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宫人纷纷低下脑袋。
令窈又羞又急, 想要推开穆辰良, 他纹丝不动。
“穆辰良”
他固执得很,非要求她一个回应“你说, 到底是不是为了玩乐才赎人”
她听得他微颤的鼻音,侧过脑袋, 惊讶望见他红红的眼,鼻尖也是红的, 眸中有水汽,为了不让眼泪流出来, 他倔强地往上瞪着。看起来既别扭又狼狈。
哭了
她都还没开始欺负对付他呢。
令窈心里的火气顿时全无,忍俊不禁笑出声“穆辰良,你怎地就哭了不嫌丢人吗”
穆辰良怎会不知自己丢人, 他低下脑袋,轻轻搁在她肩头,小声嘟嚷“就只你看见,没有别人看见,我就不丢人。”
令窈伸手揉揉他的眼角, 娇娇笑道“我偏要告诉所有人,威风凛凛的穆家公子是个小哭包。”
她话虽如此说, 却悄悄替他擦尽眼泪,出声禀退左右,殿门前就只剩他们两个人, 再无其他人窥见穆辰良的失态。
穆辰良面上泛起欢喜, 被泪水洗刷过后的眼眸乌亮澄透“你还说不心疼我, 你若不心疼我,作甚要让她们走开。”
令窈甩开他的手“随你怎么想。”
穆辰良忙地上前牵住她的手,跟在她身后入了殿。
才一入殿,令窈停下脚步。
差点被穆辰良的眼泪蒙了心智,竟忘记内殿里还藏着两个人。
多一个人知道先生藏在她这里,就多一份危险。事关紧要,她不能让先生冒险。更何况,她答应过先生,绝不告诉任何人他身处汴梁。
穆辰良见令窈发呆,问“卿妹妹,怎么了”
令窈主动回牵穆辰良的手“这里闷得慌,我想去外面走走,你陪我。”
穆辰良狐疑地往内殿方向睨一眼。
难道卿妹妹将人藏在自己宫殿里
这个念头一出,穆辰良无法再冷静下来,他不顾令窈的阻拦,气冲冲地往里奔,身后令窈着急唤他“穆辰良,不准进去你再往里一步”
已经晚了。
穆辰良大步迈进内殿。
除了两个跪趴在地上默默擦地的宫女,再无其他人。
这两个宫女低低埋着头,一人手上一块抹布,背对着内殿大屏,听到有人进来,也没有回头。
穆辰良环视四周,问向宫女“今日郡主有客人吗”
两个宫女背着他摇头,手里擦地的动作没停。
令窈追过来,瞧见地上两个擦地的人,吓一大跳,拦住穆辰良的视线,将他隔开,气愤指责“穆辰良”
穆辰良没逮住人,自知理亏,立刻低头认错“卿妹妹,是我冲动了。”
令窈瞧瞧身后的人,生怕穆辰良发现端倪,不敢再停留,拽住穆辰良就往外冲。
令窈一走,地上的两个宫人直起腰。
山阳松口气“差点就被发现了,原来她将我和先生打扮成宫人模样,不是为了作弄人,而是深谋远虑未雨绸缪。”
孟铎神色淡然,没有挑破山阳对令窈此举的猜想。
她让他们穿成这样,除了满足她独特的兴趣外,没有别的原因了。
孟铎伸手替山阳抹开腮边胭脂“涂多了。”
山阳揉揉脸,热情问“先生要不要上妆”
孟铎拒绝“不用了。”
山阳趴到铜镜前,认认真真地将鬓间发钗扶正“先生,你替我看看,是不是这样弄的她脾气大得很,我可不想惹她生气。”
孟铎看向殿外的方向“惹她生气的人大有人在,一时半会轮不到你,无需忧心。”
山阳眨眨眼。
谁
穆少爷吗
殿外。
穆辰良乖巧跟在令窈身后,任由她拽着他不管不顾地往前走。远远走出一段路,看不见秀凰殿的屋檐,令窈气喘吁吁,双脚酸疼,再也走不动。
正好走到游廊,令窈坐下来休憩。
穆辰良蹲下去为她揉捏脚腕“刚才我要背你,你非不肯,累着自己了吧。”
令窈踹他“你别讨好我,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穆辰良任打任骂“嗯,你算。”
“你作甚摆出一副捉奸的姿态闯入我宫殿,我是你夫人吗你是我夫君吗我俩一无姻缘之名,二无心意相通,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是否养面首”
穆辰良垂着脑袋,她说的话,他不反驳,却也不赞同,装聋作哑,全当她没有说这种伤人心的话。
他伏在她脚边,像只忠诚的狗,卑微地赖着她,纵使被她的话激得后背微颤,依然专心致志地替她揉脚。
令窈压住心底莫名冒出的怜惜,咬咬薄唇,移开视线,一鼓作气“汴梁贵族女子惯养面首,实话告诉你,日后即便我与你成了亲,我也绝对不会像你们幽州女子那般三从四德,我不但要养面首,我还要养美人。”
穆辰良身形一滞。
令窈咽了咽,寻思自己的话是不是说得太过。
