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淮然被祝沧澜此时的模样惊到了。
以往少女总是神色懒散, 嚣张肆意, 仿佛对什么都不在意, 又仿佛不把任何事务放在眼里。
即便是跟人打架,她也没怎么认真过, 轻轻松松就把敌人干趴下了。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她真正动怒的样子。
她的脸张扬艳丽, 神情却冷到彻骨,漆黑的双眸里燃烧起了两团熊熊的火焰, 嗜血的戾气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逼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身上的毛孔都张开了。
少女整个人就像是一团火,要将一切都焚烧殆尽。
原本在路上走的行人,察觉到了危险, 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一时有些踟蹰不前。
穆淮然隔着的头盔吞咽了口口水,张了张嘴, 轻轻喊着少女的名字, “祝沧澜。”
祝沧澜没回应他,攥紧了手机。
因为太过用力, 她的手背浮起了一根根的青筋,指尖隐隐透白。
嘟嘟嘟。
在她说出那句威胁意味十足的话后,电话就被挂断了。
祝沧澜放下手机,红唇轻启, 吐出两字。
“下车。”
听到这话, 穆淮然不由一愣。
眼前拥堵的路况, 只有穆淮然的重型机车才能勉强突围。
祝沧澜看到穆淮然正在发呆,直接上手把穆淮然拉下了车,“车子借我。”
“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话还没完整到处,头盔就被祝沧澜摘下了。
祝沧澜迅速戴上头盔,跨上机车,两手紧握着机车的手柄,转头跟穆淮然道“一会儿还你。”
这是祝沧澜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穆淮然甚至来不及跟她说什么,重型机车,如一头怒吼的狮子,咆哮着飞驰而过。
“喂。”
“到底出什么事了啊。”
穆淮然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少女的身影缩成了一个黑点,直至消失在了他的视野里。
冰凉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在了他的发梢跟衣服上,他缓缓眨了眨眼,声音低的如同在自言自语“祝沧澜,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顾执扫过车外神色愣怔的穆淮然,随即盯着前面龟速移动的车辆。
在拥堵了差不多十分钟后,车子终于开始龟速移动。
“你知道沈氏医药集团的沈家,住哪里吗”
司机一愣,随即恭敬道“知道。”
也是巧了,他跟沈家的司机是好哥们,自然知道沈家的具体位置。
顾执眸色转深,“去沈家。”
“是,二少爷。”
啪啪啪。
这时,耳边响起车窗被拍动的响声。
顾执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落了一身雪的穆淮然。
穆淮然“把车门打开,让我上车。”
“开车。”
顾执摇上车窗,隔绝了穆淮然愤怒的话语,两眼平视前方,“开车。”
车子缓缓向前移动。
通过顾执一系列的行为,穆淮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忍不住骂了句“靠”随即眼睁睁地看着顾执的车离他越来越远。
这厢,贺思妤挂断电话后,有些心绪不宁。
她被祝沧澜电话里那充斥着杀意的话所震慑到了。
转而一想,祝沧澜估计是在吓她,在这个法治社会杀人,可是要坐牢,并且背上一辈子的案底,没有人会那么傻,放弃大好的前程的不要,当个杀人犯。
贺思妤这样告诉自己,只是心头惴惴的,不安跟恐惧将她笼罩。
她看了眼专心开车的沈知行,故作轻松地道“唐姨在催我们快点回去吃饭。”
“嗯。”
沈知行眼里蒙上了一层灰色的雾,两眼直视着前方,整个人呈现一种诡异的平静。
贺思妤微微转头,凝视着沈知行平静的侧脸。
她能感觉到今天的沈知行跟以往很不一样,气质更冷了,待在他的身边,她感受不到丝毫的温暖,心底不禁泛起一丝凉意。
她猜测沈知行的反常跟秦佳华有关,张了张嘴,试图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知行哥,这次期末考试,我考了班级第三,年级第二十名,多亏了你给我的那些复习资料,真的谢谢你啊。”
沈知行没有说话。
贺思妤笑容一僵,不想让气氛冷场,就开始没话找话。
“寒假打算做什么”
“a市冬天挺冷的,你会不会跟沈叔还有秦姨去个温暖的城市过冬啊”
