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的时间里, 足够发生很多事。
但假如把这六个月间发生的大事记排个榜, 最让网友感到震撼、对此印象深刻的新闻, 大概还要属寒千岭和洛九江的爱情。
洛九江作为素人,在《梦想制作人》这档全民直播节目中一夜成名。有关他例子和八卦带来的热度至今还未消散。
无论是“我能用一个晚上身败名裂, 就能用一个晚上重新封神”, 还是“你想交朋友吗?没事可以给你吹笛子的那种”, 都成为了网友们乐此不疲的段子。
鉴于后来接受采访时,洛九江表示一切都是巧合、都是天命、都是随便做的, 没有什么精心设计的环节, 网友们甚至还为他量身定做了一个称号——随便男孩。
有人这样概括洛九江的经历:他随随便便交了一个身价千万的前男友, 随随便便参加个节目, 随随便便和节目投资人谈起恋爱,随随便便成名,随随便便封神, 随随便便搞垮前男友,再随随便便拿到正牌的一半财产。
懂,他们都懂,只是命运的安排而已, 其中绝对不含任何py交易。
曾经有人在千度上问过一个发人深省地问题:请问如何能在一夜之间身家过亿?
被赞上第一名的答案非常的妙:首先, 你得先改名叫沈清江。
在这半年里, 洛九江没有签约任何一家娱乐公司——当然面对他的身价, 以及他背后的男人, 可能市面上也没什么娱乐公司斗胆试图签他。
但让大众感到诧异的是, 洛九江也并没有自己办一个工作室, 投入娱乐业,或者经营公司什么的。
他安然而低调地把产业放权给寒千岭的人经营,自己只挂一个头衔。
有网友专心八过洛九江的行程,最后震惊地发现,此人的日常生活除了和寒千岭一起渡那个长得没边儿的蜜月之外,竟然就只有作曲。
这个长了一张不进娱乐圈都暴殄天物的脸,浑身上下自带热度话题无数,坐拥亿万家产的男人,他竟然在认认真真地当一个作曲人。
广大网友对此表示:“……”
不过他创作的曲子是真的好听,而且只要能配上合适的歌词,洛九江就一点也不抬价,曲子统统白菜价。
对于这一点,大家也表示非常理解:当你拥有一个亿的时候,一万块和三万块,其中的差距大概就可以忽略不计了。没准掉地上都懒得弯腰捡。
这是一段梦幻一样快乐的日子,可愉快的时光总不能一直保持下去。
就如同洛九江一直以来心知肚明的那样,只是一夜之间,没有缘由,没有引子,没有疾病,寒千岭的身体瞬间恶化。
这一片灵魂碎片所能支撑他走过的光阴就只有这么长。
时光太短了,眼看着寒千岭就这样到了人生的尽头。
洛九江时时陪在他的身边。
他的音乐能使寒千岭从疼痛中脱离出来,他的灵气可以洗濯寒千岭的身体,让他每个细胞关节都感觉轻松……可面对一片残破的灵魂,即便是洛九江,也无力挽救他的生命。
只不过是三天的时间,原本还在计划去日不落国马场散心的寒千岭,已经病倒在床上气息奄奄,眼看就要垂危了。
外界对于寒千岭的身体状况有很多猜测,对于他变成现在这个模样的缘由也不乏阴谋论者。
然而知晓所有事情的洛九江对那些风雨都不关心,他只在乎寒千岭。
他坐在寒千岭的床边,久久地陪着他。
寒千岭也并不避讳他。在临终之前,寒千岭卧在病床上,用已经嘶哑的嗓音一个字一个字地把那些重要的事情交代清楚。
最繁忙的时候,公司的董事、他的私人秘书、公证处的人员、他花天价聘请的金牌律师……还有一个洛九江,他们都围在寒千岭的床边。
在寒千岭人生的最后一夜里,这些人共同见证了寒千岭亲口立下的遗嘱。
