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利而高亢的号哭声毫无预兆地响起,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突然划破了混沌的夜色,也打碎了古宅原本的死寂静默。
赵一踞正在毛骨悚然,却听到身畔熟悉的声音模模糊糊地说:“宝宝怎么了?不怕不怕,妈妈在这里。”
那是妻子温柔的声音!
赵一踞好不容易从自己怪异而令人迷惑的梦境中清醒过来:突然发出哭声的是女儿宝宝,妻子正在安抚小女孩。
他抬手在额头上抚过,手背上是湿润的冷汗。
这会儿女儿宝宝仍是放声大哭着,挣扎着扑入母亲的怀中大哭:“妈妈!妈妈!”
妻子抱紧女孩:“宝宝不怕,是做噩梦了?”
宝宝大哭了两声,突然冒出了一句:“黑龙很可怜!”
赵一踞已经坐了起来,本想跟妻子一起安抚女儿的,听了这句话,一时愣住。
妻子知道女儿只是梦魇了,温声劝慰:“黑龙怎么了?原来宝宝是梦见黑龙了?”
宝宝却仍是大哭不止,极为伤心,她惊慌失措地抓着妻子的睡衣衣襟:“妈妈,快救救黑龙呀!它要死了!”
妻子愣了愣,只能轻轻拍着女孩子解释说:“黑龙是遇到危险了?别怕,宝宝只是做梦呢。”
“黑龙受伤了,流了好多血。”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女孩子的眼中滚落出来,她嚎啕大哭,“坏人要 害黑龙!”
女儿哭的伤心欲绝,像是一只凄惶的雏鸟般躲在妻子的怀中。灯光下赵一踞看的十分清楚,虽然认定是小女孩发梦而已,可心却忽地也跟着一阵刺痛。
他定了定神,靠近宝宝问:“是什么坏人要害黑龙?”
“你怎么还当真了?”妻子笑说:“多半是听了四奶奶讲的那个故事,以后不能给她讲这些了。”
宝宝眼中噙着泪,看了父亲半天才回答:“坏人……还有姑祖母!”
姑祖母、赵清?
赵一踞跟妻子都呆住了。
妻子忙说:“宝宝梦见姑祖母了?”
宝宝点头“嗯。”
“姑祖母、在做什么?”
这次宝宝却并没有回答,她眨了眨眼睛,突然“哇”地又哭了起来,埋头躲进妻子怀中,像是害怕着什么似的。
***
足足耽误了一个小时,宝宝才重新睡了过去。
小女孩的眼角还挂着晶莹的大颗泪滴。
妻子无奈地看向赵一踞:“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给女儿一闹腾,现在已经过了凌晨四点,窗户上隐隐泛白。
赵一踞刚才看时间的时候想起,不知在哪里看过一个说法,凌晨三点叫做“逢魔时刻”,这时侯所做的梦是最灵验的。
他很是心乱,不想多提些怪力乱神的事再让妻子担心,于是只说:“没什么,不过是听了四奶奶的那个故事,宝宝是小孩子,发了噩梦也不足为奇,好了,抓紧时间再多休息一会儿吧,天快亮了。”
妻子将信将疑,却听话地没有再多嘴,只是在倒下的时候又小声问:“咱们要住多久?”