“过年可不可以找你玩啊,我不想一个人待在屋里。”
沈知行沉默地开车,除了最开始说了声“嗯”,之后都没有给她回应。
贺思妤说着说着,觉得一个人自说自话挺没意思的,就闭上了嘴,转头将目光投向了车窗外。
这场雪,是a市近些年来下的最大的一场雪。
不过片刻的工夫,世界就白茫茫一片。
为了看得更清晰,贺思妤伸出手指,擦去了车窗上布满的水汽。
余光不经意瞥到后视镜,看到一人骑着重型机车跟在他们车后,她当场愣住。
虽然对方全副武装,看不到正脸,但贺思妤认出了对方身上穿的鹅黄色羽绒服,她曾在学校看到祝沧澜穿过。
贺思妤面色发白,两眼紧紧盯着后视镜。
祝沧澜她想干什么
在超过一辆又一辆车后,祝沧澜终于看到了熟悉的车牌号,她跟贺思妤应该是差不多时间放学的,听到贺思妤在电话里说有些堵车,她就猜测沈知行应该刚离开没多久,奋力追可能追的上。
刺骨的寒气携裹着冰雪迎面而来,被厚重的头盔挡住了,但车速过快,即便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还是有丝丝的寒气侵袭进来。
她忘了戴手套,手冻得已经没有知觉,深深吸了口气,奋力加速,试图将机车开到沈知行的车旁。
看到祝沧澜玩命地追赶,贺思妤怕了,“知行哥,你看后面”
沈知行没来得及看。
因为前方突然出现了辆卡车,正失控般朝他这里撞来。
那一瞬,他突然就想到了祝沧澜跟他说的话,她说他如果避不开这场劫难,会英年早逝。
如果他死了,是不是就解脱了。
脑海里猝不及防窜出这么可怕的念头,沈知行猛然回过神,迅速转动方向盘。
不,他不能死。
在摩天轮上,沧澜承诺会等他的。
那时他没把话说的太明白,他想摆脱秦佳华的控制,等自己变强大了,可以为少女遮挡风雨后,把藏在心里的那句话告诉她。
他不甘心就这么死了。
吱
刺耳的刹车声撕裂了苍穹。
车子紧急刹车,贺思妤的身体失去平衡,脑门重重地撞到了挡风玻璃上,又被身上系着的安全带给拉了回来。
车子是顺利停下了,卡车却并没有停下的迹象。
眼看着两车就要相撞,贺思妤神色惊恐地闭上眼,尖叫出声。
“啊”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以令人震惊的弹跳速度,一跃跃上了沈知行的车顶。
砰
车顶微微下陷。
祝沧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上车顶,然后三步并作两步滑下了车盖,直接朝疾驰而来的卡车冲去。
她就像一头凶猛强悍的怪兽,从天而降,挡在了沈知行的车前。
“沧澜,快闪开”
沈知行认出了她的身份,眼里弥漫着担忧跟恐惧,嘶声喊道。
一旁的贺思妤早就吓傻了。
此时祝沧澜离他们只有一步之遥,如果卡车把祝沧澜撞飞,下一刻,卡车就会撞上他们。
卡车司机满脸绝望,拼命踩刹车。
当卡车撞上祝沧澜的那一刻,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戴着黑色头盔的少女,凭借一己之力,硬生生地挡住了那辆极速行驶的卡车。
少女神情暴戾扭曲,两手用力推着卡车头,她的脚下,地面裂开数道缝隙,如同蜘蛛网盘踞在了路面。
成功阻止卡车前进后,祝沧澜脚下施力,硬是将卡车往后推了几米。
卡车司机几乎快要晕厥。
不敢相信世界上居然有人拥有这样强大而恐怖的力量。
祝沧澜收回手,身体几不可察地摇晃了一下,喉间涌上一股腥咸,被她咽了回去。
她没看惊魂未定的卡车司机,转身来到沈知行的车旁。
沈知行早就下了车,神色焦急地扶住祝沧澜的肩膀,将她上上下下扫了一遍,“沧澜,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
“没事。”
祝沧澜推开他,摘下头盔,把头盔扔给沈知行,直接上了车。
沈知行一怔。
下一秒,车内陡然响起了贺思妤痛苦的惨叫声。
以及车玻璃碎裂的刺耳声。
“知行哥,救我。”
“好痛啊。”
“知行哥”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幸好这会儿路上没什么车,除了卡车司机,没人看到刚才发生的那一幕。
卡车司机回过神,不敢在原地多待,小心翼翼地把车开走,刚才卡车会失控,是下了雪地上太滑。
沈知行打开后座车门,弯腰上车,看到祝沧澜正扯着贺思妤的头发,一下一下将贺思妤的头撞上玻璃,而贺思妤原先还能惨叫,几秒后就没声音了。
鲜血染红了碎裂的玻璃,也溅在了行凶少女的脸上。
少女面无表情,眼底闪烁着猩红的光,宛如从地狱爬出来的修罗,周身弥漫着浓重的嗜血跟杀戮的气息。
沈知行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祝沧澜,除了外表是人类的皮囊,不管是神情还是动作,像极了没有感情的兽。
“沧澜,住手。”
沈知行迟疑了一秒,身体前倾,伸手抓住了少女的手腕,“再这样下去,她会死的。”