听律师把自己的安排复述过一遍,确认无误后,寒千岭轻轻地挥了挥手。
他现在的精神竟然比刚才还好了一些,然而没有人能为此露出和悦的微笑。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这是回光返照的表现。
他们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把最后的空间留给了这对爱人。
寒千岭嗓子很痛,不想再说别的话。他对洛九江抬手示意,洛九江就会意地托起寒千岭的后背,在他腰后垫了一个枕头。
——洛九江总这么了解他。
寒千岭看着洛九江的侧脸,神情竟有一瞬间的恍惚。他那一刻竟然隐然觉得,自己和洛九江已经相识许多年。
似乎从见面的第一天起,洛九江就这样地懂他。
寒千岭虚弱地笑了笑,把自己的手搭在洛九江的手背上。
他的手依旧修长而白皙,却失去了往日里的温暖和力量。
“九江……”他低低地叫着洛九江的名字。
在刚刚的遗嘱中,他又留给洛九江三支信托基金,以及一笔属于他私人的股份。即便洛九江没有继承他的一半财产,那些东西也足够洛九江挥霍到死。
“我走之后,你名下的普森集团可以交给赵玉京,但你只能信他十年。常理可以一直交给吴蔡远,他这个人品还是有的,只是你要分割一半的股份出来。不要全给他,要慢慢地,像钓鱼一样……”
洛九江反手把寒千岭冰冷的手掌捂在自己的两只手心里。他轻声说:“千岭,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寒千岭便住了口。他虚弱、无奈而又包容地对着洛九江微笑。
“我也不想和你说这个。如果能够,我当然宁愿自己和你白头到老,携手一生,一辈子也不用说这种话……可在生死面前,我能给你留下的,只有这些冰冷保障了。”
“有了这些家产撑腰,至少我能放心一些。”
洛九江沉默了一小会儿,突然低头轻轻地吻了一下寒千岭的手。
“千岭,无论是金钱,财富还是权利,对我来说都没有特别大的意义。如果可以,我只向你索要一样东西。”
“向我许诺,你的灵魂将会归于我的心房。愿随我上天入地,穿梭时空,生生世世。”
寒千岭的眸光闪动了一下,病魔汹汹而来的这几天里,他的视线一直模糊发花。然而在这一瞬间,他竟然奇迹般地看清了洛九江稍微带着点紧张神色的脸。
“……”
寒千岭忽然就释然了。
他咳笑了一声,尽管声音已经非常虚弱,却仍认认真真地,一字一句地复述了那句话。
“我寒千岭向你许诺,无论生前死后,我的灵魂将归于你的心房。愿随吾爱上天入地,穿梭时空,生生世世。”
他分明是看出了些什么,然而即便是在将死的关头,他也和接过洛九江当初那只u盘时一样,一个字都没有说。
寒千岭的眼皮已经非常沉重,他忍不住闭上眼睛,声音轻得像一场梦:“九江,我从前实在疼得受不了的时候,曾经想过是否要就此结束生命。”
“可就在那一天的晚上,我梦到一个黑衣的少年……他那么年轻,那么英俊,却永远都踏在路上,全心全意地去找一个不知道能不能找到的人。”
“我听见别人叫他,九江。”
“我忍不住幻想,他就是要来找我。”
寒千岭重重地喘了一口气,本来此刻他的肺应该像是被火烙一样地疼,可有洛九江在侧握着他的手,寒千岭便只感觉到无力和虚弱。
极其艰难地,寒千岭弯了弯自己的手指,仿佛想回握洛九江一下。
他的声音当真已经轻若游丝:“是你吗?九江,是你一直在找我?”
