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深邃的梦境中飘来了一抹食物的香味, 极为熟悉，极为诱人。
他从漫长的、几乎暗不见底的漩涡中醒来, 身上的痛感轻了许多。
他披起衣服坐起身来, 抬眼便看到日头斜斜挂在天上, 竟然已经快要黄昏了。
这股香味……
小五的神色一动，循着味道, 走出殿内，推开了膳房的门。
唐易似是在发呆, 坐在膳房的椅子丧，托腮看着桌子上的食物。
听到动静抬头，看到他显然吃了一惊，眸底是一些没来得及收回的情绪：“五魔君, 你醒了？”
被这样的称呼稍稍减了几分欢喜，小五垂了垂眼睫，落在桌子上，“这是……”
唐易恢复了平常的表情，她笑眯眯地说：“你生病了, 给你做了荷包蛋……不过你一直没醒，我就做了午饭……然后……”
她看了看天色，“唔, 怕是要做晚饭了。”
唐易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你这一觉睡得还挺长的……”
她忽然看向小五，“怎么不说话？还用那种……”
那种眼神看着她, 看的她的心跳都要漏拍了。
而此刻的小五，他明明是看着唐易的，却感觉什么都看不到。
心底最深处，在极为满足的喟叹，生死一线之后，睡醒便可以看到唐易，而她为自己准备好了早餐、午餐、晚餐……
小五终于开口，“小易……”
他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他只想喊她的名字，并且，想要她离自己更近一点。
“不要喊我小易，喊我唐易。”唐易对小五真是无可奈何，明明比自己还小，还喊自己小易。
小五：“……”
他下意识地往前迈了一步，少年的眼睛，亮的发烫。
然而唐易却快速地低下头，慌乱地说，“我、我这就去做……你想吃什么？”
没等小五的回答，她像是兔子一样蹦远了。
小五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跳的很快。
他的唇角浮现出一个温柔而又轻微的笑，他走到唐易的身边，轻声说，“我来帮你。”
小五没有做别的举动……这让唐易暗暗舒了一口气：这个年龄的年轻人啊，天天荷尔蒙分泌旺盛！小五不是牵手就是亲吻，她年纪大了，真是有些吃不消。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小五在洗菜，唐易撸起袖子麻利地切菜，素白的手咔嚓咔嚓，手起刀落，吸引了小五的视线：这双拿剑的手做菜的时候，也很麻利。
他的眼前隐约闪过另外一双手，极为模糊的画面里，是一双戴着黑色手套的手，仿佛与这双手不太相似，却又有神似……
“辣椒洗好了吗？”唐易忽然问。
“啊？”小五回过神来，怔然：“这就好了。”
唐易狐疑地侧头看他，小五也会发呆？
他低头，认真的清洗着红彤彤的辣椒。
他刚才在想什么呢，分明是不像的。
……
两个人各怀心思吃了一顿晚饭，回到了殿内。
小五靠在榻上，神色还有些虚弱。天色黑了下来，唐易想起小五的身体，催促他快点去睡。
小五眼睛眨也不眨，\"你要走了吗？\"
唐易：“……”她不走留在这里干嘛？
小五垂头，“其实我受伤很严重，不是我说的小伤……我被砍了四五刀，奚阳冰说需要很久才能恢复。”
唐易：？？？
她愕然地看着小五，这是她认识的那个小五吗？他哪里受伤她知道的一清二楚！
小五用手掌撑在床上，身体坐直，一手抓住唐易的手，“别走，陪陪我，好不好？”
他的力道太大，唐易差点被拉近他的怀中，她与小五面对面，距离不过短短的寸许，她撞进他的眼睛里，刹那间仿佛被吸了进去。
他的眼睛很好看，幽深深邃，又带着少年人的炙热与天然的冷淡。
窗外未化的雪反射着柔和的光，将他的侧脸拢上一抹珠光，唐易紧张地咽了一口吐沫，随后……她清晰地看到小五的喉结滚了滚……
刹那间，警铃大作，不好，小五又要发疯了！
她唰的抬起手想要捂住嘴，小五的另一只手快速地捉住了她的手，唐易：“！！！”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她竭力往后抻开腰，想要离小五远一点，而小五唇角带着笑，又往唐易这边压了过来。
小五的眸光划过她白皙的鹅蛋脸，微染的红晕，小巧的鼻子，以及……那一抹朱红的唇。
一个在躲，一个在攻，唐易看着越来越近的小五，眼睛越瞪越大，“不行！我是你先生！”
小五的声音有些哑，“你不过是传授授业一年而已，况且，你只比我大了五岁。”
唐易与小五几乎贴脸，她听到了强有力的心跳声，那是他的。
小五又将力道收紧了一些，唐易恍然觉着自己就要被就地正法了，她连忙说：“我比大五岁，那应该喊姐姐才对！”
“那就唐姐姐，”小五轻笑，“又有什么关系？”
唐易：……
她七晕八素地想，她是不是对小五有什么误解？
最后的垂死挣扎：“我这个人很坏的，我我我杀人不眨眼，我害群之马，我疯起来要人命，我我我……”
她搜肠刮肚地想着自己的台词，她又不能把她是卧底的事情说出来！