祝沧澜停下攻击,看着满脸鲜血昏死过去的贺思妤,一字一顿道“她该死。”
“沧澜,放了她吧。”
沈知行放轻声音,努力用温柔的语气安抚道“是我的错,我应该听你的,待在家里不出来,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祝沧澜头发凌乱,手上抓紧了贺思妤的头发,往日黑白分明的眼里布满了血丝。
她红着眼,转头看着神色温和的沈知行,又重复了一遍“她差点害死你,我要杀了她。”
沈知行缓缓移动右手,顺着少女的胳膊往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把她的手从贺思妤的头发上拿开。
“这是场意外,谁也不想的,而且我现在不是没事么,你救了我。”
少女身上充斥着让人压抑的暴烈气息,沈知行不得不喘口气,继续劝道“她现在受了很重的伤,我要把她送医院。”
听到这话,祝沧澜眸底的血色渐渐消退,伴随着血色的退却,眼里的光芒也一并消失。
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铁锈味,身体的力气在急剧流失。
沈知行看了眼生死不知的贺思妤,不能再耽搁下去了,贺思妤不能死,否则沧澜就要去坐牢,他要赶紧把贺思妤送到自家的医院才行。
想到这里,沈知行道“我先送贺思妤去医院。”
担心错过最佳治疗时间,他当机立断,推开车门下了车,拉开驾驶座的门,喃喃“沧澜。”
祝沧澜嗤了声,从驾驶位下了车,没什么情绪的道“你这么在意她的死活,你喜欢她”
“不,我不喜欢她。”
沈知行欲言又止地看了眼祝沧澜,终究没说什么。
现在不是跟她说那句话的好时机,再等等。
车外雪花纷飞。
路上不知不觉积累了厚厚一层雪。
沈知行想让祝沧澜上车,又担心她再对贺思妤下手,犹豫间,余光瞥到那辆重型机车,他忙将头盔递给她。
“等我把贺思妤送到医院,我就来找你,我有话想跟你说。”
“不用了。”
手里的头盔险些滑到地上,她没力气戴上头盔,背对着沈知行,鞋子深深地陷进了雪里。
她脚步沉重,一深一浅地往前走,“我不需要背弃我的部下,我们之间的承诺作废了。”
“沧澜”
沈知行心里微微刺痛了一下,可是现在贺思妤危在旦夕,他咬了咬牙,语速极快地道“我会跟你解释的,等我。”
说完这话,他不再耽误时间,飞快上了车。
身后很快响起了车子发动的声音,直到沈知行开车离开,祝沧澜始终没有回头。
沈知行总说让她等他,等他什么呢
她扯动了下唇角,啪的一声,手里的头盔掉在了地上,骨碌碌滚到了前面。
想要去捡,走了两步,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单膝跪在了地上。
这具人类的身体终究是太脆弱,承受不了她短时间爆发的巨大力量。
她跪在地上,小口小口地喘息。
一下比一下的钝痛,顺着四肢百骸席卷了全身。
就在这时,耳边隐约听到了鞋子踩在雪地的沙沙声。
声音越来越近。
最后一双黑色的雪地靴出现在了她的视野。
眼前有些模糊,祝沧澜仰起头,费力睁大眼看着来人,当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她“哦”了声,道“顾执啊。”
顾执在她面前蹲下身,把后背给她,“我背你。”
他能看出少女状态不对,脸上染血,唇色惨白,眼里没什么焦距。
祝沧澜也不逞强,她真的没力气了。
她将身体靠在顾执的背上。
少年的背很单薄,到他走路很稳,两手悬空托起她的大月退,快步往车的方向走去。
顾执心里涌上前所未有的慌张,那个骄傲嚣张像太阳一样明媚灿烂的少女,此时虚弱地靠在他的背上,呼吸微弱,几不可闻。
顾执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脸上的血哪儿来的,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又轻又急“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祝沧澜吃力地道“不用。”
她才没有那么脆弱。
眼皮越来越沉重,最终不堪重负地闭上,“好累啊,我睡一会儿。”
“嗯。”
顾执走到车旁,司机帮他打开车门,他小心翼翼地将祝沧澜放到了车后座,然后跟着上了车。
“去市医院。”
吩咐了司机一句,顾执拿过毛领,手指颤抖地帮少女擦去脸上的血迹。
他擦的很小心,很仔细,少女白皙干净的脸显现在了他的眼前。
执起她冻的红肿的手,挡在嘴边哈气,轻柔地将她并不细腻的手拢在掌心,缓缓揉搓。
揉搓了一会儿,手依旧不见暖,顾执顿了顿,伸手拂开少女凌乱的刘海,将手放到了她的鼻下。
还有呼吸。
他松了一口气。
却不知道,等她再次醒来,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