功必赏,事做的不好,自然有规矩罚你们知道了吗?”刘嫖的语气是很和气的,但是听她说话没有人敢放松,一个个的皮都绷起来了。
“是,长公主!”
刘嫖也是没办法了,女儿回堂邑侯府是一定要回的,但她要在宫里陪伴老太太,实在是分身乏术。好在堂邑侯府也不敢怠慢陈娇与陈嫣,所以她也没有特别的担心,但敲打这些奴仆还是很有必要的。
事后又找来了两人的傅母,特别交代了一些细节的事情。
“阿娇脾气不好,若是在侯府有什么不顺心的,多劝劝她,你劝不住她就偷偷找阿嫣去劝。好歹那是堂邑侯府”刘嫖与陈午的感情不好不坏,既不像是其他公主和丈夫在家里能动手动脚打起来,也不存在如胶似漆这种情况,如今更是淡淡的,一年都见不了几次面。
对堂邑侯府呢,也没有什么看得起的地方。堂邑侯的爵位是当年开国分封的没错,彻侯也是大汉异姓爵位的顶点了。但当年就是一个实封才六百户的末位小侯爵,后来勉强因为祖上陈婴做了诸侯国丞相增加到一千八百户,但依旧排不上号。
而到陈午一代也没有出现什么特别能干的人才,若不是尚了馆陶长公主,长安城都可能不知道这个人。
对于刘嫖来说,自己的儿女对堂邑侯府不太‘尊重’也没什么不过面子功夫还是要做一些的。陈午是父亲,陈氏是家族,连表面上都过不去的话,外面的名声恐怕会不太好。
陈嫣也就罢了,刘嫖在她身上没有什么别的寄托,只希望她这辈子过的快快乐乐、顺顺当当,其他的事情也就随便了。但陈娇不同,她是未来的皇后,多少还是要讲究一些的。
说完陈娇,她又对陈嫣身边的傅母益道:“阿嫣身体不好,虽说冬天一惯都要好一些,但还是不能大意。药材、补品都从宫中带去,侯府未必会准备的那样齐全。”
傅母益原本也是小官吏之家的主妇,后因为公婆相继去世,需要准备相当丰厚的陪葬品破产。丈夫又意外去世为了养活刚刚出生的多病儿子,这才到馆陶公主府做了奴仆。因为本身见识要远远高于一般的奴婢,她被安排给陈嫣做傅母。
后来儿子还是没有保住。
也是自此之后她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陈嫣身上,有一段时间陈嫣睡觉她不睡觉,都睁着眼在床边看着。陈嫣那时候身体不好,她害怕上天像是收走她的儿子一样,将阿嫣也收走。
她对陈嫣的细心连刘启和刘嫖也是放心的,这个时候也不过是多叮嘱一句。
回侯府的时候刘嫖和陈娇陈嫣同车,教导道:“好好在侯府呆着,也别乱跑。实在无事可做,去找你们嫂子说说话。也就几天功夫,宫里面就会来人接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同样的话陈娇听的耳朵起茧,漫不经心地‘好了好了,知道了’。陈嫣其实也早就记住了,不过表面上还是会认真——果然,大姐被母亲拧耳朵了。
“你这死丫头,我是为了谁啊?”这时候可看不出一点儿长公主的雍容气度。
说了一会儿,刘嫖才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抓住大女儿问道:“我怎么听说你和太子最近还在闹脾气?”
见陈娇做出不理的样子,刘嫖恨铁不成钢道:“你这丫头怎么回事儿!虽说有太后和我给你撑腰,可彻儿那孩子也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怎么可能如一般男子那样对你千依百顺?你就不会柔和一些?有什么事儿,不论到底是你错还是他错,到了这个份上,你就服服软,给他个台阶儿下怎么了?”
“咱们做女人的就是要以柔克刚!表面上是服软了,其实这才是本事呢!不知不觉的就拿下了男人——这时候你不知道服软,自然是有人知道的。太子宫的宫女我可看过,小模样都不错,一个个都上进的很!”
“不过是一群宫婢,到时候赶到永巷就是了!”陈娇眼皮也不动,红色饱满的嘴唇微微一弯,说出来的话相当冷酷。
永巷是关押犯事的后宫女子的地方,曾经吕后就在此囚禁了戚夫人。陈娇从小生活在宫廷,对于这些宫廷掌故早就清楚不过了!
