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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0章顾卫东的理想

  萧定坤受不了了, 他让福宝坐下,他蹲在旁边, 花了很多口舌给小福宝介绍《钢铁是怎么炼成的》这本书, 给她讲了苏联共和国, 给她讲了比喻的手法,给她讲了保尔柯察金。

  小福宝听得都入迷了, 她专注地地听着萧定坤讲那个神奇的故事。

  到了最后,萧定坤不讲了, 她意犹未尽:“定坤哥哥, 还有吗?后来呢, 后来保尔柯察金的身体恢复了吗, 眼睛治好了吗?”

  萧定坤摇头:“没有。”

  小福宝满脸失望, 不满地控诉说:“那怎么可以,他那样的人, 是拥有钢铁般意志的人, 为什么要让他全身瘫痪两眼失明?太可怜了!”

  那谴责的小样子, 仿佛要让他去改写结局。

  萧定坤无奈,挑眉:“书里就这么写的,我也没办法。”

  小福宝不明白了:“为什么书里要这么写?既然是书,那就是人写的,那就应该让他好起来, 写书的人为什么心这么坏?”

  萧定坤:“……”

  突然头疼起来,他并没有哄小孩的经验。

  旁边的苏宛如看到这个样子,憋着笑都憋得肚子要疼了。

  她也是早就认识萧定坤, 他这个人可是天不怕地不怕,逞凶斗狠很厉害的,但是现在,竟然被个小姑娘问得哑口无言,那个窘样,这辈子没见过!

  霍锦云对萧定坤投去了同情的目光,不过面上却依然带着笑,无能为力的笑。

  萧定坤在片刻的无奈后,突然想到了:“福宝,麦乳精好喝吗?你都喝了吧。”

  说完,端起来,让她继续喝。

  福宝顿时想起来了,刚才听故事听得入迷,都忘记那碗麦乳精了,顿时转悲为喜,端起那碗麦乳精,美滋滋地喝起来。

  萧定坤舒了口气,看来哄小孩很容易。

  福宝喝完后,满足地回味着这甜奶香,舒服地叹了一小口气,之后突然说:“比起保尔柯察金,我真是幸福呀。”

  那小语调,那小叹气,那最后一个稚嫩“呀”字里面的幸福和满足感……

  苏宛如笑得收不住,最后过来摸摸福宝的小辫子:“小孩儿真好玩,太好玩了,福宝,你以后一定要过来找哥哥姐姐玩儿知道吗?不然哥哥姐姐们好无聊!”

  顾卫东从陈有福那里兴匆匆地回来的时候,福宝正在和萧定坤他们说粽子,她详细地说了那粽子如何如何好,说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最后说:“我觉得一定很好吃!”

  苏宛如听着不对劲了:“你没吃过吗?”

  福宝笑得满足:“我以前没吃过,不过今天就能吃到粽子了!”

  萧定坤听了,顿时皱眉了。

  是在聂家没吃过粽子?

  正说着,恰好顾卫东回来了。

  原来他是陈有福叫过去问问当初去市里开会学习的一件事,说是陈有福那里要写报告用。

  顾卫东回来后,本来还想再和霍锦云请教下那内部构造图的事,不过看福宝来叫自己,想想家里包了粽子,便也不好耽搁,就带着福宝匆忙回去了。

  福宝心里却在琢磨着,粽子那么好吃,真是可惜了,她没办法把自己那个偷偷带出来给萧定坤他们尝尝。

  回去后,这边苗秀菊热腾腾的粽子正闷在锅里,就等着他们父女俩了,小孩子们一个个闻着香味望眼欲穿,见到顾卫东和福宝回来了,一个个都蹦起来:“吃粽子了,吃粽子了!”

  苗秀菊笑呵呵的:“别急,都别急,现在都系上红绳。”

  她这一声令下,几个媳妇拿着红绳,给家里各个孩子都系上,福宝的是系上手腕上,幼滑雪白的纤细手腕,系上那红绳后,看着红艳艳的好看。

  都系好了红绳后,苗秀菊便把粽子从热锅里拾掇出来,只见每个粽子都被里面的糯米撑得圆滚滚,翠绿小胖身子还用红线给拴住。

  大家围上去:“分粽子啦!”