赵一踞已经关了灯,黑暗中他沉默了会儿,刚才梦中的模糊的影子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终于他说:“今天带宝宝去海边看过后……没别的事咱们明天就回去。”
“这么快?”妻子有些诧异,但隐隐地又有些放松。
赵一踞听了出来,他笑笑:“嗯,反正已经走了一趟,就算是了了一个心愿吧。”
次日早上,二伯问起晚上是不是有事。
原来二伯也听见了宝宝的哭叫。
赵一踞只说小孩子做梦惊醒,二伯说:“这样还好。我就怕宝宝还小,小孩子眼睛很干净,咱们这房子又有年头的了,我倒是担心她看到什么不能看的。”
赵一踞皱皱眉,淡淡说:“不管怎么样都是自己家,应该没什么格外忌讳的,而且我们打算今儿看看海,明天就回去了。”
“这么快?”二伯又是诧异,又有些太明显的惊喜。
赵一踞不敢去细看他的表情,生恐从里头看见的只是冷漠的疏离而毫无一丝一毫温情,本来应该是毫无隔阂的至亲血脉,却像是防备贼一样,真是……叫人觉着可笑,又压不住的失望。
从村子到海沿子要有一段距离,赵一踞开车载了妻女,行了大概二十分钟,远远地就看见天边一片蔚蓝。
若说回村之后最舒心的时候,大概就是此刻了。
当隔着车窗看见前方那一抹纯净的蓝色接着碧蓝的天空的时候,赵一踞精神一振,就仿佛自己的血管里也起了一阵共鸣的潮涌,所有的忧愁跟烦闷都在那片海蓝色之前纷纷遁逃,他只觉着无边的宁静跟欢喜。
宝宝也惊喜地尖叫起来,在城市内长大的孩子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海,在后车座上忍不住手舞足蹈地蹦跳起来。
才将车停在路边几座看似废弃的屋子的旁边,宝宝就像是出笼的小鸟般从车内急不可待地跳了出来。
妻子忙追过去,赵一踞转头打量这片久违的海滩,从他所站的方向往南有一条入海的河道,原本是通着卧龙湾的,但是现在河道里只有少的可怜的水,不知是因为海水退了的缘故,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他想起卧龙湾如今的惨状,心中生出一个荒谬的念想:没有海水通过去也好,不然的话,要是将大批的垃圾也带回来,那才是大灾难。
赵一踞低低地叹了声,转身看向另一侧。
在他前方本来应该是个海水形成的小湖泊,他小的时候就曾跟许多伙伴在这里摸螃蟹,捉小鱼,是他仅存不多的快活童年的美好记忆之一,但是现在湖泊早就荡然无存,里头杂乱无章地堆放着许多碎石渣滓。
身侧传来宝宝欢喜的尖叫声,在招呼他快些过去。
赵一踞回头,正要跟着妻女去踩踩海水,路边房子的破旧门扇给打开,里头有个人走了出来。
他本以为这是没有人居住的房子,没想到居然有人,一愣之下忙道歉:“不好意思,我把车挪开。”
那个人却呆呆地盯着他,在赵一踞将打开车门的时候他叫:“你是……赵一踞?”
赵一踞止步,他回头看向身后的人,男人好像是四五十岁的样子,皮肤黝黑粗糙,穿着一件卡其色的旧夹克,黑裤子上沾满了尘灰。
他起初没有认出这人是谁,直到对方有些激动的提醒说:“你不记得我了?我是赵旭啊?你的同班同学赵旭!”
***
赵旭也结了婚,有个跟宝宝差不多年纪的儿子。
宝宝看见跟自己一样的小孩子,格外喜欢,拉着小男孩的手一块儿玩耍去了。
两个孩子迅速地熟络起来,小男孩动作利落地教导宝宝如何从海边的石头底下摸小螃蟹,两个人忙的不亦乐乎,欢呼声尖叫声不绝于耳,最后连本来站着看的妻子也忍不住加入其中。
赵一踞跟赵旭两人坐在岸边上,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女儿这样开心,小脸上的笑容像是阳光般耀眼而珍贵。
孩子的快乐也感染了他,赵一踞回头:“你儿子很可爱。”
赵旭笑笑:“你怎么一直都没有回来?不过也是,大城市多好,这破村子有什么好的,现在谁不想出去。”
赵一踞听惯了这种言论,默默低头:“对了,我听说你不是也在外头?”
“那是以前,”赵旭双手环着腿,“生意没做好,一塌糊涂……他娘也跟我离婚了,这里虽然不咋样,好歹还有个立脚的地方,于是就回来了。”
赵一踞喉头发涩:赵旭的现在,仿佛就是他的将来,不过有一点他可以确信,妻子应该不会离开他,可如果真的落败到这种地步,自己又怎么能让妻子跟女儿跟着自己受苦?
头皮一阵发紧。
赵旭却说:“你们族内倒是兴旺的很,你们大姑是能人,你二伯家里两个堂哥又出息……你也是大老板了,这次回来是玩儿,还是有别的什么事?”