陈嫣在一旁心里叹了口气,陈娇是真正的汉代贵女,自然不会觉得自己这话有什么不对——汉代贵女将来的婚姻嫁娶自然也是去自己门当户对的人家做正妻,对于正妻而言,家伎、乐人、妾室全都不过是奴隶之流,而当家主母却是和家主能平起平坐的‘小君’。
随便处置就得了!
唯一的问题是,陈娇要嫁的人不是什么其他人,而是未来天子!这就麻烦大了。
以权势逼迫一个普通男子真心喜欢一个女子尚且做不到,更何况对象换成是未来的天子。
太后在,陈娇怎样折腾都行,将刘彻身边的女人都打发去永巷也没问题。刘彻就是觉得不爽,最多就是不和陈娇说话,当她不存在,但不可能因为这事真的对陈娇如何。但太后若不在呢
陈嫣没有诅咒外祖母的意思,如果可以的话,她当然希望外祖母长命百岁。但这是不可能的,以古人的寿命太后此时已经是高寿了,她的历史没有好到那个地步,也不知道太后能坚持到哪一年,可是
看着輜车车窗旁那张明媚如春花的脸,陈嫣却说不出什么劝说的话。陈嫣想起了前些天的晚上,那次她和陈娇睡一起的。当时她还试探着问陈娇,为什么不和太子一起去散步。
大舅都开口了,那是一个极好和好的机会,也不用陈娇放下面子什么的。但是先拒绝的并不是一直都对陈娇有些别扭的刘彻,而是之前大家眼中对刘彻十分热情的陈娇,这才是奇怪的地方。
陈娇傲然一笑,让宫女在一旁给自己拆发髻,看着铜镜中的人影,哼了一声:“你见到刘彘的神情了吗?他定然满心不甘愿!既然是这样,我才不去强求!倒好像我借着舅舅的势逼他一样。”
她有的时候还是改不了口,像小时候一样叫刘彻‘刘彘’。那时候的刘彻多好,从来不会让她觉得不快乐。
倒不是说陈娇是个佛系少女,万事不强求。只是她的强求更多发生在她和刘彻顶牛的时候,而现在这种局面:刘彻对她避之不及她也是有自尊的,即使喜欢刘彻,也不能做到那个地步。
但要因此觉得陈娇没那么喜欢刘彻,那也是不存在的。
陈嫣亲眼所见,陈娇会为了堵刘彻四处打听。偏偏她自己还觉得自己打听的很隐晦,实际上从太后到陈嫣,谁看不懂她的心思呢。
陈娇确实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就以她对宫女的毫不在意,随便决定他人命运——就算对于宫中贵人来说宫女确实不算什么,但人都是有体恤之情的,这一点从窦太后从不随便罚宫人就看得出来了。陈娇是一个过于骄傲,缺乏对底层人怜悯的女孩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在她和刘彻这件事上,陈嫣坚定不动摇地站到了陈娇这一边!刘彻才是这件事上真正的‘坏人’。
金屋藏娇的故事只不过是个美丽的谎言,皇后知道,刘彻知道,就连刘嫖应该也是知道的。她见识过无数的宫廷斗争,也见识过无数影帝影后级别的表演,怎么可能不知道刘彻当初一句‘金屋藏娇’里面的虚伪。
作为一场戏,这是相当成功的。但作为一个爱情故事,从一开始就虚伪透顶,让人觉得恶心。
这里面有的只是两个女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这件事唯独陈娇不知道,是她不够聪明吗?或许有一些吧,陈娇从来不是一个特别精明的人,很多事情上她都无法学会精心算计、仔细辨别。这是她的幸运,也是她的不幸——明明长在宫廷,却因为一直有人保护,所以能够活的简单天真,这当然是幸运。
但对于她未来的命运,这其实是早已埋好的悲剧的线。
或者说,沉醉在少女初恋中的女孩子,她们只愿意相信她们愿意相信的,至于其他的,她们会选择性地屏蔽。人们说恋爱中的傻女人,自古有之,陈娇也不例外。她可能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只是不肯相信而已。
她相信的是‘金屋藏娇’的故事发自真心,刘彻和她从小一起长大,在他还懵懂无知的时候选了她——这不是天定的缘分,那什么是?现在只不过是长大了,心思变多了,等到刘彻明白他自己的‘真心’,就会回到她身边来。
真傻啊,傻的可爱。
刘彻会是天子,会建立不朽功业,会成为千古一帝,面对这样的人,所有人似乎都应该原谅他,至少看在他的优点的份上原谅他一点点的不完美。又或者说,像他这样的大英雄,儿女情.事上偶有对不住别人的地方根本不会有人在意!