洛九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装做自己的眼眶并未潮湿。他凑近寒千岭的耳朵,热气呵在寒千岭的耳窝里,如同最后一个缠绵的细吻。
“那是我。我的名字是洛九江……”
“原来是洛水之侧……”寒千岭含笑喟叹了最后一句,便长长地呼出了最后一口气。
病房里的心电图仪器发出了嘀的一声,然后原本波动的线条便化作一条直线。
警报声连接着病房外的蜂鸣器,外面的人听到动静,便推开门走了进来。
他们只见到,洛九江低下头去,捧起寒千岭渐冷的手,在他手背上蜻蜓点水般一沾,拭去了一滴滚烫压抑的泪。
系统忍不住在洛九江脑海里发声:[请宿主节哀……您知道,这绝不是结束。]
[嗯。]洛九江简短地应了一声。他那一瞬间心中生出无穷地倾诉欲来:[我知道。我和千岭并不是第一回别离……我们分开过很多次,有生离,有死别……但到了最后,相聚的次数,必然要比分离多。]
他们终会相聚,在寒千岭和洛九江原本出身的那个世界里。
从此之后,再不会有痛彻心扉的别离,只有永久的相守,两个人,永永远远地在一起。
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
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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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千岭下葬当日,是个天光明媚的艳阳天。
洛九江捧着那方沉重的骨灰盒,把它亲手放进了事先准备好的墓地里。
碑文是他亲笔提的,工匠按照他的字凿刻了寒千岭的墓碑,又是洛九江一笔一划地为碑上描摹了金漆。
寒千岭的葬礼办得很浩大,前来参加的人里有社会名流,有异国贵族,有他夕日的同学朋友,有明星也有媒体。
他们都穿着暗色的衣服,如同乌鸦一样来了又去,仿佛一片晦暗的阴云。
洛九江一直静静等到人都走光。
直到人群慢慢散去,留在墓园里的宾客已经非常稀落,洛九江才从自己的西装内侧抽.出了一根笛子。
垂下眼看了那块汉白玉的墓碑一眼,洛九江轻声地,不奢求回答地问道:“寒老师是不是累了,我吹笛子给老师听?”
长风吹动墓园里栽下的松林,遥遥寄来一阵如雨的松涛。
洛九江便自嘲地茫茫一笑。
他拿出的笛子和当初直播时是同一只。在笛子打了装饰孔的那个小洞里,至今还穿着寒千岭从颈间解下的那尊观音。
观音只有小指肚大小,唇角含笑,正慈悲而无声地观看着人间的离合悲欢。
水头十足的帝王绿上,仿佛还寄着一抹那人颈窝处的温度。
洛九江闭上眼睛,将笛子凑近自己的唇畔,然后悠悠一吹——
原本都已经走到墓园门口的宾客,突然下意识地回了头。
他们听到幽咽的笛声断续响起,虽然只是短短地几个音调,可竟无端地勾人心魄。
仿佛杜鹃泣血,似若白猿长啼,是割舍不下的思念,与缓缓倾泻而出,久久地萦绕在心头的哀伤。
宾客中突然有人惊叫出声。
朝着那人手指的方向,众人纷纷抬起头来。接二连三的惊呼声在人群中蔓延传递。几乎同时,人们转过身去,重新面对刚刚参加过葬礼的方向。
他们看到,在天空之中,成千上百的鸟儿从四面八方向此处汇集,向笛声的最中央汇集。每一只鸟儿都含着一声凄厉的哀啼。
无论是大雁抑或夜莺,乌鸫还是白鹭,在笛音的号召下,它们全都整齐地绕着寒千岭的墓碑,以及碑前一身漆黑的男人久久地盘旋。
百鸟们仍在赶来,从城市的各个角落,从水泊,从湿地,从湖边……
成千上万的鸟儿都受那哀泣笛声的牵引,它们将洛九江和那块汉白玉的碑包在中央,密密麻麻的鸟儿飞得井然有序。
它们拼凑而成的形状像是有形的龙卷旋风,像是遮天蔽日的一块黑纱,中途甚至共同组成过一只振翅的飞鸟。
许多当天在场的人,在事后回忆起此事时,全都振振有词地发誓,他们亲眼看到鸟群组成的图腾形状,就犹如一只涅槃的凤凰。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据说当年秦国的公主能用箫声引来凤凰。假如世上当真有这种传说中的神兽,想必也会为此刻洛九江的笛音而动容吧。
有许多本来已经打算离开墓园的客人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脸颊,他们一个个眼圈泛红,鼻音浓重,毫不犹豫地重新转回了刚刚站着的地方。
在百鸟簇拥之间,洛九江仍闭着眼睛,不看,不听,不想,只专注地吹奏着他的笛子——呜呼矣,离人当归。君胡不归,胡不归?
