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恨是灌注在血脉里的澎湃情绪。
我清楚知道自己正在走向什么样的深渊。温氏暴虐无道,竟派人来围云深不知处。那些火苗点燃了云深不知处,也彻底点燃我了。
失控是一种什么感受,我也说不上来。
总感觉自己即属于自己又不属于自己。我的灵魂清醒又混沌,像是被拉扯在半空看仇恨占据自己。
我杀了很多人。
他们都是该死之人。
我曾经失去过,不愿眼前之物再度被失去。蓝氏于我而言就是我的家,我的依仗,谁也不能欺负它。
似乎有什么打在脑后强迫终止了这场杀戮,再次醒来是被心中反噬唤醒。
蓝忘机出事了。
在他出门前我曾送他一张护身符,那个符咒不是什么正路,东瀛流传进来的。名叫替身咒,原是别人为怕受伤害,使用这个咒法转移伤害。
不知怎么的,我总觉得他这次出门不会那么顺利。
果然,我挣扎的起身,看见的是一瘸一拐的蓝忘机。
温氏!!!!
温氏岂敢?
又一个消息传了过来。
青蘅君去了。
心口的疼痛抵不上这一瞬间的疼痛,我只觉得双眼发黑,双手发麻。好像整个人扎进幽暗深海,令我窒息。
那个瞬间真的想起很多,思绪是乱的,我无法理智思考。
“我愿同忘机一同前去。”
前路坎坷,我不愿蓝忘机独自前行。
可我没想到的是,这次前往岐山最重要的不是温氏,而是遇上了一个男孩。
我知道江澄的,可他本该是我人生旅途中一闪而过的风景,是天边无意飘过的云,是捉不住的烟火。
当他拿起药膏为我擦药时,一切有了不同。好像穿过茫茫人海,这个少年走到我面前,我清楚的听见心里的欢喜和雀跃。这是我从未感觉到的情感。
在暮溪山,我忍不住对温晁动手。我希望他死,可是我做不到,只能用用小手段让他痛苦一阵。
可这人就算摔断腿还能惹出事端,竟然把我们都留在妖兽的洞底斩断了所有出路。还是魏无羡想出办法,让大家从水路走。
“你先走。”
蓝忘机放心不下魏无羡,转过头让我先走。
“不行,你先走。”
我怎么可能让蓝忘机留下。此地凶险,妖兽血腥,蓝忘机腿上还有伤,这如何可以?
“江公子,麻烦你了,把云枳带出去。这边我和魏婴来吧。”
蓝忘机一掌拍上我的肩膀,我整个人朝江澄飞去。直到被他紧紧抓住肩膀,我刚想开口,就被他捂住嘴巴。
那妖兽眼睛不能视物,所以都是听声音辨别位置的。江澄不敢大声说,只能捂住我的嘴巴,凑近我的耳边,轻轻的说着。像是要安抚我此刻的不安,他想劝我。
“别惊动了这妖兽,到时候都走不了。我们先出去找人来救他们。你放心,有魏无羡这个家伙,蓝二公子不会有事的。”
局势越发严重,妖兽似乎有感应,江澄不再顾及我的犹豫,直接抱住我进入水里。
在进入水中的那一刻,我才想起来自己没对江澄说,我不会游泳。
没错,我不会水。
在进入水中那一刻,眼睛,耳朵,鼻子都好像涌进很多水。那水好像是辣的,我的嗓子全是疼痛火烧。我在忍不住咳嗽,双手不自觉紧紧拉着身边人。
好难受。
好像不能呼吸,又忍不住想要呼吸。恍惚间有什么凑近我张开的嘴巴,像蝴蝶坠落花朵,轻轻停驻在上面,送来一口空气。
我忍不住想要索取,忍不住含住那片唇,双手也攀上他的脖颈。我在向他索取,毫无章法却又牢牢控制着。
那一刻我是想不了那么多,我只想要他不要放手,不要放弃我。我只想要他给予我,想要他给予我活着。
也许很长,也许很短暂。等到江澄带我露出水面时,好像刚刚的一切都恍然隔世。
我抱着他,在水面上大口大口呼吸。他似乎觉得有些尴尬,刚刚想离我远些,却被我发现,又将他拉回。
“江澄,你……你别放开我。”
我害怕,落水的恐惧,窒息的恐惧让我放不开眼前的人。
“我害怕。”
他听到我说的话,红着脸用手搂住我的腰。
这一刻该是暧昧的,昏暗洞穴,湿身拥抱的男女。
我知道我不该想那么多,可当江澄的呼吸就在我耳边时,我还是忍不住的咚咚的心跳。
他让我觉得有依靠。
不论是一次次为我上药,还是此刻在水中抱住我。他让我觉得安全,觉得被照顾。
好像前面的苦难都在他身上被熨平,他就是无可理喻,无法解释的让我感觉到安心。
我看着站在我眼前的人,心里终是忘了前面的苦,只品尝此刻的甜。
洞口的冷风一吹,我们都醒了。这昏暗洞穴里发生的一切都是旖旎迷幻的梦,走出这里,我们还有自己各自的路。
看着江澄的背影,我一遍遍告诫自己。
“洛云枳,你不可以的,你活着不该是快乐的。那些死去的亲人,被烧毁的云深不知处,你忘了吗?”