赵一踞像是吃了黄连,有苦说不出,只假作无事:“随便回来看看,明儿就走了。”
赵旭不觉着意外:“这么快……不过也是,除了这海,也没什么可呆的了。”
赵一踞沉默。
无话可说,赵旭咳嗽了声,眼神有些闪烁,终于他说:“对了,你们家里是不是有什么事?”
“嗯?”
“别见怪,我只是随口问问,之前赵森回来,突然叫人抽干了卧龙湾,还有你那当老师的二堂哥,他本来也是稀客,人家又忙,却破天荒地也回来住过几天,所以我才胡猜的。”
“我二哥也回来过?”
“你不知道?住了大概有六七天吧,整天在卧龙湾边上溜溜达达,还上了几次山,这海边也常来,东瞅瞅西看看,看着倒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似的。”
赵一踞想不到,自己受人指点临时起意才有的这趟回乡之旅,他的这两位堂哥却早就想到了,自己总是比别人慢半拍,不管是脑袋还是钱袋都不能相提并论,可见在这场“夺宝之战”里他的获胜几率实在是微乎其微。
他无话可说,只能尽量找个话题打破尴尬:“你是住在这里还是?”
“我在这里负责接着菜市场过来的粉渣车,不过现在也不许采石了,也不知这份活能干多久。”
这个话题显然选错了,场面更加尴尬。
两个男人心照不宣地沉默下来,成年人世界里的凄风苦雨,跟前方海边上孩子们单纯的欢天喜地,形成了鲜明对比。
直到赵旭重新打破沉默:“其实,我想说……”他的手揪着黑裤子一角,“过去的事情……”
他仓促看了眼赵一踞,黝黑的脸上掠过一点不自在。
赵一踞知道对方想说的是什么。
当初赵一踞的父亲搞的是养殖,赵旭家里却是开采山石,碎石跟粉渣无处倾倒,有的便随意倒在卧龙湾,或者海沿子上,一来二去,当然对于养殖所需的水质产生了影响。
当时因为这件事两家还起了争执,对方仗着人多势众,态度强横,还扬言动手。
后来赵一踞的父亲病倒,顺势就结束了养殖场。
可是造化弄人,在后来的一次采石之中,赵旭的父亲给滚落的石头击中脑袋,当场死亡。
如今,物非人非,父辈们都已经去了,不管是养殖场还是采石场也已经终结,赵一踞笑了笑:“咱们现在都该往前看啊。”
赵旭一愣,顺着赵一踞的目光往前看去,却见儿子正伸着手,向宝宝展示自己才捉到的小螃蟹,宝宝乐得在水里蹦了起来。
两个本来各抱愁苦的大人见状,忍不住也都会心地笑了。
往日的恩怨,都在潮润的海风跟孩子们的欢笑声中中一点一点地消散了。
***
赵一踞开车回到宅子的时候,意外地发现自己的二哥赵淼居然也回来了。
他很快明白,赵淼显然不是突然回来的,应该是知道他回了老宅,所以不放心也跟了来。
妻子带了宝宝进去洗澡,赵一踞跟赵淼寒暄了会儿,赵淼开门见山地问:“你这次回来,是不是也想碰碰运气?”
赵一踞说:“我的运气好像不大好。”
赵淼笑:“你和我所做的当然有限,不过我在回来的时候听了个消息,也不知真假。”
“什么消息?”
赵淼含蓄地说:“我听说大哥好像有了眉目。”
“大哥找到龙了?”赵一踞无法置信。
“大哥在生意场上的人脉很广,咱们能走五步的路他能走七八步甚至十来步,大家根本不是一个起点,他能办到也不足为奇。”
“可是……”
赵淼见他实在对此事一无所知,才又说:“以你我的能力,不管走多远,只能在咱们国内本土寻找,可是我听说大哥、大哥好像跟海外的一些能人异士搭上了线,俗话说外来的和尚好念经,——你应该也知道咱们村子以前那个传闻吧,有关镇龙石的。”
“传闻我知道,可是、镇龙石是什么?”
赵淼回答:“据说当时那些外地人来做法,带了件很重要的法器,就是那法器把黑龙镇的无法逃脱。——那东西,就叫做镇龙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