  一人一个粽子,粽子烫手,小孩子们一边哈着气倒手,一边迫不及待地想扯开上面拴着的红线开始吃粽子。

  福宝不着急,她慢慢地吹着气,吹得不那么烫了,才解开红绳。

  解开红绳,剥开外面的粽子叶,就看到了里面软糯紧实的糯米。因为有大红枣的缘故,糯米已经不像最开始那么白了,而是蒙着一层甜软的暗色。

  糯米的香味此时已经完美地融合了苇叶的清香以及大红枣的甜美,轻轻咬上一口,香味在舌尖蔓延,满心都是喜欢。

  福宝想起来曾经被人丢在井台下面的那片粽子叶上沾着的那粒糯米。

  她后来时不时想起来,想着粽子应该是怎么样的滋味。

  她现在终于尝到了。

  原来竟然这么好吃。

  吃完粽子后,苗秀菊带着几个媳妇把艾叶烧成了一大锅水,晚上让一家子都用这种艾叶水洗洗。

  “洗脚,脚不疼,洗头,头不疼。”

  用苗秀菊的说法,洗哪里,哪里就不会疼。

  她年年用艾叶洗腿,她腿到了冬天依然疼得厉害,但她依然对此笃信不疑。

  艾叶烧好了,一家子闲的没事在那里说话,顾卫东咳了一声,开始和苗秀菊和顾大勇商量了。

  “爹,娘,我现在有个打算,想和你们说说,也不知道你们是什么想法。”

  顾卫东开这个口很难。

  他知道他说出来后注定遭遇到的是反对,但是没办法,他年纪也不小了,三十多岁了,他得试试自己的想法。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

  于是他想了想,把最近自己一直考虑的事情说出来:“咱农村的棉絮收了后,做成棉被胎,拿到城里,人家城里人老喜欢了,可以要钱,也可以要粮票布票,很容易卖出去,这个肯定赚。”

  他这话一出,顾家所有的人都不说话了。

  鸦雀无声。

  顾家几兄弟像没听到一样,沈红英撇嘴,刘招娣揣着小心思赶紧看苗秀菊的脸色,牛三妮惊讶得瞪大眼睛,至于顾大勇,则是依然木着一张脸,保持着他这些年一贯的本色。

  苗秀菊板着脸,盯着顾卫东:“说啥呢?好好的日子不过,弄什么幺蛾子?”

  顾卫东这辈子最怕他娘了。

  他娘不容易,他娘吃了不少苦,他当儿子的得孝顺。

  他娘脾气大,他娘性子急,他当儿子的得让着。

  所以顾卫东从来不会和他娘对着干,他娘说啥就是啥。

  但是现在,平生第一次,顾卫东勇敢地迎视着他娘的目光,坚持着说:“娘,这个事我琢磨了很久了,我觉得可以试试,我也问过知青,他们也这么认为。”

  说着,他补充说:“现在是夏天,这个事就得开始干了,先筹集一些钱,想办法订购棉花,收棉花,做成棉套子,到了一入冬,就背着到城里去卖。”

  苗秀菊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知儿莫如娘,她当然知道四儿子心里的小算盘。

  可是这么干,不可能的,他几个哥哥都不会同意啊!

  庄户人家,哪能干得起这种买卖?

  苗秀菊沉着脸:“好好的吃你的粽子过你的节,别想有的没的!”

  一语定调,各自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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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卫东碰了一鼻子灰。

  几个儿子媳妇各自回屋,自然各有一番计较。

  沈红英眯着眼在那里叨叨:“做买卖?也忒异想天开了,他怎么不想想,祖祖辈辈都是土里刨食的,他是那块料吗?到时候赔了怎么办,还不是咱们给他兜底!”

  平时沈红英叨叨小叔子妯娌的,顾卫国总是劝她,劝她想开些,劝她和妯娌和睦,可是今天,平生第一次,他木木地躺在那里,望着上方那个熏黑的屋顶,一句话没说。

  老四到底想什么呢,他不懂,但是做什么棉絮买卖,他一听就怕,赔了怎么办?赔了怎么办?

  沈红英瞥了一眼自己男人,嘲讽一笑:“你这个弟弟啊,早晚折腾得咱们都跟着受累!”

  她叨叨了这么多年,男人终于明白,他这弟弟靠不住了吧?

  而就在隔壁老三家屋子里,刘招娣也开始琢磨了:“老四到底想啥呢?该不会是他琢磨着咱娘的钱吧?”

