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倩如很想当着裴延的面说声“不”, 但实在不敢开口。一方面怕得罪侯府,影响到父亲的仕途。另一方面, 她不敢想象, 如果母亲知道了她自作主张, 还会不会认她这个女儿。他们一家现在能仰仗的只有姑母,惹得姑母不喜, 只怕留在京城中都很困难。
她和沈潆走到屋外,还回头看了一眼, 忧心忡忡。
沈潆上前问道“王姑娘在担心什么”
王倩如不能跟她说实话,只摇了摇头,自己往前走了。如果要嫁入靖远侯府,这个妾室以后就要跟她共同伺候一个男人。无论如何,她们之间都不是可以推心置腹的关系。
沈潆也不在意她的态度,而是快走几步, 来到王倩如的身边, 直截了当地问她“我并没有恶意, 只是想问王姑娘是否喜欢侯爷”
王倩如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愣了片刻才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因为我想知道,姑娘是朋友还是敌人。如果你也喜欢侯爷, 那么我们之间便没什么好说的。如果你并不想进侯府,那我或许可以想办法帮帮你。”
王倩如停住脚步, 脱口而出道“你有什么办法”说完才发现自己太傻了, 对方只是随便这么一试探, 自己就把底给交了。她咬了咬嘴唇, 见那些丫鬟婆子离得远,才接着说道“是,如你所想,我不愿意嫁给表兄,更不想与你为敌。我刚进京,也是第一次见他,心里害怕得紧。但婚姻之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并没有我置喙的余地。”
沈潆听她的谈吐,知道她也是个有见识的姑娘,只可惜时运不济,生在了如今的王家。她道“既如此,姑娘为何不直接跟令堂还有老夫人说清楚呢”
“没用的。”王倩如苦笑着摇了摇头,毕竟跟沈潆初次见面,也没把家中的情况说得太清楚,“我只希望你明白,并不是我硬要嫁进来与你为敌,我也是无可奈何。”
“姑娘放心吧,侯爷应该不会同意的。”沈潆笑着说道。本来她还想了几种办法,要吓退这个“假想敌”。眼下见对方根本无意,也就不用枉做坏人了。
王倩如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不知她是自信还是根本看不起自己,脸色变幻了几次。
沈潆见她如此,解释道“并不是姑娘不好。而是侯爷跟我有过约定,他暂时不会娶别的女人。只要侯爷不答应,姑娘就不会入侯府,到时候再想个法子,让令堂接你回去就好。姑娘别总是认命,一旦认了,就真的很难改了。有时候也要懂得替自己争。”
王倩如不敢相信这种话从一个妾室的口中说出来。原本她心中是看轻沈潆的,她所知道的那些妾室,要不妖媚惑主,要么就是老老实实地给男人传宗接代,感情这种事对她们来说就像天方夜谭一样,想都不敢想。连她们自己都看不起自己,更遑论别人。可这个妾室完全不一样,她谈吐之间十分自信,也没有别的妾室那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好像是个正儿八经的妻一样。
甚至说得更准确一些,举止大方,气度雍容,倒像是大户人家的主母。
可她分明听母亲说过,这个妾室的出身非常普通。这实在是太神奇了。
“你真的确定,表兄不会听姑母的”王倩如不放心地问道。心下却已经有几分信了沈潆。
沈潆轻松地说道“与其在这里胡乱猜想,倒不如等我们取了果酒回去,就会看到结果了。王姑娘喜欢喝什么口味的”
“桃子。”王倩如回答。大家闺秀一般不饮酒,最多喝点果酒。王夫人对这个女儿的培养和要求,也是按照原来定国公府的规格来的。
“我喜欢葡萄酒。你喝过吗”沈潆问道。
王倩如老实地摇了摇头。
沈潆仰起头,像是回忆一样说“葡萄酒入口微酸,又有点甜,酒性比果酒烈一些,很容易喝多,然后不知不觉就醉了。但是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一点都不会有宿醉后的不适。”她还是少女的时候,偷偷喝过府里藏的葡萄酒。嫁人之后,就很少再碰了。
