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崇门的追兵很快会赶来,这女人留着会给他们招来祸害。
所以绝对不能留。
灵气随着指尖灌入到对方心脉, 会加重她本就危险的伤势。陆以萧用这招不知道杀过多少人, 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死气涌入身体, 蚕食着本就苟延残喘的一点生气, 昏迷中的女人因痛苦发出一声闷哼,秀气的眉头更是紧紧蹙起,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陆以箫漠然的视线无意落在对方雪白肩头,一点如豆的花蕊中隐约能看到刺着一个隶书汉字, “衣”。
万崇门的炉鼎,每个人所穿的法衣、所用的饰物法器、甚至身体上都镌刻着自己的字号,是为区分也是为了管理。字是用特殊的秘法刺上, 金丹以下修为无法磨灭。
而对炉鼎来说, 是一辈子的耻辱。
陆以箫手指微动,隔着衣领抚上自己的锁骨, 刚挨到便仿佛被刺了下,一触即离。
是了, 这辈子她绝不会有这个印记。
她垂眸凝思, 名内有“衣”字、七品等级、这个时间段等等
电光火石间, 陆以萧脑海中仿佛晴天霹雳, 骤然收回手,原本外输的法力突然回转,她被反噬,胸口中灵气震荡搅得筋脉发疼,她顾不得运气缓解, 不可置信盯着昏迷的女人,心脏急促跳动了几下。
云沾衣,居然是她
上辈子的陆以萧,因着从地狱爬出来的缘故,手下死人无数,相交的却没几个。是以在她记忆中能留下名字的,屈指可数。
其中就有云沾衣。
云沾衣身世和她一模一样,同样是孤儿被万崇门下面的福利院收养,筑基后被送到门内,修行媚法。
她进的时间比陆以萧早多了,在门内的时候陆以萧他们这一批就是由她照管。
也许是陆以萧投了她的眼缘,她从一开始就很照顾她,暗中告诉了她很多万崇门的秘辛。
两人便一起密谋着逃跑。结果此事被和云沾衣同屋的人知晓,提前告发了两人。
两人被迫提前逃出,为了迷惑敌人便分道扬镳,此后陆以萧就过上了东躲西藏的日子,再也没有见过对方。
万年过去,对方的面容她早就记不清楚了。要不是及时看到对方锁骨上的字,她肯定已经下手以绝后患了。
“云沾衣,你还是逃出来了。”陆以萧摇了摇头,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面对昔日同伴,真是哭笑不得。
感激当然有,毕竟没有对方的提醒,她早就浑浑噩噩成为炉鼎,早死在万崇门内了。
对方可以说是她的救命恩人。
可这个时候对方出现的又实在不凑巧。要是万崇门的打手追来,那两个人就一起呵呵了。
不过人都认出来了,她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可能继续痛下杀手。从怀中掏出瓷瓶,拿出珍贵的丹药塞进对方嘴里,上了床扶起对方,自己盘膝而坐,双掌抵住对方背心,帮助云沾衣运气炼化丹药。
两个小时候,把自己治疗的七七八八的杨不修进屋,“情况怎么样了。”
陆以萧扯了下嘴角,“还好。”
她下了床,自去整理衣物。杨不修赶忙搭手把还在昏迷中的女人平放在床上,还体贴地替她盖好薄毯,神色中带着同情。
回转过身陆以萧恰好目睹这一幕,眼皮狠狠一跳,“我说师父,我知道你心善不可能见死不救。可这女人不能留”
杨不修敛容,招呼她到隔壁说话,“怎么说你认识”
他仔细端详着陆以箫的脸色。
陆以箫摇头,“直觉,她会带来麻烦的。你信我”
