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泡饭

  “囡囡的烧还没退,我们要不要带她去医院啊?”一道刻意压低了的女声语气焦急地在许锦薇的耳边响起。

  “不是刚从医院出来没几天吗?你别瞎操心了,医生都说了没事了,退烧药又不是神仙药,哪有吃了一片就有效果的,你一会再给她吃一片就行了。我赶着去学校,你也赶紧收拾收拾去出摊吧,早点卖完东西还能回来给她做饭。”另一道男人的声音不疾不徐地道。

  “那、那好吧……”

  ……谁?

  许锦薇努力地想要辨认出这两道声音的来源,然而谈话却已经停止,她的心中没来由地一阵恐慌,还未来得及焦躁,就感觉自己被稍微扶起来了一点,口中被塞入了一粒药片,然后又被喂了一些热水,她下意识地将药片给吞咽了下去。

  一双温热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庞,手心有些粗糙,却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气息。

  “妈妈……”许锦薇无意识地呢喃。

  “诶,妈妈在这里。”温柔的声音响起,让许锦薇分不清楚这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阿萍!走了!”那道男声再次响起。

  “来了来了。”

  郑萍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女儿,心疼地在她的额头落下一个轻吻,然后急匆匆地跟在丈夫许军的身后走了出去。

  屋内安静下来后,许锦薇浑浑噩噩地又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过久之后,她又在开门的声音中警觉地醒了过来。她下意识地朝声音发出的方向看了过去,就看到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正吃力地搬着几个木桶走了进来。

  “囡囡?你醒了?”中年女人在看到床上的许锦薇后,脸上露出了一个喜悦的笑容,她放下手里的东西,快步走了过来,伸手想要摸她的额头。

  许锦薇反射性地想要后退,可是墙壁阻隔了她的动作,中年女人的手还是成功抚上了她的额头。

  许锦薇顿时一呆。

  “烧好像退了些了。”中年女人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只惊喜地道,见那灼人的热度终于退去,她那颗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去了一些,“囡囡饿不饿?我去给你把泡饭热一热。”说着就转身拿了保温盒出去。

  听到“泡饭”这个两个字,许锦薇的肚子不受控制地鸣叫了一声。她顿时抿紧了唇,伸手按住自己因为饥饿而产生了烧灼感的胃部,她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天没有吃东西了,她是真的饿坏了。只是当她的手摸上自己的胃部时,却惊愕地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在她失去意识之前,她已经忍饥挨饿了整整十天,由于基地高层的设计陷害,她被关押在杭市基地的地下研究所里长达半年之久,后来基地遭到成千上万的丧尸鼠入侵,外面的人全都死光了,反而只剩下她这个被用最高级安全措施关押起来的“机密”活了下来。但没有食物的补给,光靠她自己的异能提供的水,根本坚持不了多久。她很快在极度的饥饿折磨下而瘦得脱形,那种让人几乎疯狂的饥饿感还深深印刻在她的脑海里。

  可现在她居然在自己的身上摸到了肚腩?

  她的视线向下,很快发现自己的身体也变得完全不一样了,这个短了一截,又胖了一圈的身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许锦薇吃力地撑起身体,趁机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她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不到十平米的狭小房间,身下是一张质地坚硬的木床,床上铺着的被褥呈现一种非常怀旧的风格,虽然算不上舒适,但至少干净。不远处用隔板隔出的窄小厨房中传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同时传出来的,还有淡淡的饭菜香气。

  她的口中不受控制地分泌出唾液,从饿得麻木的胃里又再次传来了猛然绞紧的收缩感。

  她的视线紧紧地盯着那道不断传出香味的门,没过多久,那个陌生的中年女人端着一个碗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然后把碗放到了床边那张四四方方的旧木桌上。

  “来,妈妈给你做了鸡丝泡饭,多吃一点,身体才能快点恢复。”

  甚至来不及思考女人自称的“妈妈”,许锦薇有些怔愣地看着面前那个冒着热气的饭碗,这个碗是不知道什么年代的老旧搪瓷碗,碗口还有几处破损,露出一些黑漆漆的内里,看起来有点脏脏的,但是碗里的鸡丝泡饭看起来却是那样可口,洁白莹润颗粒分明的米饭浸泡在香浓的鸡汤中,表面还漂浮着一层黄色的鸡油,少许碧绿的葱花和撕碎的鸡丝点缀其中,许锦薇看着,几乎怀疑这一碗饭是她的幻想。

  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临死前划亮火柴,看到了烤鸡和姥姥一样,难道她也已经油尽灯枯,只剩下最后的梦想,一碗鸡丝泡饭和一个母亲?

  干净狭小的房间,热腾腾的食物,一个自称为她母亲的陌生女人,这一切的一切,在许锦薇的眼中,实在是太过诡异了。

  “囡囡,怎么了?不想吃吗?”郑萍担忧地看着女儿发呆的样子,将饭碗又朝她的方向推了推。

  鸡汤的香味在许锦薇的鼻尖萦绕,胃部立即翻涌出一股令人难以忍受的饥饿感,她哪里还顾得上思考,直接拿起勺子就大口吃了起来——就算是死前虚假的幻象也好,她实在是太饿、太饿了!