  顾卫军皱眉:“想啥呢,他不是那样的人,他就是想干点事,不想土里刨食。”

  刘招娣却不以为然。

  她觉得家里几个媳妇,如果说能干会生儿子,她肯定不行,可如果说起琢磨事儿,她肯定是最能琢磨的。

  她琢磨了一番,慢腾腾地说:“我觉得这件事肯定不那么简单,一个老农民,屁事不懂,老四凭啥想着去城里做买卖?他肯定是心思不在买卖上,而是在咱娘的钱上。”

  “咱娘的钱?”顾卫军不懂了:“啥意思?”

  刘招娣撇嘴,暗地里哼了声,之后才开始酸:“最近咱家运气好,又是打到鱼,又是挖到山参,咱娘手底下攒了几十块钱,这可是一笔大钱,老四心里惦记着,明里要不到,就想歪法子,他想做买卖,从咱娘手里挖出来,回头他说没挣到钱,说赔了,咱找谁说理去!”

  顾卫军恍然,恍然过后又说:“不至于吧,老四从小就老实,不是干这种事的人。”

  刘招娣鄙视地看了顾卫军一眼:“你啊,这榆木疙瘩脑袋,就像你爹,你是根本没想明白吗?要不然老四干嘛要做买卖?老四的本钱从哪里来?”

  顾卫军低头不语,陷入了沉思。

  而就在另外一边的二房里,顾卫民也躺在那里想事情,他想啊想啊,叹了口气。老四是个好弟弟,可是好弟弟也不能胡来,这做买卖就不是他们这种人家能做得了的,还是老实种地好。

  他就开始说了:“媳妇,你说老四这想啥呢,好好的非要做买卖。”

  可是旁边的牛三妮却根本没回话。

  顾卫民纳闷了,用胳膊肘子碰了碰:“媳妇?媳妇?”

  牛三妮呼噜呼噜……睡得老香老香了。

  顾卫民:“……”

  哎,算了,一个翻身,他还是赶紧睡觉吧,反正这种事也轮不到他操心!

  相较于其它几房,老四顾卫东房中却是仿佛根本没这回事一样。

  刘桂枝把几个孩子的衣服都洗了晾上后,又拾掇了下屋里,光小子就三个,一个比一个调皮,屋子里时常乱得不像样。

  收拾好后,几个小子和福宝都躺床上了,她也终于可以歇口气躺下。

  顾卫民躺在那里,半晌没说话。

  刘桂枝纳闷了,往常她总是能听到他给自己说自己的想法,说各种事,说自己今天又学到了什么,他总是很兴奋的样子。

  可是今天,他不说话了。

  是因为婆婆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他心里不好受吗?

  “bie……”她张张嘴巴,竟然发出一个类似于“别”的音,

  她想告诉他,别难过,但是张嘴结舌半晌,竟然发出来一个“bie”的音。

  这个音模糊不清,但是顾卫东听到了。

  刘桂枝自己也感觉到了。

  自从那次自家猪拉肚子的事,她一着急曾经发出几个音后,最近一两个月她发现自己陆续地也能说几个字了,会说的字有“猪”“跑”“吃”“宝”等常用的,如今她心里着急安慰顾卫东,竟然又发出来一个“bie”的音。

  她自己也惊讶到了,下意识捂住了嘴巴。

  顾卫东自然听到了,他听到这个“bie”的字,忍不住笑了。

  “我看用不了多久,你就能说话了。”

  她现在像个小孩子一样,在慢慢地学着说话,一个字两个字,会说的字越来越多了。

  他早就感觉到了她的变化,不过怕吓到她,把她这本事吓回去,就特意没提,至于爹娘那里,更是一个字没说,免得他们大惊小怪。

  刘桂枝听到这话,竟然有些不好意思。

  顾卫东:“你再说说刚才那个字,我听听。”

  刘桂枝不说,她觉得自己说得不好,听着像是“别”,可又不太对,和别人说的口音不太一样。

  顾卫东:“说说,给我听。”

  刘桂枝素来是个软性子,以顾卫东是天,顾卫东都这么说了,她只好动了动嘴巴,努力地回忆着刚才自己发出“bie”时的细微动作,之后试探着发出了一声:“bie”。

  这次就比上一次好了。

  顾卫东:“说得挺好的,来,再说说其它的。”