大敌当前,难免漏了丝忧色落到男人眼里,两人朝夕相处三十年她什么德行也了解几分,杨不修眸光一沉,“你的顾虑我清楚。但她现在这样,我们也不可能丢下不管。这样,我先把她安置在地下室。你放心,救人的时候,猎场里图尾兽的老巢被我故意给毁了,不会留下什么线索。带人回来的时候我也有很小心隐藏她的存在,路上应该没有人注意到。等她恢复一点,我立刻让她离开。”
“不行,”陆以箫一口回绝,态度坚决,“现在她就必须走,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云沾衣是门内七品炉鼎,地位比当年的她都要高两阶,出动追捕她的至少是十二护法的级别。他们又有特殊的追踪手段,宛如猎狗般很快会追随而来。
到时候她和他,不能出手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把云沾衣带回去,这对云沾衣来说还不如现在就死了呢。
杨不修审视着她,面容从未有过的冷凝,“你认识她,或者知道她现在什么情况。萧萧,不要再骗我。”
陆以箫沉默。
见状,“很多事我不问,不代表不怀疑。我一直相信你,现在也是,”男人吐了口气,定定道,“我只问,这个女人是不是会给你带来麻烦如果是,我现在就送她走。”
纵然铁石心肠的陆以箫,这一刻也觉得心仿佛软了那么一下,一股热意涌上喉头,又被她硬生生压下,现在不是磨蹭的时候。
“那我去叫她。”
男人深深看了她一眼,让开路,在她擦肩而过时轻若耳语地说,“此事过后,告诉我真相。”语气是不容置喙的坚决。
陆以箫顿了一下,低头叫醒女人。
女人幽幽转醒,看到自己身处的环境立刻明白是陆以萧杨不修两人救了她,立即要带着伤起来拜谢,“多谢两位恩人相救”
“不用,你我同是修士,不过举手之劳,你不必如此。”杨不修怕陆以箫扶不住,托着对方手肘虚抚了下,不让她下地。
伟岸俊朗的男人和弱柳扶风的女子对视,双目交汇。真是郎才女貌。
陆以萧心中忽然涌起不祥预感。这个时间段出现的女人,还重伤被杨不修救下
就听到耳边男人低沉嗓音询问,“还未请教道友道名”
“小修名花裳。”女子重伤未愈,语气虚弱,也因此让人听不出那点迟疑。
陆以萧心里随之咯噔一下。
花裳,这名字太熟悉了。
前世被困在方天画屏中,杨不修跟她提起过无数的,他深爱又早逝的妻子的名字。
“我叫杨不修,虚岁应该比你年长,你不嫌弃的话叫我杨大哥就行。“
“多谢杨大哥救命之恩”
“你怎么受如此重的伤”
“实不相瞒,我一路被歹人追杀。”
杨不修旁敲侧击探听花裳身份。
而陆以萧整个人都不好了。
混乱的片段在此刻汇成了一条完整的故事线。前世陆以箫和云沾衣一同逃出万崇门,为了躲避追捕两人分道扬镳。而杨不修无意中救下重伤的云沾衣,两人暗生情愫,万崇门的打手紧追而来,两人被迫出逃,在亡命路上结为道侣。而最后两人还是被万崇门找到,怀子的云沾衣被万崇门带回,杨不修被丢入江山画屏作为养料。
现在剧情的进展可以说和前世别无两样。若是普通人,杨不修捡了就捡了,陆以箫别无二话。
可花裳这个会改变他一生的女人。对方还是她的救命恩人。
这就不是单单把人赶出去就算了的问题。
救,还是不救
漫长的十秒过后,陆以箫吐了口气,利落打断两人,“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转向云裳,毫不客气,“你不能留在这里。”
“抱歉。”杨不修歉意看着云裳,他虽然同情对付的遭遇,但陆以箫还在这里,他不能冒着她会被连累的可能收留她。
花裳苍白如纸的脸色平静,点点头,“我原也打算马上离开的。”一路行来,和她牵扯的人都没有好下场,是以也不愿再害无辜的人。
说着她再次一礼谢过两人救命之恩,扶着墙踉跄着就要往外走。
杨不修拧着眉目送她离开,脚下像是生了根一动不动。
她这副羸弱模样,出去没多久肯定就被人追上了。
