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她终究是没能出去。翌日清晨,一乘青衣小轿送她出了那朱红宫门,径直奔赴刑场。皇后已然恢复了神智,却拒绝了傅妧的提议,只将出宫的令牌交给了她,让她代自己送南宫玄瑜一程。
北燕的规矩是在朝阳初升时行刑,傅妧抵达刑场时,天边已微微发白。
南宫玄瑜身着囚衣,风神却依旧不改,恍惚还是从前那个才华横溢挥斥方遒的天下第一才子。监督行刑的官员是他从前的学生,对他极为敬重,因此并未像对待一般囚犯那样上枷落锁。
见傅妧来了,他含笑起身,目光却不自觉地向她身后看去。
傅妧知道他是在看皇后有没有来,心下当即掠过一丝不忍,低声道:“她本就受了刺激,这个时候来了反而坏事,太傅您不要在意。”话出口才知道不妥,这已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刻,错过这次便是再无相见之期,怎能不在意?
南宫玄瑜难掩失望,却自嘲道:“是啊,我活了一把年纪,本来以为一切都看开了,没想到还是愚人一个,这个时候还抱着无谓的期望。”
“太傅……”傅妧举起手中的酒壶,“喝一杯吧?”
南宫玄瑜随意地看了一眼那个酒壶,随即用清亮的目光注视着她,低声道:“我知道你是用药的高手,但是为了我这样一个人,不值得冒险。”
见自己的心思被他拆穿,傅妧愣了一下,最后只讷讷道:“像太傅您这样的人,不应该得到这样的结局……”那天她说过,不会替他觉得惋惜,但是她从来没想过,萧衍竟会无情至此,真的判处他腰斩。
就算南宫玄瑜曾经亏欠了皇后什么,但是对萧衍而言,他是一个再合格不过的太傅,甚至在无形中也扮演了父亲的角色。所以她想当然地以为,萧衍一定会有办法解决这件事的,没想到,他根本什么都没有做,或者是,不愿意去做。
但是她,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南宫玄瑜就这样去死,于是她用了一夜时间,调制出了假死的药酒。
她将酒壶举到南宫玄瑜面前,目光坚定:“请您喝了它。”
南宫玄瑜却轻轻地笑了,再开口的时候,他的语气很是温柔,像是对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耐心的解释:“这是我罪有应得,应该接受的惩罚,如果我喝了它,这辈子才真是还不清欠下的罪孽了。”
“可是……可是……”傅妧几乎语无伦次,“萧衍他还需要您……不对,皇后也需要您……您不能就这样……”
南宫玄瑜将温暖的手放在她肩上:“不,我的存在,只是为他们埋下隐患,自从决定了来北燕的时候,我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眼看太阳就要跃出云层,傅妧急得连眼泪也下来了,南宫玄瑜的声音却依旧平稳:“当年我做了错误的决定,抛下了她,如今也是她该抛下我的时候了,只有抛下了我,她才能好好地在宫里活着,而子彦也能摆脱弑父的嫌疑,去做一个好皇帝。”
他最后笑了笑:“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但是对我这样的人,不需要流出珍贵的眼泪。”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洒了下来,他最后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便转身向刑场中央走去,那里,一架半人高的铡刀已经准备好了。
看着他决然而去的背影,傅妧手中的酒壶在地上摔了个粉碎。酒香四溢中,她毅然决然地追了上去,抓住了南宫玄瑜的衣袖,认真道:“那么,在行刑过程中,请让我拉住您的手。”
南宫玄瑜微有讶异:“你一个女孩子,不应该看这样的事情,快回去!”
“不!”傅妧坚定道,“我并不是什么善良的人,见过很多死人,自己也动手杀过人,这些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南宫玄瑜哑然失笑,半晌才轻轻牵起她的手,叹息道:“这种固执的样子,还真是像她啊!”
他安静地躺了下去,而傅妧就蹲在他身边,紧紧拉住他的手,甚至还帮他整理好了被风吹乱的头发和衣袍。
“好好的和子彦在一起,不要留下遗憾。”在铡刀落下之前,南宫玄瑜开口说了最后一句话。
傅妧眼底已经满是泪水,看着沉重的铡刀落下,她的心不可抑止地狂跳起来,莫大的恐惧突然袭来,让她再次感到因自身太渺小而无能为力的悲哀。
她固执地抵挡住本能让她闭上眼睛的想法,努力睁大了眼睛……然而,在看到血花四溅的场景之前,一只手却忽然蒙住了她的眼睛,并将她揽入怀中。
等待了仿佛一生一世那样久,南宫玄瑜握着她的手渐渐静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