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俨试图挣扎, 但眼前就像是有一面无形的屏障,看不见, 却偏无法逾越。
“小小年纪就有了相好,下作东西比我也强不到哪里去”楼上的继母见状骂道“不是要滚吗磨磨唧唧的干什么赶紧给老娘滚出去看着就心烦”
大概是她骂人的声音惊到了怀中的孩子, 那小孩的哭声更加尖利高亢了。
季明俨额头上冒出汗。
“季同学,”是身后的梁静英开了口,“季明俨。”
季明俨回头,意外地看到梁静英很平静的神情, 她向着他歪头一笑“你是第一次来我家里, 却让你这么难堪,对不起啦。”
季明俨才说了句“没什么”,梁静英的手忽然将他的手反握住。
“其实我不怕, 你放心,”她安抚似的, “而且这是我的家,我凭什么要滚按理说要滚出去的是那种鸠占鹊巢的人才是。”
后面一句跟季明俨刚才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梁静英却拉着季明俨往回走去“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能不坐坐就走”
“喂班长”季明俨试图阻止女孩儿, “咱们不能留在这里。”
“为什么不能”梁静英扬首, 是倔强的神情, “难道我连这个主都做不了而且我也正有些话想跟你说。”
之前的那种凄惶神色消失不见, 女孩子的笑容带几分甜。
季明俨给她拉着手,往二楼左侧走去, 经过中间一间房的时候, 梁静英停了停“这是我妈妈以前住过的。”
房门紧闭, 梁静英也并没有想要打开的意思,只是默默地看着门扇。
她的神情恍惚里带一抹难以言喻的感伤,她当然不是在看房间而已,只是在怀念以前住在这房间内的人罢了。
季明俨还没想好要说什么,梁静英却又转做笑脸“现在带你去看看我的房间。”
“班长,”季明俨转头看了一眼继母消失的方向,有些忐忑,“咱们还是尽快离开的好。”
“嗯就一会儿”梁静英似从善如流,“你大概不知道吧,其实很久以前我就曾梦想着,有朝一日你会来我的房间。”
“啊”季明俨大为意外。
他本想问“为什么”,但是梁静英发亮的眼神堵住了他的嘴。
梁静英向来是模范学生,她的房间也如她的人般整洁雅致。
只是未免有些太过整肃了,乍一看完全不像是一个花样年华的美少女的闺房,床上用品统一的银灰色,同色窗帘,苍灰色的地板,书桌都是冰冷的铁灰色。
竟全部的灰色调,没有一点活泼亮眼的元素,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死气沉沉。
季明俨觉着自己的房间都比梁静英的房间有“人气儿”。
梁静英却并没觉着任何不妥,她让季明俨在自己的床边坐,回身取了一瓶饮料。
季明俨看着那整齐的像是熨烫过的床铺“班长,你是不是有洁癖啊”
梁静英笑“那个女人进门后,说我妈以前太惯着我了,女孩子不能那样娇惯,她把我房间里的东西都拿去扔了,还重新给我装修了一遍,我是不是该感激她”
季明俨原本有些玩笑的心思给这句话打到了九霄云外“对不起。”他下意识地道歉,又说“那女人是有些不正常,幸而是你。”
“为什么幸而是我”
“如果是别人跟她同在一座房子里生活,只怕还要给她逼疯了呢,但是班长你非但没有,连课业都是稳稳的。”季明俨感叹着,由衷地竖起拇指。
梁静英靠在桌边,双手反撑着桌沿儿“是啊,若是别的什么人只怕就给逼疯了。”
她的眼神有些悠远。
方才那继母撒泼的样子季明俨印象深刻,他本来不擅长给人做心理辅导,但是梁静英的情况太贵特殊了。
季明俨说“其实你也不用什么都憋在心里,若是内心不够强大会出事的,你可以跟咱们班主任说,也可以跟我说。”
“跟你说”
季明俨先前觉着梁静英只是个学习机器,没什么个人感情的。可今天深入“家访”,知道梁静英竟是一棵任人欺负的小白菜,实在为她抱不平,又多了几分怜惜。
“你要是愿意,我随时愿意当你的情感垃圾桶,”季明俨伸出右手捶了捶胸口,扬首一笑,“你只要你信得过,不管你跟我说什么我总会保密。”
这是当然,季明俨从不爱跟人八卦,因为他对学校里所有人一视同仁,且一视同仁的没有别的兴趣跟杂念。
“我不要你当什么情感垃圾桶。”梁静英轻声说。
“嗯”
“我只想要你做一件事。”
“什么”
“我要你喜欢我。”
季明俨没想到会听见这样的答案,最初他以为梁静英是在开玩笑,但她的脸色显然是另一个意思。
季明俨还没有开始笑就开始心情沉重“你、你说真的不是开玩笑”
“真的不能再真。”
季明俨忽然口干舌燥,怎么回事梁静英喜欢他
虽然知道班长对自己的态度有些不一样,陆涛赵帅等也经常拿这个开玩笑,但季明俨的心思完全没有在这上面逗留过,所以神经异常的粗,居然丝毫的感应都没有。
他有些惊愕,又有些慌,然后他说“可是为什么”
虽然他面对俞听的时候常自吹自擂,可是忽然间有个小姑娘对自己告白,却完全超出他的预计。
以前因为叛逆期,他几乎把自己放逐,成绩末等品行同样末等,梁静英这种品学兼优的女孩子做什么这么想不开看上他
季明俨帅而不自知,虽然他曾经一度自我放弃似的,可本身芝兰玉树似的,没有人相信他会真的堕落,暂时的颓靡反而更惹人瞩目。