大英雄本色向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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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皇帝刘邦抛妻弃子而逃才有汉家天下,项羽能霸王别姬最终也只有太史公私心作祟记入‘本纪’。真等到刘邦得了天下,后世评说再喜欢项羽又如何呢?依旧无损刘邦一丝一毫的风采,反而被当成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的一个注脚。
刘彻不愧是刘家的子孙,最后他会背弃‘金屋藏娇’的约定,但后来的人只当这是他人生诸多轶事中的一个。而后还会有歌女皇后卫子夫的神话,李夫人的倾国倾城,钩弋夫人的‘尧母门’与杀母留子
曾经鲜妍明媚如春花灿烂的陈娇就此暗淡成了过去的故事,没有人关心。
陈娇在床上翻了一个身,刚刚还那么骄傲地表明绝不先低头的女孩子却羞答答地问陈嫣:“阿嫣你说太子是不是更喜我穿红色衣衫?今日我穿的粉色,他看我似乎少了许多。”
陈嫣原本准备好的一些劝说之言全都堵在了喉咙口,再也说不出来了。是的,她有很多古往今来‘聪明女人’总结的道理,她还知道历史,她大可以和陈娇讲道理。从自古男儿多薄幸,到最是无情帝王家,说的多深刻都可以。
但,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叫不醒装睡的人,陈娇不会因此动摇。事实上,若是明白道理就能够一生轻松,自此‘聪明’地活下去,那么世间就不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了。有些事情明明知道,但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发生,命运的刻薄就在这里了。
听到陈娇的话,陈嫣鼻子一酸,眼泪忍不住要掉下来——她很清楚陈娇是一个多骄傲的女孩子,但是现在却会因为刘彻多看一眼少看一眼而辗转反侧,进而推测出是因为今天穿了粉色衣服的结论。
只不过是穿了粉色衣服而已!这有什么关系?旁人听了要笑她傻,而在了解陈娇的人听来未免心疼她。
但处在陈娇这样的处境里,痴恋着一个人,有点苦也有点甜,还真就是如此想的。一心痴恋的那个人对自己的态度有一点点的改变就会胡思乱想,最后纠结出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答案。
陈嫣无法去骗她,说‘确实是衣服不对’,也无法直截了当地说出事实——他根本不关心你穿的是红的还是粉的,多看一眼少看一眼或许他自己都没有在意,只不过是他随意为之而已。
最终只能沉默地靠近自己的大姐姐——陈娇不在意和幼妹睡一个被窝,这种从来没有过的亲密经历反而让她觉得很有意思,‘咯咯’地笑了起来。
至于之前的喃喃自语也不是想要从陈嫣这里得到答案,只不过是自己问自己而已。
听到陈娇说出‘赶去永巷’的话,刘嫖虽然觉得陈娇有些太刚烈了,但又觉得没有哪里不对。刘嫖当然知道强权不能让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真心,刘彻这样的储君就更不可能了。但多年处于高位,有太后作为靠山,即使是皇子侄儿们也只能讨好自己,这显然让她的自我定位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偏差。
刘彻在上位的过程中得到了自己的帮助,那么稍微让让阿娇也是常理。再者说了,哪有为了一群宫婢和皇后生气的道理?这个时候刘嫖显然不记得了,皇室才是天下最没道理的地方!
远的不说,曾经的薄皇后如今安在哉?
而且更进一步说,刘嫖并不觉得刘彻对陈娇没有‘真心’。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小时候也是很和睦的。
这显然是家长的一个错觉——这俩孩子一起长大,小时候玩的可好了!多好的一对儿啊
堂邑侯府显然很早以前就接到宫中来的通知,知道今日刘嫖和两个女儿会回堂邑侯府,所以早早地就开始准备。
一般来说,公主是有公主府的,不会在丈夫家中居住。但生下的孩子就不能这么简单处理了,少时跟随母亲在公主府,长大之后,特别是男孩子,还是要继承家业的,所以免不了和父族亲近。
现在就是这样,刘嫖的两个儿子,陈须和陈蟜都已经成婚,从馆陶公主府搬了出来,居住在堂邑侯府。至于陈娇和陈嫣,虽然她们很少归‘家’,但堂邑侯府也是为她们精心准备了院子的总不能慢待了这两位金枝玉叶。
所以此时专门为陈娇和陈嫣开出来的院子十分热闹,有府中管事的指挥者奴仆布置安排。每一件东西都务求最好,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纰漏——不像是接回女儿,倒像是招待两位尊贵的客人。
很尊重,但也很生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