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上被官兵搜过以后, 犹如蝗虫过境,变得一片狼藉。到处都是倾倒的桌椅,打扫起来还得费一番工夫。
沈潆等人回到屋里,她让易姑姑去收拾行李,自己坐下来, 将王贵家的和赵进家的叫到面前。那两个人失魂落魄,刚刚死里逃生, 还没完全回过神来。
沈潆开口道“这个庄子你们不能再呆了,马上收拾东西,把家里的老小都带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那两个人一愣,双双跪在地上, 异口同声道“沈姨娘,您别赶我们走”
王贵家的说“我们是被人利用了, 不是真心要害侯爷”
沈潆看着她说道“我信你。可我信你没有用,要皇上信才行。事到如今, 你们留下来,恐怕凶多吉少。朱三家的现在被徐都督带走了, 她会说什么, 我们都不知道。你们现在走, 有可能留条命。至于侯爷那边,我会跟他说。”
“可, 可我们这一走, 不就坐实了侯爷”王贵家的呐呐道。
“你们留下来, 只不过是把更多的人赔进去而已。当初大同知府就想过会有自身难保的一天, 所以才会利用你们。”沈潆闭了闭眼睛,说道,“至于后面的事,我会想办法。现在就走,等风头过去了,你们再回来吧。”
王贵家的和赵进家的都被沈潆的风度和心胸折服。这哪里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这样的谈吐和见识,分明就是个大户人家出来的主母跟她们这些终日在田间地头,为争些蝇头小利而活着的村妇到底是不一样的。
她们正六神无主,也接受了沈潆的意见。这次给侯爷惹了烦,只要有任何办法能将这麻烦减轻一些,她们都愿意去做。
昆仑很快套好了马车,等在庄子前面。
为了加快速度,相思改骑马,沈潆和易姑姑她们挤一辆马车。易姑姑扶着沈潆上车的时候,沈潆一阵反胃,捂着嘴,侧身去干呕了几下。
“姑娘,您怎么了”易姑姑扶着她的手臂,关心地问道。
沈潆摸着胸口,顺了顺气“可能最近都没有睡好,不太舒服。我们别再耽搁了,赶紧走吧。”
易姑姑心中有个疑虑,但现在也不是说的时候,暂且把它压了下去。
沈潆让昆仑赶路,马车一路颠簸,她的胃翻江倒海,好几次想吐都强行忍住了。其实别说是她,就连易姑姑和红菱绿萝都有点受不住颠簸,各个脸色都是青的。
好不容易驶到了平路上,大同城也近在眼前了。
与前些日子的萧条不同,城里多了很多的兵卫,在街上来回跑动,打听之下,才知道好像是从邻近的卫所征调过来的。沈潆将车窗上的帘子放下来,易姑姑问道“姑娘,看这里的情况似乎不对劲。”
沈潆有不好的预感,点了点头。
等到了侯府,马车一停稳,沈潆就迫不及待地下去。乔叔正在门口与府兵说话,看到她们几个人回来,吓了一跳。
“你们,你们怎么回来了”
沈潆开门见山地问道“乔叔,皇上是否在府中侯爷呢”
乔叔怔怔的“皇上不在府中,早上跟侯爷一起出城打猎去了,至今未归。出了什么事”
见乔叔一脸迷茫的样子,沈潆觉得奇怪。难道徐器去庄子上的事情是瞒着侯府上下的否则,裴章怎么还会有闲情逸致,跟裴延出去打猎或者打猎只是一个借口,裴章是想把裴延骗到城外,直接将他拿下
“阿翁,皇上出门前,难道没什么异常吗”相思也问道。
乔叔摇了摇头。
“乔叔,乔叔不好了”远处传来陈远的声音。众人回头,见他一骑飞奔到府门前,跳了下来。
“怎么了”乔叔问道。
陈远也顾不上沈潆几个人还在,说道“打猎回来的路上,皇上忽然翻脸,把侯爷扣在城楼那儿了,说有话要问他。我看那阵势,像要把侯爷拿下我看情况不对,先溜回来,要不要叫上城中的兄弟”
乔叔低声斥道“你想干什么想造反吗”
陈远抿了抿嘴“如果皇上是个昏君,造反又怎么样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让侯爷和弟兄们守在西北数年,吃尽苦头,随便派个人来,就杀了我们两员大将。这回更好,鞑靼的事情一解决,就想着对付侯爷了”
沈潆不由地打了个寒颤,仔细想想裴章的行事作风,的确很有可能会对裴延下手。原来他把山西的布政使叫来,派徐器去庄子上,又把周围卫所的兵都调过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在为他的计划布局。到了这个时候,她已经不得不去面对他。
她在这个人手里,葬送了青春,葬送了心,再也不想失去别的东西。
“相思,我们走。”沈潆咬了下嘴唇,去拉相思的手臂。
“你要干什么”相思问道。
“我要去见皇上。你会骑马,直接送我过去。”
“你疯了”相思拉住她,“那可是皇上这世上的人是生是死全都在他的一念之间。现在侯爷的情况不明,你这样过去,不是多赔进去一个吗”