王倩如道“我只在诗文中读到过,比如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诗是好诗。可这诗的后面两句,寓意实在不好。”沈潆叹了一声。“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总觉得像在影射裴延,还有那千千万万镇守边关的将士。
从前她很少关注政事,都是听裴章跟大内官谈起,间或听玉屏聊两句。因为太祖曾留下遗训,后宫不得干政。她作为皇后,得以身作则,免得后宫霍乱朝纲。可那日看到裴延身上的伤,对她的震撼不可谓不大。或许是因为站的位置不一样了,看到的自然也不同。他们这些人在京城锦衣玉食,歌舞升平的时候,裴延这些人,在刀光剑影里血战,有人甚至付出了生命。
所以她更应该懂得珍惜。
王倩如想到裴延的身份,自觉失言,看了沈潆一眼“你很喜欢表兄”
沈潆没有回答,因为她答不上来。与其说喜欢,倒不如说接受。接受这个男人做她的丈夫,试着去相信他,依靠他。爱一个人太难,也太伤。她没有勇气再去尝试一次。
王倩如却以为沈潆是碍于妾的身份,不敢说实话。
“我能看得出来,表兄很在意你。”
沈潆不知她是如何看出来的,王倩如接着说“刚才在姑母那里,你低着头弄香囊,他一直在看你,眼神柔和,嘴角还带着一点笑意。跟昨日他单独来寿康居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不过你要小心些,我看姑母似乎不怎么喜欢你。”
沈潆没想到她观察得如此仔细,并不是自己想象中那个完全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想想也是,只有那些被父母保护得很好,锦衣玉食,又养在深闺里的少女,才会不识人间疾苦。
“多谢姑娘提醒。若姑娘不嫌弃,你在府中逗留的日子,有空可以来我的延春阁坐坐,和你聊天很开心。”沈潆礼貌地颔首,诚挚地发出邀请。
王倩如应道“有机会定去叨扰。”
寿康居里的气氛,远没有外面那般融洽。
王氏刚说完自己的打算,裴延立刻就摇头否定。王氏道“如姐儿你也看到了,知书达理,模样秀丽,除了如今王家的身份地位差一些,哪里配不上你她嫁进侯府,总比外面那些不知根底的人要好,自然也不会亏待你那个妾室。”
最后一句,她当然只是说说而已。
魏令宜虽然在场,但这是裴延的婚事,有王氏这个做母亲的在,便没有她开口的余地。
裴延皱眉,尝试着发声,隐隐作疼。想起大夫的叮嘱,怕不好好休养,以后会完全发不出声音,便起身走到门口。
王氏似乎才发现裴延这几日都没有说话,他以前虽然话也少,但还不至于完全不说一字,所以下意识地看向魏令宜。魏令宜小声道“侯爷的旧疾发作,暂时不能说话。”
“几时的事我怎么完全不知”王氏瞪眼问道。
魏令宜无奈,只能帮裴延解释“侯爷怕您担心,所以才瞒着你。我问过大夫,大夫说前段日子嗓子用得太多,牵动了旧疾,好好休养一段时日就可以恢复了。”
裴延把青峰叫了进来,青峰对王氏道“老夫人,侯爷说,皇上还惦记着他的婚事,您就不用费心了。您可以为王姑娘另择良嫁,侯爷到时会添一份嫁妆给她。”
这并不是王氏想要的结果,她一心想让娘家人进侯府,也猜到裴延会拒绝,所以才留着魏令宜一起。
“你好好想想,皇上为你选的亲事,不是这个贵女,就是那个王女,那些人进了府,会好好地对待你的长嫂和妾室吗到时候别说她们,只怕连我都压不住你的妻子。倒不如娶了如姐儿,王家算高嫁,又有我这个嫡亲姑母在,如姐儿也不敢如何。你就跟皇上说,这是我的意思。自古婚事都是父母做主,皇上再大,也压不过一个孝字,这样也为你省去一桩烦心事。有如姐儿陪着我,以后你的事,我也不问了。”
王氏这是以退为进,表面看着为裴延着想,其实只为了达到让王倩如嫁到侯府的目的。她向来是打算做什么,便非要达到目的不可。上次纳沈潆为妾是如此,这次要裴延娶王倩如也是如此。她还要把魏令宜拉进来,增加自己手中的筹码。
恰好这时,前院有飞脚递到。这飞脚递是军中专门用来传递消息的,想是裴延交代的处理西北哗变的事有了结果。裴延不再跟王氏多说,直接从寿康居离去。
他走后,王氏问魏令宜“他这是同意了没有”
“我看没有。母亲,成亲不是一件小事,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王姑娘不是还要在府中留一阵子吗先让侯爷处理正事再说。”
王氏没办法,只得闷闷不乐地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