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千岭在花坛旁找到了洛九江。
洛九江穿得很薄,一件简单的黑色立领衬衫,春风一吹,柔软的面料紧贴在身上,就勾勒出他好看的腰线。
他听到身后寒千岭的动静,就回首一笑。那一瞬间他眼中有柔肠千种,更胜春风。
“他没有为难你吧?”洛九江先一步问道。
系统暗暗吐槽他:[您全程都用神识监控,心上人被没被为难不是比谁都清楚吗?]
洛九江不理它。
他只紧盯着寒千岭,直到对方清俊的面孔上绽开一点些微笑意,反问道:“这个问题不是应该我问你吗?你还好吗?”
“一切都好。”
能这么快就找到寒千岭,洛九江何止“还好”两个字能描述?他现在简直神清气爽,神采飞扬。
寒千岭点点头,眼神在洛九江单薄的衣着上又凝了凝。
晚春的上午还带着几分未褪的春寒,寒千岭打了个手势,示意洛九江上车说话。
洛九江倒也不见外。他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端正坐好,还冲寒千岭乖巧一笑。
寒千岭:“……”
他现在这幅样子,跟十分钟前梆梆狂敲邵阑脑门的模样,简直有天壤之别了。
车往前开出去一段,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平静了些,寒千岭才问道:“我想,你并不是自闭症,是吧?”
“当然不。”洛九江一口否认,然后在脑海里狂敲系统:[自闭症是什么?]
5555:[……]有些人,外表人模狗样的,实际上一看到伴侣就忘记原则,连在说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敢瞎应和。
系统以最快的速度和最简洁的语言为洛九江解释了自闭症的定义,洛九江彻底放下心,信心满满地点了点头。
“我觉得也不是。”寒千岭客气的笑了一下,“自闭症毕竟有情感障碍,即使有少数在某些地方格外具有天赋,但那样一曲感情充沛的乐曲,只靠玩转音节是演奏不出来的。”
“也幸好你不是。”
不知有意无意地,寒千岭多说了一句:“毕竟自闭症是无行为能力人,这样的话,即使成年,监护人对其也有决定权的。”
洛九江原本都快忘了邵阑,一下子又被提醒起来。
他和邵阑还有账没算呢。
系统检测到洛九江的脑电波动,立刻警觉起来:[宿主?]
[记得提醒我一下,晚上去邵阑公司看看。]
系统有些不解:[好的,已安排进您的行程——但为什么是晚上?]
洛九江的思路分析显然有理有据:[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邵阑既然敢这么对待原主,那么出格之事自然不是第一次做。我们晚上去找证据。]
[……]原本运行良好的系统,在听到这个计划之后,不由得卡了一下。
[宿主,我是主神空间下最先进的二代系统。拥有凌驾于本时空的网络能力和计算能力。]
[所以,我可以自行搜查证据,不需要您去公司的。]
在交代完自己的部分功能之后,系统5555发出一声振聋发聩的疑问:[宿主,在您眼中,我不会只是个通行证吧?]
洛九江:[……]
不好意思,在他的理解里,系统还真的就只是个偷.渡世界的通行证。
毕竟是修仙世界出身,对现代网络还不熟悉呢。
他干咳一声,恰好寒千岭和他说话,洛九江就故作专心致志地转过头去,避免了脑内默然相对两两无言的尴尬。
寒千岭大概已经从刚刚邵阑别墅中发生的一幕中看出了什么。
他做派相当体贴,只字不提自己愿意帮助洛九江,反而说自己要请洛九江帮忙。
“无论中西,艺术总是相通的。我很喜欢你的音乐,不知能不能聘请你成为我的灵感师,每天为我演奏一首曲子吗?”