“不,你不了解皇上。如果我不去,侯爷真的会出事的”沈潆吼道。
相思被她吼得一愣,可又觉得哪里不对。自己是不了解皇上,难道她就很了解吗说的好像她去了就能救下侯爷一样。可是不知为何,见惯了她平日那副云淡风轻,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这样的反而更加真实。
好像扔掉了一张面具,终于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没有时间了,你到底去不去”沈潆不耐烦地问道。
相思瞄了乔叔一眼,乔叔看到沈潆的态度那么坚决,知道劝是劝不动她的,就对陈远和昆仑说道“你们送她们过去吧。万不得已的时候,也能救一下侯爷。”
“乔叔,就我们几个,真,真的要去啊”陈远不确定地问道。两个弱质女流,加上他们,还想从皇上手里劫人他自己都不相信。
不等乔叔说话,沈潆已经拉着相思往下走。陈远和昆仑只能跟了上去。
这天早晨,裴章忽然提出要出城打猎。裴延觉得奇怪,这个季节猎物很少,而且大同这边刚经历过大地动,动物都受了惊吓,不敢出来。他把这些情况都跟裴章说了,裴章还是坚持要去,裴延只能点了一队府兵随行保护,跟着出了城。
在林间搜寻了大半日,只打到几只野兔。皇帝似乎也没了兴致,吩咐众人打道回府。
可就在要进城的时候,徐器忽然出现,在裴章耳边说了几句话,裴章就要队伍停下来,连大内官都没有带,与裴延单独去了城楼上。
城楼最近刚刚修缮,还架着一些木制的支架,砖石堆在角落里。从城楼上俯瞰下去,一条弯弯曲曲的官道绵延至远处的丘陵。裴延站在裴章的后面,看到风吹起皇帝身上的衣袍,袖子鼓起来,露出里面清瘦的腰身。
皇帝好像比上次见到的时候更瘦了,连两边的脸颊都凹陷了下去,整个人也显得老了些。
裴章久久不语,仿佛只是专心地在看远处的丘陵和景色。
“皇上”裴延哑着声音叫了一声。他们今日出来太久,他还顾不上喝水,整个嗓子都在冒火,像是干涸的土地一样。
“朕记得当年太祖建国之时,整个山西辖二十六处卫所,连京城都处于山西的管制。后来卫所虽然削减到十几处,但是这里仍然是大业的门户,是京城的防线。记得皇祖父说过,只有牢牢地守住这里,才能守住大业的浩浩江山。”
裴延不知道皇帝突然提这些事做什么,耐着性子认真听着。
“朕虽然让四叔守在这苦寒之地数年,但每年的嘉赏从未少过。四叔的军功不输给先帝时期的那些公侯,可以载入国史,为何要私贩盐引敛财”裴章转过来,直视着裴延,目光中含着一抹厉色,“朕早就言明,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纵然四叔为国鞠躬尽瘁,可青史留名,但贪赃枉法之人,朕绝不姑息。”
裴延立刻跪在地上,抱拳道“皇上,臣不知道您所言”
“日前,大同知府告发四叔手底下的庄子里有人私自贩卖盐引,朕不信,让徐爱卿亲自到庄子上暗访。今日,徐爱卿从庄上带回来的人里,有人招供了。”裴章遗憾地摇了摇头,“四叔还有何话可说”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裴延几乎完全反应不过来,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皇帝早就想把自己的手里的兵权收回去,但苦于找不到机会。这次鞑靼的事情一解决,就迫不及待地要对自己下手。所谓的盐引,不过是个幌子,就是用来治他罪的借口而已。皇帝微服出巡,将山西的布政使和周围卫所的兵调过来,不是为了冯邑,不是为了救灾,而是拿下他
不愧是在皇室的尔虞我诈之中成长起来,最后赢得九王夺嫡胜利的人。这招瞒天过海,骗过了所有人,包括他。眼下他毫无准备,已被扣上罪名,只能任人宰割。
裴章的嘴角凝着一抹胜券在握的微笑。他等这一日等得实在太久,如果不把这根芒刺拔掉,他就无法安睡。他正要叫人把裴延押下去,忽然大内官走上城楼,说道“皇上下面来了几个人,非要见您。”
裴章冷冷道“朕几时变成什么人想见就能见的了你是干什么吃的”
大内官一抖,跪下道“小的不敢。只不过来的人有些特殊,是靖远侯的妾室。那名妾室在那不停嚷嚷着,有冤情。不少百姓都围了过来。小的怕事情闹大,只能上来禀报。”
裴延的心里“咯噔”一声,动了下,听到皇帝说道“一个女人,不会将她拿下吗”
“她身边有高人保护,禁卫一时奈何不得。大同刚发生了地动,民心正是不稳的时候,她这么闹下去,恐怕”
裴章冷哼了一声“好大的胆子把她带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