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圣诞节。
杰森·陶德对着镜子收拾干净下颚，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陷入沉默。
三年了，他心脏一痛，有个声音对他重复，三年了，杰森。
伊莉雅死去三年了。
三年里许许多多的孩子长大，他们有的考上大学去了大都会，有的在韦恩企业找了份不错的工作，有的成了混混，更糟一些的进入黑帮变成哥谭黑暗面的一员。
然而无论如何，他们都至少有一个未来。
而这个未来，与伊莉雅无关。
狡黠爱笑的伊莉雅，在阳光里跳舞的伊莉雅，不太擅长吹口哨的伊莉雅
——将他从厄运中替换下来的伊莉雅。
为了弄懂小丑的那句“她为你而死”，杰森跋涉万里去大种姓了解灵魂。布鲁斯曾试图劝阻过，最后在他的第三十二次翘家被抓时放弃了。
“有时真相并没有那么能使人接受。”
“我坚持，布鲁斯。”
于是他的确如愿了解了真相。
修行后，杰森断断续续开始做梦。
那是没有伊莉雅的世界线，他看着自己被玩弄的一生——由于生母的背叛他死于小丑的虐杀，但命运又将他从死亡拖回人间，他从地狱里来，从耶路撒冷中来。但当他带着一腔怒火回到哥谭，蝙蝠侠的冷漠防备深深将他刺痛。他掀起动乱，他手染鲜血，他将木仓口对准曾经的家人。
如果没有伊莉雅。
但正是伊莉雅的出现打乱了命运。
三年前，通过未知方法窥得世界线的伊莉雅横插一脚顶替了二代罗宾的称号，成功替他赴死。
“我会保护你的，杰森。”
他的小姐姐在成为罗宾的那天对他承诺，而他的心却被愤怒蒙蔽。
他竟然没有察觉，一向死宅在家的伊莉雅突然和他竞争罗宾有多不正常。蝙蝠的默认，娜塔莉的突然被辞退……这么多疑点，他通通没注意。
自此每一日杰森都在悔恨中挣扎，他像是和谁赌气一般拼命磨练自己，仅仅两年就完成了大种姓的所有训练。
他甚至潜入刺客联盟偷走部分耶路撒冷池水用作研究。
即使伊莉雅被当场炸死在仓库尸骨无存，但他总心怀侥幸——没道理他能复活伊莉雅不能。
也许过几天，也许过几年，伊莉雅就会重新站在他面前，就像往常那样。
而在此之前，他会保持伊莉雅记忆里的那个样子，以免刚复活脑子不太好的伊莉雅认不出来。
杰森终于鼓起勇气回哥谭。
哥谭的圣诞节都比别处脏一些。
雏妓穿着露大腿的皮裙在小巷的灯牌下拉客，药头坐在墙边的阴影底下等待接头的小弟，酒吧的霓虹灯管刺啦刺啦地闪烁。
无论有多少人为之赴死，多少人在这片土地上燃烧灵魂，它依旧不可逆转地沉入深渊。
杰森皱着眉行走在醉醺醺的人群中，小心避开泥渍和烟味。他今天计划着摸进韦恩庄园往伊莉雅的房间放个礼物，难得穿了身正式的黑西装，以致遇到了格外多的麻烦。
一路上听了不少情报。
老蝙蝠如梦境里一样守着不杀原则没动小丑，只把他又一次塞回阿卡姆。杰森也没打算杀了小丑——并不是为了讨老蝙蝠欢心！
只是他觉得，对于伊莉雅来说，有仇不报简直如鲠在喉，也许这么拖一拖，她就被气得从土里蹦出来了呢？
想像着伊莉雅气到炸毛的样子，杰森不自觉地勾起唇角，但这一点弧度很快又被他察觉压平。
不管怎么说，他仰头望着飘落的小雨，回忆里的小姑娘大声抱怨哥谭圣诞节从不下雪，他没忍住又轻轻笑了一下。不管怎么说，伊莉雅，杰森叹了口气，没有你的日子，哥谭实在是太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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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美落地。
杰森拍拍下摆的灰尘，以不太舒适的姿势蹲在窗台，伸手探进窗户旁的缝隙拉开插栓。这条缝隙还是小时候伊莉雅带着他偷偷夜里出门玩时留下的，没想到还没被老蝙蝠封住。
他小心翼翼地猫着腰往里钻，避免过于合体的套装在运动过程中被扯坏布料。
但显然他的幸运值不够多。
设想在某一个圣诞节，你揣着不为人知的心情和礼物，摸进已逝小姐姐的房间，以送上家人的怀念和其他点什么——
一抬头看见你黑漆漆的两百磅老父亲，以一种大马金刀的姿态坐在房内，并且绝对看见了你翻窗的猥琐姿态，此时正向你发射足以冷冻激光的凝视。
你该怎么办？
杰森，杰森选择死亡【划去】。
他恨不得暴打几个小时前突发奇想的自己，但几个小时前的自己不服气地反驳，谁他妈知道这个老蝙蝠会不去夜巡，反而坐在死去女儿的房间里沉思。
杰森摸着自己（因为装了礼物而格外）鼓鼓囊囊的外套，试图压低身形假装自己是个角落里的盆栽。在发现只是犯蠢之后，他果断拉回理智，以暴涨的气势兴（恼）师（羞）问（成）罪（怒）地发出质问。
“你在这里干嘛？！”
了不起，离家学艺三年，敢对老父亲大小声了。
门外的迪克后退一步，机智地选择了围观。
从杰森开始爬墙起就守株待兔的老父亲:“……”
他劝自己不要在这个特殊的日子和几年没回家的崽吵架，沉默地拍了拍身边的床沿。
杰森盯着蝙蝠的脸，确认他的确是真心示意自己坐过去，而不是伸出友谊的小手其实想来个背摔，小心护着兜里的礼物盒，谨慎地挪到床沿坐下。
房间再一次恢复了宁静。
他们坐在伊莉雅的床沿，看着这个空旷的房间。
因为目盲，女孩不喜欢房间里有太多东西。阿福为她铺上特质的厚地毯，床的每一个凸角都打磨成圆润的弧度。房间的窗口对着海面，夜风正掀起纱帘。
伊莉雅在的地方似乎总有风的陪伴，蝙蝠很久之后才发觉她靠气流识别物体的形状。她总是这样，看上去开朗活泼，却对真正异于常人的秘密闭口不谈，小心藏好。
“她总是想哄我学法术，”杰森开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要倾诉，“用各种稀奇古怪的方式让我‘体验魔法’，把人惹毛了也只知道塞金币道歉，我还以为这是什么阔佬的古怪传统。”
真·哥谭阔佬想起女孩倒在车里的金币山，嘴角带了无奈的笑。
“她喜欢送人金币。”最终他只是这么解释。
“她性格怪得很，喜欢吃草莓圣代是因为草莓圣代看着像脑浆。”
蝙蝠想起他们第一次争吵时的那罐圣代。
“……挑衣服的眼光又差，明明看不见还要连蒙带猜地瞎买，酒红搭浅蓝。”
蝙蝠想起他们第一次逛街时的那排红色裙子。
原来他们已经共同拥有了这么多记忆。
杰森依旧在翻旧账抱怨，只是与其说在抱怨，不如说是回忆给自己听。布鲁斯侧耳听着，偶尔补上一两个杰森不知道的伊莉雅黑历史。
提姆揉着眼睛走上楼梯，看见迪克坐在那间从不开放的卧室门口，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
“嘘……”迪克轻轻竖起食指抵住嘴唇。
夜风吹进韦恩庄园，一轮圆月正从漆黑的海面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