陆以箫将他的担忧看在眼里,摸摸鼻子,强行拆官配什么的,好像是有点不太好。
“花裳,”她出声叫住对方,在对方回头疑惑目光中道,“等一等,我有一个朋友住处比较隐蔽,你可以在他那里养伤。”
“萧萧”杨不修诧异,目光中带上了深意。
陆以箫假装没看到,盯着花裳。
花裳婉拒,“不用了。”她戒备心重,即使两人救了她,也不敢轻易新人。
陆以箫从纳戒里取出斗篷,抛到对方身上,不再废话,“穿上,我送你出城。”
对方眼中戒备不减,往后退了退。
杨不修原本站在两人中间,她这一退倒像是半躲在他身后。
陆以箫看着杨不修,两人对视几秒,杨不修侧身让开,对花裳道,“要害你我们就不会救你,别耽误时间了。跟她走吧。”
女子明白两人中是陆以箫做主,翦羽微颤,手指拉紧斗篷把脸埋在其中,她默不作声跟着陆以箫往外走,没走几步,重伤未愈的她不小心踩到了门槛,脚下踉跄差点跌倒。
“跟着我。”斗篷下忽然探入一双手,稳稳握着她胳膊。
她抬头,看到比自己矮大半个头的少女脸上的不耐,语气也是耐心告罄的。
明明对方满满的嫌弃,花裳不知为何有点想笑,像是看到色厉内荏挥舞着爪子的傲娇小猫,低了低头,把唇边笑意隐藏在斗篷的阴影下。
天还未亮,两人在夜色中疾行,一路上花裳再没有多问一句。
如果对方不帮她,重伤的她也不可能逃过万崇门的追捕。既然选择了相信对方,她就相信到底。
很快抵达码头,陆以箫给她买了船票,让她登上出海的船。接着嘱咐她两人汇合的地方。
这里停泊着大大小小的船只,可空水两用。天还没亮,码头上已有来来往往的机甲在运送着货物。
云沾衣看了她一眼,对方就像知道她没有身份码一样,让乘坐的交通工具都是不需身份码验证
的。她依言行事,十分钟后这船到了启航时间,自动向着目的地前进。
半小时后船只停泊在外海的一个岛屿上,早在那里等候的陆以箫与云沾衣汇合,再换成到内陆湖泊的飞行器去到五百公里外的d市。
接着瞬移、传送,兜了一大圈,最后回到汉江之上。
云沾衣为了避免引起路人注意,一路甚少说话。陆以箫怎么说她就怎么做。是以到了后来,越看越心惊。
她自逃出来后就过着被追杀的日子,明显看出陆以箫是故意带着她兜圈子来摆脱追踪。
可这娴熟的反追踪技巧、对这其中交通了如指掌的能力,是一个普通的网吧小妹能有的
等船夫摇着小船,摇晃晃停在江心,一声清亮长喝,目睹江水旋转,水中暗门洞开,云沾衣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诧,这浩浩江水之下,竟然另有乾坤
陆以箫无暇顾及她的惊奇,扯着云沾衣跃入水中,入到暗城。
“这边。”刚落地,陆以箫拉着她匆匆而行,在城巷里东绕西绕,这边每一处都极其相似,云沾衣很快昏头彻底找不到方向了。
最后两人到了河边一间茅草屋外。陆以箫与屋内人对了暗号,门自动打开,两人进去。
黑漆漆的屋内,云沾衣模糊看到不远处一个窝在椅子上的身影,他整个人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佝偻着手持烟枪,一点火星若明若暗,照见半张怪异之极的容颜。
半张脸像是被火烧过,粘连在一起密布疤痕,狰狞可怖。
陆以箫开门见山,“我有你仇人最新消息了。”
话音刚落,角落里蜷缩的影子倏地站起,烟枪啪地被捏的粉碎,徒然爆发的灵压铺天盖地而来,花裳藏在斗篷里的身体颤抖了下,这个看上去半死不活的修士竟然是筑基大圆满
大圆满,只差金丹一步之遥。
空气骤然凝滞,让人呼吸为艰。丑陋如鬼魅般的男人闪身逼近,古铜色的烟枪泛着冷光直指陆以箫的喉咙,嗓音像是砂砾磨过喑哑刺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