寒千岭真诚地发出了邀请:“工作地点在我的公寓,那间复式公寓地段不错,方便也安全,我不常住。我会给你一个让人满意的薪水,也不是非要听你的原创曲子。”
倘若洛九江真是原来的沈清江,那在短短的一句话里,寒千岭已经解决了他数个难题。
住宿问题,金钱问题,安全问题,以及关于作品的版权问题。
寒千岭显然看出洛九江惹了些麻烦,但他把一切关照都包裹得不动声色。
他表现得一点也不露骨,只显现出彬彬有礼的分寸和品格。
这是寒千岭一贯对待外人的态度,客气,周全,毫无错漏。然而对和他自幼竹马的洛九江来说,这场面是相当新鲜的。
他稍微有点陌生地眨了眨眼,不用犹豫就一口答应下来:“好啊。”
“你愿意就好。”寒千岭追了一句,“你用唢呐,是吗?我们可以先去挑一个适合的。”
“琴箫筝笛,唢呐尺八我都能用。”洛九江想了想,“还是琴吧。琴声安静一点,我有一首非常适合助眠的曲子。”
寒千岭又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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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千岭当然不是特别善良好心的那种烂好人,不然邵阑不会对他表现出忌讳,寒千岭也不会对邵阑的态度那么冷淡。
他帮洛九江,还是有一点个人的私心在里面,但在刚刚的某个瞬间,他觉得洛九江看出来了。
实际上,寒千岭的身体状况有些问题。
不知为何,从诞生的那一日起,他周身就时刻不歇地泛着细密的疼痛,从皮肉到筋骨,几乎没有一寸神经得以幸免。
就好像在疼的不是他的身体,而是他的灵魂。
这种情况随着他日渐成长而逐步加深,在身体细胞活动最旺盛的青少年时期,寒千岭也同样感到剥皮挫骨般的剧痛。
那疼痛几乎把他和整个世界都割离开来,仿佛上天都不希望他在此存在,盼着他早点死似的。
现代医学始终没法解决寒千岭的问题。无论是基本的身体检查、药理手段都没什么效果。
寒千岭甚至动用过麻醉药物,然而即使在神智昏沉的时刻,他感受到的疼痛依旧清晰。
作为医学中仅见的孤例,在连续辗转顶尖神经学医院和研究所几年后,最终有医生提议,让他去看看中医。
而在他把针灸、按摩、刮痧、汤药、这些传统医学全都尝试过一遍后,老大夫建议他还是去找西医。
寒千岭:“……”
这回的西医在无计可施之后,终于提出了第三种解决方法,他劝寒千岭去研究研究神学,挑一个靠谱的宗教皈依,没准就会有奇迹。
寒千岭礼貌地谢绝了他,并且认为自己会来向这位大夫求医就已经是个奇迹了。
因为奇迹是不可复制的,所以他没再找过这名医生第二次。
他开始学着适应这种疼痛,然后好好地活下去。
适应其实并不难,毕竟他已经坚持了这么多年。
调整心态花费了一些工夫,但也不是太久——作为全球只此一家的孤例,他做好了某一天突然病发身亡的准备。
即便身负足以将寻常人打垮的病痛,寒千岭还是外人眼里的男神。
他家世优越,相貌出众,性格彬彬有礼,在音乐才华上更是绝无仅有的惊艳。
至于他自己特殊的疾病,寒千岭从未对外界公布过,就连身边的朋友也很少
知道。
——在他的前半生里,寒千岭也没有什么特别亲密的朋友。
然而,就在寒千岭几乎已经认命的时候,他遇到洛九江。
这大概就是天意的安排,不然还有什么能够解释,在亿万人之中他会碰见一个人,那个人只需要高奏一曲,就足以抚平一直在骨缝中翻腾如同凶兽的创伤?
当洛九江那首“贺新郎”欢快高亢的曲调盘旋在别墅上空的瞬间,有生以来第一次,寒千岭感受到无病无痛的轻松。
即使那首曲子已经停止很久,寒千岭仍然享受着它所带来的余荫。
疼痛并没有在歌曲停止的瞬间就回到他身上,正相反,他身上生出一种舒适温暖的感受,像是平常人冬天里晒了一阵太阳。
这本是普通人天生俱来的权利,是世上绝大多数人时时刻刻都能享受的待遇。然而对寒千岭来说,这种轻松感珍贵得足以胜过晶莹鲜艳的“永恒之心”。
二十多年来,他第一次找到对症的,也许也是天下间唯一能够拯救他的药石。
而掌握着药石的主人……
他不知道对方究竟是如何发现的,但就在被压制的旧疾缓缓冒头的瞬间,他听见洛九江轻轻地哼着一只小调。
锉刀一样细密的疼痛瞬间就消弭无踪。
寒千岭竖起耳朵,很认真地听着这首歌。
这支小曲形式像是民歌,仔细听来还有点像海边的号子,只是音符流泻时的曲调,远比号子要婉转柔和。
“月儿圆到弯十五天里变诶,
大船划开桨,小岛岛之间转呦,
哥哥你不要急捞海里的红鲷子,
我给你系腰上的红绳绳你有没有放心头
……
银盘盘从弯到圆又是半个月诶,
大船吃深水,海面面上随波流呦,
哥哥你不要贪那网大又肥的珍珠蚌,
我独个坐小楼儿上一夜等你回百次头”
那支小曲如同一条细线一般,下意识就牵着寒千岭转过头去,让他第一眼就迎上洛九江含着笑的目光。
那流转的眼波好似月夜下泛着银辉的层叠海浪,远比天命和世事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