  刘桂枝想了想,嘴巴动了半天,说不出其它的,只好把“别,猪,宝”等几个自己会说的字又都重复说了一遍。

  顾卫东满足地叹了口气::“说得都挺好的。”

  当初他家里家境不好,只能娶一个哑巴媳妇,哑巴了这么多年,他早就习惯了哑巴媳妇的好,没想到现在哑巴竟然要开口说话了。

  刘桂枝的感觉自然是更奇妙,她从小就是哑巴,就不记得自己能说话过,没想到现在孩子都老大了,她竟然可以学说话了。

  她想想就喜欢,甚至想着过些天不忙了,得回娘家一趟,把自己会说的那几个字给娘家嫂子和爹娘都说说,他们一准被自己惊到。

  顾卫东当然猜到了刘桂枝的心思:“过些天你回娘家一趟吧,咱不是还有之前咱娘给咱的三块钱,一直没花呢,你拿着,到时候看看给你娘家买点啥。”

  刘桂枝顿时笑了,猛点头。

  一时两个人都安静下来,半晌没动静。

  过了很久,顾卫东却突然开口了。

  “其实今天我今天要说的话已经存了很久了,我一直想和爹娘说,我也知道一旦我说出来,爹娘铁定不愿意,但我还是想说。”

  “我说了,他们知道我有这个心思了,心里有了准备,以后该怎么做也算是有谱。”

  说白了,顾卫东现在说这话就是先给顾家这一滩平静的湖水里扔一块石头,先让他们明白自己是要做点事情的。

  等他真要做了,不至于被吓到。

  “我知道爹娘不会同意,嫂子们不会同意,哥哥们也不会同意,可是没办法,我必须做。”

  他从小就是个倔强的孩子,认准了的事,八头牛也拉不出来。

  他像福宝这么大的时候,平溪生产大队还叫平溪村,平溪村还没解放,当时人家都说日本鬼子要进村,家里头人都要赶紧逃命去,只有他,因为当时院子里的枣树马上要长枣子了,不舍得走,就想留下来吃枣子。

  家里人打他,他就是不走。

  当然后来很快小日本鬼子就投降了,解放了,大家也都没逃,但从那之后,顾家老四是个倔孩子的名声就传出来了。

  以至于他犯浑了,苗秀菊就会说:“老四又犯倔劲了。”

  他就是这个性子,认准了的事情就要去做,谁也不能阻拦,爹娘也没办法改变他的心思。

  他这么一说,刘桂枝当然也是意外。

  她素来是温顺的性子,平时都是听男人的,听婆婆的,她没想到自己男人竟然抱着这种心思。

  她本以为他会失落,会无奈,谁知道他早就把这些事情给想透了。

  她疑惑地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男人。

  顾卫东闭上眼睛,低声道:“现在我一心犯浑,倔着劲儿地想做买卖,别说几个嫂子容不下,就是哥哥们心里怕是也犯嘀咕。我琢磨着,咱们以后得分家,分家了,我怎么干都我自己承担,万一赔了,你和孩子跟着我受罪,万一挣了,你和孩子跟着我吃肉。”

  顾卫东是想豁出去了。

  他就是这样,不安分,想搞事。

  兄弟自然是有兄弟情义,三个哥哥都是老实好人,从小也让着他,对他好,可是再好的兄弟长大了后各自娶了媳妇有了孩子,慢慢地就想法就变了。

  媳妇你不能不顾,孩子你不能不顾,各家有各家的难处。

  兄弟们和自己分家,也在顾卫东的盘算内。

  刘桂枝咿呀呀了几声,她想说,分家了,住哪儿?盖房子得要土土坯啊,家里现在有那么过土坯吗?

  再说分家了……就得自己过日子了啊?

  刘桂枝大家伙过日子过久了,平时什么事都没大主张,凡事都是听婆婆的,突然听到自己男人要单出去过,心里没依没靠的。

  顾卫东:“入了夏,趁着农忙还没开始的时候,咱就得慢慢地攒土坯子,我没事就过去那边宅基地去自己脱土坯子,攒多了,再请几个社员帮忙一起盖,也就两三天的功夫。”

  盖房子的材料无非是泥灰,土坯子,茅草,最值钱的就是大梁,不过好在顾家以前养过树,屋后头四棵大树都不错,现成的当大梁的料子,正好兄弟四个,一人一个大梁。

  刘桂枝彻底没声了。

  她突然觉得,用不了多久,她这头顶上的天就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