转念一想,如果话不够过分,又怎能劝退他娶她的心
穆辰良抬头,令窈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做好他发狂的准备,只待他有所反应,她立刻就踹开他逃跑。
穆辰良“日后与我成亲”
令窈一怔。
穆辰良脸上露出孩子般的笑容,搂住她双脚往怀里抱,仰着脖子望她“你竟然想过要与我成亲”
令窈着急,“你这人怎么回事,我的意思是,我不是个好女子,你若不想丢人现眼,趁早死了娶我的心。”
穆辰良歪着脑袋“你是这个意思吗我怎么没听出来,我只听见,你说日后与我成亲。”
“我要养许多面首的,除了你,我还会有其他男人”
穆辰良脱口而出“那又如何。”
令窈惊呆“难道你没有羞耻心吗即便我要养面首,你也能接受”
穆辰良蹙眉沉思,缓声道“我打听过,诚如你所说,汴梁贵族女子惯养面首,只要你不爱上他们,养几个在家里拿来观赏,无伤大雅。”
令窈吓住,这哪里还是她认识的那个穆辰良
他对她的独占欲,几近变态。他得不到她,也不让别人得到她。
前世他是了,前世他发疯的原因是她告诉他,她爱上了别人。难道是她错估了他的底线吗只要她不爱上别人,他什么都能接受吗
令窈半信半疑“我不信。”
穆辰良含笑拥她入怀“以后你就会信了。”
令窈迷迷糊糊任由他抱着,他的话太过匪夷所思,她尚未回过神。
在令窈看不见的背后,穆辰良长睫阴翳,漂亮乌黑的眼浮现嗜血杀意。
她确实不该信。
他怎么可能让别的男子入她的眼
她若多看别人一眼,他就划破那人的脸。她若爱上别人,他就将那人碎尸万段。
她长大了,他也长大了,在她面前,他也该懂得如何隐藏自己的獠牙了。日后她真要养面首,她养几个,他就杀几个,让人消失的方法有很多种,每一种他都熟烂于心。
“那个小倌,我瞧他可怜,所以才替他赎身放他自由,此时他早就出城了,这件事的原委我已告诉你,你莫要再问。”令窈面不改色心不跳说着谎话。
穆辰良咧着大白牙,随口扯谎“好,我再也不问了。”
令窈点点头,在穆辰良的目送下,入了秀凰殿门。
三七这时找过来“少爷,你果真在这。”
穆辰良“吩咐下去,让所有人都去找青倌院那个被赎身的小倌。”
三七好奇“找到之后呢”
穆辰良黑曜眼眸闪过一抹阴霾,冷冷吐出三字“杀无赦。”
恰逢宫人出殿,拿了油纸伞递给穆辰良“郡主说,外面乌云密布,或有大雨将至,特意让奴婢送伞给公子。”
“卿妹妹真好。”穆辰良抱了伞,爱若珍宝,笑容兴奋,与方才下命杀人时的阴冷判若两人。
三七瞧在眼里,心中啧声,这就高兴了
少爷的天真,果然永远都只给郡主一人瞧。
偌大的穆家,怎么可能让单纯善良的人担起家业呢。
外人只道大相公溺爱儿子,却不知少爷从小就熟稔阴谋阳谋,人畜无害的俊朗外表下,藏着一颗视人命如草芥的心。自少爷懂事起,家中的大事,全都由大相公告知少爷,少爷十岁起,便开始为大相公做决策。
也就在郡主面前,少爷才像个横冲直撞的小孩子。
这次入汴梁前,旁支的人动了歪心思,想要亲上加亲,将女儿送到少爷面前,少爷看都没看一眼,光是拒绝还不够,转头就将人给杀了。悄然无声,外人只道那父女俩是失足落水。
孟铎主仆入住秀凰殿,已是第三日。
令窈不让旁人入内殿伺候,凡是一应端茶递水伺候她的活,全都由山阳来做。
山阳收拾妆奁,抱怨“我这双手是拿来杀人的,怎能拿来为她梳妆她强人所难,先生你说说她。”
孟铎端坐椅中,翻过一页书“我瞧你挺乐意的,梳妆的手艺也挺好,以后做不了杀手,可以改做妆手。”
“先生取笑我”山阳悄声问“先生,我们何时出宫对于孟家的事,皇帝有所察觉,以后怎么办”
孟铎放下书,寻着令窈的方向看去。
她正站在屏风后半掩的纱门与宫人交待午膳的事。离得有些远,听不见声音,唯有稀薄的光影从纱门前透过来,屏风上映出少女若隐若现的身影。
方才她还在同他玩笑,问要不要替他谋个官职,除了皇帝的位子,她什么都能给他谋来。
她笑意真诚,以为他的婉拒只是因为仕途失意对朝堂失去信心。
殊不知,他只是贪心而已。
他要的,不是旁的,恰好是皇帝的位子。
良久。
孟铎眼神沉静,轻描淡写“既然他有所察觉,我们怎能坐以待毙,大事提前,不必再等两年。”
山阳一愣“先生的意思是”
“现在就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