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大陆地广人稀,灵气丰沛,从天上往下望,一眼千万里,都是密密的绿色灵植和丰沃的黑色土地。
山川之间,更是灵气聚集的所在,处处仙雾缭绕,一座座宗门隐于山间,偶有修真者御剑出入,划过一道道清光。
平原以南横亘着绵延万里的险峻山脉,数千年前,天下正道合力将魔族与魔修尽数驱离中原,以横断山脉为天然屏障,筑起一道坚固的防线。
千歧关,便是崇山峻岭之间一处咽喉要塞。关后是两千里平原腹地,呈细梭状,梭子的另一头顶着一粒明珠,形状浑圆,白波潾潾,那里便是云水谣。
此刻,从千歧关至云水谣,都已被魔族占领。
远远望去,赤地千里,处处是战火燃烧过的痕迹。魔族没什么领地意识,占下一块地方之后,便像蝗虫一样将能糟/蹋的一切糟/蹋殆尽,扔下满目疮痍。
如今,魔族的先锋军已越过云水谣,向着更深的腹地进发,停留在云水谣至千歧关一线的,是魔族的主力部队。
魔主伏诛之后,魔军更是没有什么纪律可言,一切行动但凭本能。简单说便是,等到把这块富饶的土地糟/蹋成荒原时,他们便会向着下一处关隘发起总攻。
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修士到了元婴期就可以御剑,而魔族修至婴境,身后就会长出黑色肉翼。
据说高阶魔军齐齐出动时,当真是如同蝗虫过境一般,扇动的黑翼铺天盖地,远远便能掀起阵阵腥风。
魏凉与林啾刚飞过明珠一般的云水谣,便看见左前方的大地上聚集着密密麻麻的魔族,从地面至半空,围得像一只铁桶一般,乍一看,还以为是个巨大的马蜂窝。
远远地,还有不少高阶魔族向着那里飞去,好像大海中闻见了血/腥味道的鲨群。
魏凉微一挑眉,御剑而下。
只见一道道半月形状的剑光从包围中荡出来,每一道清光划过,便有十余个魔族被斩成两截,哀嚎着滚进泥土里。魔族生命力比人族顽强,只要伤处不是心脏和大脑,便能拖着残躯继续扑向敌人,三五日都未必会死。
这也是最令人族心惊胆战之处。
剑光在魔族聚集最密的地方再一次爆开。
这一次爆发的是一轮满月。
月晖升腾而起,一时竟是盖过了正午明亮的日光,将四野都衬得昏暗了许多。
当然这是文艺的说法,要问林啾心里话,那应该是——闪瞎眼了。
她一下子就认出来了,这便是女主柳清音的绝招之一,月满清晖。
柳清音怎么在这里?
林啾正纳闷,忽闻一声清越的剑鸣由远及近,一道青灰色的身影伴着生机勃勃的草木气息,轰然袭向密集的魔族。
只见一幕清影映照在那皎皎满月之上,仿佛月色之下,海棠花开。这一式,与柳清音的绝招配合得天衣无缝。霎那之间,密不透风的魔族包围圈被狠狠撕开一个大口子。
慕容春的长袍无风自动,周身环绕着青碧剑影,他顺着突破口掠入阵中,一向沉稳的声音里微微带上几分焦急:“师妹你受伤了?!快走!”
柳清音的声音平静得近乎冷漠:“四师兄,不必管我。我犯了错,自甘受罚。”
慕容春道:“教徒不严和失察二错并罚,不过是击杀一百只婴境魔族以及面壁半月。你这都杀多少了?快走,我来时已闻风鸣雷动,怕是有神魔境大魔正在赶来,此地已十分危险了!”
神魔境便相当于修士的化神期。
柳清音与慕容春都是化神后期大剑仙,论单打独斗自然不惧,但这里已被魔族占据,很容易陷入重围,到时候想走也走不了。先前折损的三位大剑仙,便是杀得兴起,不知不觉被高阶魔族截断了所有退路,最终力竭陨落。
柳清音冷然一笑:“我辈修士,何惧一死?大不了便是去陪二师兄、三师姐和五师兄,黄泉之下有他们作伴,一点也不寂寞。”
不知为何,她说“不寂寞”这三个字时,仿佛有一股淡淡的悲恸蔓延开来,便是林啾这个钢铁直女也不禁心肠一软,恨不得上前抚慰一番。
慕容春更是心痛无比。他全然不复往日的镇定稳重,声音拔高许多,语气大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师妹!你这是何苦!天涯何处无芳草?世间好男儿千千万万,你何必非要在一颗树上吊死!”