  这泡饭是用鸡汤泡的,晶莹饱满的雪白饭粒完美地吸收了鸡汤的鲜味,混杂着细嫩的鸡丝,热腾腾地灌进肚子里,让她饥饿的胃部感受到了久违的充实感。

  “咳咳咳……”只是她吃得太急,一下子被口中的泡饭呛了一下,立刻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慢点吃,慢点吃。”郑萍用手轻轻拍着许锦薇的背,帮着她顺气,脸上满是心疼。

  好半晌,许锦薇才缓过劲来,然后继续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看得郑萍心酸不已。

  就在这个时候,门口传来了敲门的声音,郑萍起身去将门打开了。

  门外走进来一个穿着呢绒外套,烫着卷发的女人,身后还牵着一个穿着粉色小裙子,跟个小公主似的漂亮少女,这个女人的容貌和郑萍有五六分相似,看起来却要年轻漂亮上许多。

  “姐,薇薇醒了吗?”郑珠柔声问道。

  看到门口的一大一小,郑萍的表情显得有那么一些不自然,不过到底是亲姐妹,她最终还是按耐住心头复杂的情绪,开口回答道:“刚刚醒,在吃东西。”

  “那就好。”郑珠的脸上顿时如释重负般地露出了些笑容,将手中提着的东西递到了郑萍的手里,“这次都是我们琳琳不懂事,害得薇薇受了这么大罪,这是两套衣服,还有一些补品,就当是替我们琳琳赔罪了。”

  郑萍看了看手里的袋子,到底是没有推拒。郑珠的老公经常去广州那边出差,会从那边带几件款式新颖的衣服回来,让老婆孩子都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而她的女儿已经很久没有穿过新衣服了。

  “陆琳琳,快去和妹妹道歉。”

  陆琳琳点了点头,乖乖跑到床边,对许锦薇说了一句对不起。

  许锦薇却有些怔愣,总觉得眼前的这一幕似乎有些似曾相似。

  【“薇薇,对不起。”粉色衣裙的小女孩这样说着,从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洒在她设上,衬得她愈发粉雕玉琢,清纯可爱,与病床上胖而憔悴的女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陆琳琳看着她,用甜甜的声音道:“薇薇,对不起。”

  一模一样。

  许锦薇感到自己几乎要无法思考。

  这样熟悉的场景,这样熟悉的人名——

  与她在被关押在研究所里时翻来覆去看了几百遍的那本年代文小说……一模一样。

  这本小说讲述的是八、九十年代男主和女主之间如同童话般美妙的爱情故事,但小说都必然需要配角来衬托。这本小说里刚巧有个和她同名同姓却下场凄惨的女配,所以被人特意送过来给她“解闷”。

  而陆琳琳被母亲带着上门给许锦薇道歉的场景,就是这本书开头几章中的情节。

  她被关在研究所里整整两百多天,唯一能够作为消遣的就是这本小说,她对于这本小说的熟悉程度,已经到了能够倒背如流的程度。

  郑珠和郑萍是一对亲姐妹,年龄相差五岁,但因为上山下乡,姐妹俩的命运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妹妹郑珠因为年纪小的关系,没有下乡,大学毕业后嫁给了父母都在机关单位上班的同学陆高华,之后生下了陆琳琳。

  姐姐郑萍回城的时候都已经快三十了,在他们那个时代可以算得上是老姑娘了,她高中都没毕业,很难找到什么好工作,只能进工厂当一名普通工人,经人介绍后,嫁给了大她近十岁的大学老师许军,生下了许锦薇。

  虽然一样都是女孩,可陆琳琳和许锦薇两个人在家受到的待遇却是完全不同。

  陆家都是文化人,思想开明,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都一样喜欢,陆琳琳作为陆家的掌上明珠,完全是被娇宠着长大的。

  许锦薇就不一样了,许家条件一般,郑萍怀着孕还得继续上班,因为动了胎气而早产,许锦薇生下来的时候还不足五斤,瘦瘦小小的,差点养不活。许军是许家最小的儿子,上面有三个姐姐,打从听说郑萍生了个女儿,许家人就没在医院露过面。要不是郑萍的母亲特意从乡下跑到医院来照顾她们母女,郑萍恐怕连月子都坐不成。

  好不容易出了医院,孩子太虚弱必须要仔细照顾,郑萍便辞了工作在家照顾孩子,总算是把许锦薇健健康康地带大了,但却也少不了被许家人说道,说她好吃懒做,说许锦薇是个赔钱货。

  许家对于许锦薇非常的不待见,要不是计划生育管得实在是严,许军又是大学老师,超生是绝对不能触碰高压线,否则肯定会让郑萍再生一个。虽然不能再生,他们也没有对许锦薇多几分好脸色,各种吃食、礼物、压岁钱,从来只有堂哥堂弟的份,许锦薇能得到的最多也就是些边角料。

  而且可能是小时候药吃得太多了,许锦薇从五岁起就开始一直发胖,明明吃的东西很少,体重还是变得越来越重了,任谁看也以为她平日里都在胡吃海塞——这当然也是许家人嫌弃和责骂她的重要“证据”。

  郑萍再无论如何,也不会愿意让女儿受到这样的委屈,极少带着她回许家,只与娘家来往多些。

  许锦薇和陆琳琳是表姐妹,又差不多大,所以小学和初中都是一起读的,关系非常的亲近。这一次许锦薇发烧,是因为放学跟着陆琳琳去河边玩,陆琳琳要去看河里的鱼,结果却脚滑掉进了水里,还不小心把身边的许锦薇也拉了下去。

  陆琳琳看着瘦,但身体很健康,被捞起来之后倒是没什么事,反倒是看起来胖乎乎的许锦薇,被捞起来之后就发起了高烧,昏睡了整整两天。

  而当她再醒来时,她就成了“许锦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