小五这下连眉眼里都是笑意，“唐姐姐，你总说自己这个不好，那个不好，但是你在我心里，是一个那么完美的人。”
他低喃：“你太好了，好到我不知道该怎么样对你。”
好到知道你在退缩，在彷徨，却不忍心逼迫你。
殿外传来一声叫喊，“小五，你醒了没啊？”
唐易：“！！！”是老四的声音！
“快放开！”唐易低声说。
小五松开了唐易，若无其事地靠在了靠枕上。
终于有了呼吸的空间！唐易大喘气，一双手快速地扇着风，天啊，她的脸好烧，现在一定红透了！
老四冲了进来，“小先生也在啊？”
唐易一脸若无其事，如果忽略到她脸上的火烧云的话，说她在与小五谈公事也有人信。
老四纳闷地左右看了看，“这是冬天啊，你怎么这么热？”
“我……我……你怎么来了？”
老四小眼睛闪过一丝狡黠的笑，顿时明了。
他轻咳一声说，“我跟老三约好的来看看小五，哪知道他突然有事儿，让我先来，早知道小先生在这里，我就不来了。”
小五拧眉：“我没事，你可以走了。”
“看来打扰了，告辞！”
话音未落，殿外又进来一人，是三魔君。
他略微一怔，“打扰什么了？”
唐易：“……”
好想捂脸。
“没什么，没什么，”老四一把拉住老三的手就往外面走，“小五好得不得了，用不着咱们看了，走走走，弟弟带你去喝酒去！”
老三愕然地看向唐易，又看了看小五，半晌才说，“那告辞。”
唐易：“……不是，别，听我说……”
两个人已经离开了，唐易扭头看向小五，看着他微微勾起的唇角，以及……等等，小五的耳尖怎么也红了？ -
“吱嘎”，唐易走出唐府，往后瞥了瞥，她的身后一直跟着几个小尾巴。
锁魂堂的人功力都不俗，跟在她后面游刃有余，唐易心知是排查内奸时期，就当这些人是空气。
她走向闹市区，到了常去的茶楼。按照惯例，依旧在大堂里坐了。
外面跟着的人坐在了不远处。
唐易喝着茶水，忽然之间手指微顿，她感觉到，他来了。
随手扔下钱结账，唐易走向熙熙攘攘的小巷里，后面跟着的尾巴遥遥缀着，人潮拥挤，跟着跟着……竟然不见了？
“唐大人不见踪影了！”
为首那人眉头微皱：“再找找，一炷香的时间还没找到，就上报洛大人。”
“是！”
……
幽深的小巷拐角，唐易与柴河目光相对。
“没想到是柴大人亲自前来。”
“毕竟是混沌碎片，事关重大。”柴河温雅一笑，伸出手来。
唐易垂了垂眼睫。
她得到混沌碎片的消息，当天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了，唐易本来想有心隐瞒，却不得不做好上交的打算。既然如此，不如主动出击，她当天立刻汇报了无上堂，柴河回复说灵芙夫人很是高兴，记下此次大功。
“我的魂魄……”
“你放心，”柴河微笑：“待你完成任务之后，自然会有嘉奖。无上堂从不亏待自己人。”
唐易伸出手，掌心空虚处微光一闪，一截古朴的桃木出现在她的手中。那桃木通体泛着荧光，为首处自然削尖，望之便是不凡。
柴河的呼吸骤然一紧，指尖微旋，却根本无法控制桃木锥。“这是怎么回事儿？”
“这东西……认主。”唐易皱眉，随手一拍，将桃木锥拍在他手中。
“我试过很多方法，结果都不能摆脱它，柴大人带回仙界之后，不妨研究一下，也许有什么特别之处。”
先天法器玄妙甚多，这混沌碎片所幻化的桃木锥认主不脱，倒也是情有可原。
柴河将桃木锥收了起来，“知道了。你跟五魔君怎么样？”
唐易：“……”
有没有搞错？在灵鹤传书里念叨这事儿，现在见面还要念叨，柴河简直比催婚的父母还讨厌。
她快速地往后看了看，“洛清在严查奸细，我不能失去踪迹太久，我得离开了。”
柴河微微眯眼，半晌，含笑说：“我相信你一定有分寸。”
锁魂堂的人眼前一花，就看到在人群里，唐易蹲在路边，与一个卖花小孩在说话。没过多久，便买了花离开了。
“找到唐大人了！”
他们都舒了一口气。
唐易捧着一盆百合，去看望五魔君了。
昨天她在五魔君大人的床头看到一盆狗尾巴草，像是什么宝贝一样摆放在那里，真是太磕碜了！
想想上次她送的狗尾巴草，唐易觉着良心好痛。
“你在习字啊？”唐易直接迈步进去，就看到小五披着衣服，正在练字。
她把花盆放下来，好奇地凑过去，人还没看清楚写的什么，就被有力的胳膊揽在了怀中。
一只毛笔被塞在她的手中，宽大有力的手掌包含住她的手，小五的声音从她头上传来，“我教你写字。”
唐易有些迷茫，他们俩是不是拿错剧本了？谁教谁啊？
那只手握的更紧了，一笔一划，在白色的宣纸上写了两个字，唐易定睛一看，“……你为什么要写自己的名字？”
黑色的字迹极为有力，透着一股格外凌厉的锋芒，而正中央，写着两个字：厉深。
小五垂眸看她，“我不想听‘五魔君大人’，也不想听‘小五’，我想听你喊厉深。”
唐易可从来没有称呼过他的名字。
对唐易来说，在她的心底，他就是小五，是五魔君，可从来不是什么厉深……
她的脑袋往后仰，一手糊在他的脑门上，担忧地问：“你没事吧？”
小五的眸色黯了黯，沉默地松开了抓紧的手。
她好像永远这样，永远将自己当做一个孩子来看待，永远……
都看不到自己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