柳清音的声音颇有几分自嘲:“师兄,待你有朝一日遇到命定的那个人,你便会懂了。”
“他不是你命定之人!”慕容春的剑意微有凌乱。
“他是。”柳清音隐隐已有力竭之兆。
此刻,遥远的地平线上电闪雷鸣,黑云攒动。一道道赤色电光蜿蜒游/走,将大半边天幕映得发紫。
魔族与魔修的修行方法都在逆天而行,但凡修为到了一定地步,一运魔功,便会引动天雷地火。
在重重苦痛和折磨的淬炼之下,但凡活下来的大魔,个个都会变得更加残忍疯狂,人性全无。
能够引发这样恐怖的天地异象,来者至少也是神魔境后期的大魔了。
“快走!”慕容春急道。
柳清音并不是真想寻死,但这一刻,她却犹犹豫豫不愿撤离。
慕容春忽然福至心灵,惊诧的声音传出很远:“师妹……你不会是,想要等他吧!你怎么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虽未明言,但这个“他”,谁都知道指的是魏凉。
听到慕容春这句话,魏凉的唇角勾起一抹凉薄的笑意。其实此刻魏凉与林啾已经到了近处,只不过他修为绝世,只要稍微隐藏气息,激战中的魔族和这两位大剑仙就无法留意到他的存在。
“师妹!”慕容春语气更重,“不要等了,他不会来的!”
“不是!”柳清音情急之下,声音略微尖利了少许,“我没有在等谁!”
慕容春叹息:“你去刑堂替熊雨莲求情时,师尊已带着他的夫人离开了宗门。他并不知道你受罚的事,所以,也不会赶来帮你的。”
好半晌,场中只有剑鸣的铮音。
慕容春话已带到,便不再多言。他奋力撕开重重包围圈,引着柳清音往北面突围。
柳清音的剑鸣声更加锋锐,一轮接一轮满月在魔族中爆开。林啾虽然不懂剑意,却也能感觉到柳清音的伤心和痛苦。
她不禁暗暗叹息,觉得魏凉真不是东西。熊雨莲虽然满嘴瞎话,但她说的有一件事却是真的——答应迎娶林秋进门那日,魏凉的确在柳清音的洞府外守了整整一夜。那一夜,柳清音知道他守在外面,她也对着石壁默默流了整夜的泪。二人都将千言万语都封存回了胸中,只各自伸出一只手,轻轻放在石壁上。
书中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谁知道魏凉这厮转头就能这么狠心?
对于这样绝情的男主,林啾只想说三个字,惹、不、起。
林啾默默在心中替柳清音默哀一番,目光懒懒地落在那魔族密聚的“马蜂窝”上时,忽然惊呆了。
她能够清清楚楚地感知到这些魔族的恶意!
魔族与人不同,并不会像人族一样将自己的内心世界小心地隐藏起来。
支配魔族行动的,是最本能和原始的欲/望以及冲/动,他们行事肆无忌惮,压根不介意向外界暴/露内在的一切黑暗。
林啾能感觉到他们很痛苦,只有狂饮新鲜的热血时,体内的暴躁和苦痛才能够稍微舒缓一些。他们毫不遮掩,一心要将视野中的活物生生撕裂,猎物的哀嚎听在他们的耳朵里,便是让他们情绪平和的优美乐章。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种族啊!
林啾微微睁大了眼睛。
难怪魔物放下屠刀便能立地成佛。对于他们来说,放下屠刀,便等于是泯灭自己的天性和本能了吧!
识海之中,业莲蠢/蠢/欲/动。
林啾能够感觉到它的渴望。
凝实的业莲花瓣,与林啾之间出现了某种奇妙的感应,它仿佛成了她的一部分,与她心意相通。
这群魔族被柳清音吸引而来,与她拉锯缠斗了那么久,此刻终于见她摇摇欲坠,被慕容春小心地护在身后,魔族的嗜血杀意已沸腾到了极致。
那一团巨大的恶意就像是发酵到最适宜饮用的美酒一般,让业莲垂涎欲滴。
然而林啾此刻只能望着这一大团鲜美无匹的恶意干着急。
正发愁呢,忽然一只小魔物被踹了出来,懵懵懂懂地扑在了林啾脚下。
一缕恶意像是从蚕蛹上抽出的丝线一般,飘到了林啾面前。
瞌睡来枕头啊!
林啾装作被吓了一跳的样子,脚一蹦,手一挥,薅住了那缕恶意。
她本是打算偷着吃,却没想到,那团巨大的恶意蚕蛹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一瞬间的诡异静默之后,围攻柳清音二人的魔物竟然齐齐顿住动作,一双双赤红的眼睛慢慢转向林啾的方向,然后凭着本能一拥而上,发疯般扑向林啾!
被鲜美恶意扑了个满怀之后,林啾无辜地冲着魏凉眨了眨眼:“……我不是故意的。”
第四莲瓣与第五莲瓣,相继绽开!林啾果断将这两波澎湃灵气封在识海,助新得的两片莲瓣彻底凝实。
慕容春与柳清音那边压力骤减,二人神情一震,循声望了过来。
“师尊!”慕容春神情一震,目露欣喜。
“师……尊?”柳清音的视线先是在林啾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缓缓转向魏凉。千言万语,缠/绵悱恻,尽在这一眼之中。
可惜魏凉却没接柳清音这一记又酸又甜的目光,他垂眸,意味不明地看了林啾一眼,道:“你真是个好人。”
林啾毫不心虚,冲着他甜甜地笑。
他不是夸她天真善良么?对,没有错,她,林啾,就是一个好人!
一朵身藏黑莲的娇美白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