而且他虽自诩品性不端,但从不作恶,而且身上没有其他青春期少年的莽撞跟肤浅,有的是一种发自骨子里的温柔宽和。
就像是宝石蒙尘依旧有着宝石的光芒,自然会引得无数人为之驻足。
“没有为什么,”梁静英的双颊微红,她闭了闭双眼,“也许还记得古纤纤吗”
季明俨本来正在琢磨时间,忽然听到这个作古的名字,不由抬头“什么”
梁静英的眼前出现这样一幕。
雨丝纷飞,古纤纤站在教学楼屋檐下避雨。
已经很晚了,正在她想要抱头冲入雨中的时候,身后有个人拉住她,他将伞递给不知所措的女孩子,笑了笑后大步走远,看不见身后女孩子久久凝视的目光。
或者,还有那一次古纤纤的裤子因为生理期脏了,所有人都当作玩笑随着起哄。
也许不是恶意,只是在一种行为上升到集体行动的时候往往会失控。
在所有无所谓的笑声中,是季明俨打破了这种“玩笑的恶意”,把校服外套脱下来替女孩子披在身上,送了她去医务室。
集体的行为很容易盲目,但如果有一个人挺身而出作为向导,那原本恶化的情形就有可能扭转。
打个比方,在恶徒当街行凶的时候,如果有人能够大无畏地挺身而出,大概率路上的行人也会在良心跟热血的驱动下随之冲上前站在正义的一方。
可要是没有任何人冒头,那也许所有人都会心怀忐忑的观看,甚至假装无视的路过,所有人都觉着别人都没有反应,为什么我要冲上去呢
这就是羊群效应,也叫做从众心理。
每当出现这种状况,假如有一个领袖式的人物出现,就可能左右一场社会事件到底是极度恶性的,还是感人的正能量。
季明俨不知道,他的身上就具有这种左右全局的能量,他是所有人之中能够挺身而出的一个。
他不知道古纤纤为何喜欢自己,也不知梁静英为何也这么说,他同样不知道他自以为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存在在某些人的眼里是那么宝贵,像是阳光般不可或缺。
梁静英低头笑了笑“我还挺嫉妒她的。”
季明俨觉着自己耳聋了“你说什么,嫉妒”古纤纤已经死了,嫉妒个什么
“是啊,”梁静英轻声回答,“因为她总是有机会接近你。因为她太弱,所以总会理所当然的得到你的荫庇。”
季明俨觉着自己不仅耳聋而且有些神经错乱“等等,我怎么觉着我越来越糊涂了,班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梁静英抬头看向季明俨,微笑“我可以再告诉你一件事,古纤纤出事之前我已经预料到,可是我并没有打算阻拦。”
季明俨耳畔嗡地一声,惊呆了。
梁静英的口吻却仍云淡风轻的“她喜欢你,可我不喜欢这样,我更不喜欢她总是以弱者的姿态一次次接近你。”
季明俨后退一步,他死死地盯着梁静英,突然发现自己一点都不认识班长。
“你在说什么你清楚吗你确定你不是”
“不是给朱兰刺激的精神错乱”朱兰是梁静英继母的名字,她讥诮地笑了笑,“那个贱女人根本不配。”
朱兰的父亲虽然对她的母亲始乱终弃,可这男人显然也不会对于小三上位的朱兰死心塌地,相反,在结婚后他更加乐衷于吃外卖的游戏,环肥燕瘦,各种各样,没有道德底线的男人把下流当作风流,乐此不疲。
朱兰为了挽回不知做了多少努力,她只以为自己战胜了梁静英的母亲从此可以母仪天下,可没想到还有无数小四小五蜂拥而来,一概的比她更加青春貌美更加嚣张。
好不容易生了男孩儿后朱兰觉着总算可以稳固地位,但是对那些习惯于献身上位的女人而言,生孩子显然不是什么难事儿。
所以朱兰过的显然并不似表面上看来的那样美好。
这或许也叫做恶人自有恶人磨。
季明俨眼皮直跳,他还有些转不过弯儿“你知道我为什么忽然来找你你的那个继母不是好人,她、她用了邪术想要”
梁静英笑的很甜“季明俨,你真相信那个蠢女人会用巫降吗”
季明俨的心一下子凉了。
“是、是你”他突然想起自己之前在楼下无法挪步,也想起俞听跟他说“带梁静英出屋门就可”,原来是他一相情愿先入为主地误会了,俞听自始至终没说过梁静英是受害者啊
“是我。”梁静英点头,神情略显淡定,“只是在今天之前连我也没想到,我居然会成功。”
“你只是个高中生”季明俨觉着这世界魔幻了,他才说了一句就停下如果姑妄听是存在的,那么身为高中生的梁静英会来自域外的巫术,那又有什么可惊奇的
他只是太心情复杂“你为什么要这样你总该知道这不是正路。”
“为什么”梁静英的眼神片刻恍惚,“其实没有为什么,大概是想试试看,试试看是否真的会那样,也想试试看如果可以的话,我会拥有什么样的力量,会不会达成我的心愿。”
“你的心愿”
“我的心愿啊,”梁静英笑,可笑容不再似之前的甜美反而有些阴森,“我有很多的心愿,我想朱兰跟那个孽种死,我也想那些扑上来的下贱女人痛苦的死去,我还想我那个所谓的父亲也不得好死,另外,还有你”
小小房间内似乎更加冰冷了,死气开始降临弥漫。
季明俨想不到自己也在梁静英的心愿之列“你也希望我死”他忽地发现自己说话的时候,嘴角有淡淡的白气。
梁静英摇头“不。”
“那是怎么样”
“我想”梁静英的笑里总算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温柔“我想你属于我。生生世世永远都属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