我没忘,我一刻也不敢忘才对。
可我看着江澄,总是忍不住的甜,甚至会小心翼翼期待点什么。
不可以。
我不可以期待。
在不净世,我又一次见到了江澄。他应该是吃了很多苦,瘦了很多。云梦江氏被温氏摧毁,只剩下姐弟三人。
我的噩梦也在他的身上重演。
我心疼他,可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温氏和其他世家的战争一触即发,我要上阵,我要亲手斩了温若寒。
拿着蓝忘机为我取回来的玉佩,我暗暗发誓。不论用什么方法,哪怕损了我的性命,我也要温氏血债血还。
偷了聂氏藏书里的功法,用我的血液和仇恨锻一把匕首,请魏无羡为我指点……这一切都发生的很自然,直到我尾随聂明诀上不夜天。
我发现我杀不了温若寒,聂明诀也做不到。千钧一发之际,我终于交出了自己的身体,让仇恨和怨气掌控,让匕首发挥最大威力。
当匕首插进蓝曦臣的肩膀时,我终于醒过来了。我做了什么?我做了什么?
看着蓝曦臣流血的肩膀,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我不是故意的,可我真的伤了他。
温若寒的尸体躺在我身旁,蓝曦臣挡在孟瑶面前,肩上插着我的匕首。我被聂明诀踹在地上,第一次觉得自己血液里都是寒冷。
回到云深不知处我领了责罚把自己关在房里。我不后悔使用这个方法,但我怪自己伤了蓝曦臣。他说他不怪我,可那又怎么样,我不原谅我自己。
蓝氏待我如亲子,蓝曦臣和蓝忘机待我如亲妹。我怎能把匕首捅进自己的哥哥肩上?
参加百凤山的围猎,是我所剩无几的以现在的身份与江澄相处。我同他都清楚,我们彼此身上肩负着什么,面对责任和命运,渺小爱意是无法说出口的。
魏无羡保住温氏余孽,却像在我心中种下一根刺。
“若温氏可怜,那我们死去的亲人又犯了什么错呢?”
我曾当众问魏无羡,可他没有给我答案。这个问题,谁都没有答案。伤害已经发生,伤口不会愈合。
我不是不知道魏无羡所做一切是正义之举,可我没办法忍住不生气。
当我把刀刺向温氏时,我以为这是解脱。只要杀了这些人,我就可以走出仇恨。
魏无羡拦住了我,他告诉我,我是滥杀无辜,我没办法复仇的。
可笑,我就是不服。为什么我的亲人要死,可他们的亲人就可以活。为什么从来没有一个人给他们一个正义?为什么他们要葬身那片树林?
我昏了头,一把掐住魏无羡身后的小孩。他好小,只有三四岁的样子。两个眼睛扑灵扑灵的,好像,好像我弟弟。
弟弟如果可以活着早就是少年了,可是他结束在幼年。我总是记着他问我要糖时的眼睛,和眼前的小孩一模一样。
我下不了手。
我的手被蓝忘机打下来,人被魏无羡推开。可我不觉得疼,因为我发现一个绝望的事情。
我下不了手。
尽管温氏害我,可面对这个孩子时,我下不了手。我终究不是自己想的那么坚决,坚决到可以忽视心中的道德,向孩子下手。
我的复仇,可笑可悲。
我做不到完全狠心,也做不到完全放弃。这个发现让我痛苦。
心魔如附骨之疽,日日折磨着我。它想要占据我,操控我。把我推向地狱深渊,让我不得翻身。
我痛苦,梦境是亲人血恨,清醒是自我折磨。蓝曦臣和蓝忘机日日都来看我,为我奏响清心曲,盼我心绪稳定。
哪怕我如此,他们从没放弃过我,甚至违背原则瞒住我的情况。
江澄的到来已是一年后,温氏虽死,世间纷扰还在。有所变好,但仍然很糟。他一定很艰难,我看向他时,发现他紧皱的眉头。
他也不过二十初头,生扛下家主之位,在四周的不怀好意的注目下,发展着江家。
江澄好像生气了,气我什么都不说。我不知道该如何道歉,只能抓住他的衣角。他叹了口气,转身抱住我。
他带着鲜活和炙热抱住我,终于带来一切的变化。
我在慢慢变好。
“如果一切都安定下来,我想嫁给江澄。”
在午后,我躺在院中摇椅上,阳光照得我暖洋洋的,迷蒙中我突然冒出这样的念头。
蓝先生打破了所有一切。他终是发现我心魔入体,修炼旁门左道。
“蓝云枳,你来蓝氏十余载,如今看你所为,蓝氏是留不住你了。”
这是他对我宣判的结局。
离开蓝氏的那天,是春日里寻常的一天。我谁也没有说,装作如往日千万次偷溜下山一样平常。
可我知道我回不去了,我渡过十余年的蓝氏,我的青春,我的年少,我回不去了。
这是个春日,这是伐温后不到两年时间里,我们终究感受不到这个春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