系统的电子音已经崩溃出了一种心惊胆战的声响:[宿主请注意,您当众如此大规模的使用灵气,会引来此方世界注意的!]
然后,如同系统最坏预料中的那样,它的宿主缥缈地回答道:[那就由他去。]
系统:[……]
完了完了,虽然之前宿主嘴上说得挺好,然而还是不声不响地疯了!
洛九江没有管系统的心理活动,他专心致志地吹着笛子。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起,他的音杀之力第一次不加掩饰地流泻而出。
笛声如泣如诉,缠绵而凄清,其中意蕴百转千回。
那是即将西下的夕阳,是苍凉无声的古城,是哀默的深渊,是竹林开花后的余响……
是思念和爱,在死亡的废墟里悄悄开出的一朵小花。
不知何时,如火的骄阳已经悄然被阴云遮蔽,洛九江的头顶缓缓地聚集起了一大片如墨泼般的乌云。
系统几乎是在尖叫了:[警报,警报,宿主已经引来此方世界的注意!]
洛九江只将其视作耳畔的一转清风。
在他的头顶,那厚重的阴云之间,已经有细小的电弧在缓缓聚集。系统毫不怀疑,如果自己的宿主再搞这么大的动静,此方天道真的会当头一道大雷劈下来!
系统绝望地发出最后的警告:[宿主请小心,雷劈预备——]
[好了,安静一会儿。]洛九江淡淡地说,[天雷能察觉到同类折戟的痕迹,它不敢劈。]
洛九江曾在十八岁那年,追着九道从天而降的银色玄雷,生生从地上把降下的天雷给追砍回云层里。
修真.世界的天道,修真.世界的天雷,一样样拿出来,哪个不是强了此方世界百倍?
这个世界不敢劈洛九江。
它让乌云在洛九江头上汇集,故意使得雷电的银弧若隐若现,是在和他对峙另一件事。
洛九江的笛声依旧悠长而凄清,他久久地站定在原处,仿佛永远也不知疲惫。
终于,世界的意志退让了。
它们松开了笼罩在寒千岭墓碑上的辖制。随着天道的气息一松,一道银色的流光也自厚土里升起。
寒千岭的魂魄碎片摇摇晃晃地飘出躯体,在他曾向洛九江立下的誓约见证下,义无反顾地扎进了洛九江的胸口。
那片碎片剔透地折射出二百六十四缕光芒,它中心凝着一粒银色的光点,看起来就如同一掬盈盈的月光。
它钻入洛九江的心口,如明月投怀。
洛九江扯了扯自己的嘴角,眼中却毫无笑意。他无声地按住自己的胸膛,感受到其中已经多了一分沉甸甸的力量。
笛声终于低落下去,直到渐不可闻。
洛九江弯下腰去,把笛子连同那块玉佩缓缓地在寒千岭墓前摆正。他最后用手珍惜地握了握那尊观音,仿佛想让碧玉也沾染上自己的温度。
做完了这所有的一切,洛九江便头也不回地下了山。
整个过程中,他都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己的胸口。
而直到此时,在场的所有生灵,依旧沉浸于那笛声哀戚的余韵之中,他们一片静默,久久不能忘怀。
媒体对这件事进行了报道,不同于网上越传越邪的各种流言,几乎所有到场的媒体,在形容这件事的时候,笔触都是近乎尊敬的。
当天头条,被置顶的黑体大标题只有短短地九个字。
——《是人间肠断,天地同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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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九江问系统:[我记得,半年前你曾经说过,邵阑的后悔值刷满,我随时都能脱离这个世界?]
系统忍不住吐槽他:[原来宿主您还记得?您当时一直不回应,我还当您没听到或者忘了。]
洛九江对此倒是十分坦荡。他甚至连借口都不找一个,非常直白地回答:[走肯定是不能走的,当初不是在新婚度蜜月吗?]
系统:[……]
它服气了,开始给洛九江解释离开的模式。
[您可以把身体交给系统托管,系统复制您指定的才华和技能,从此之后‘沈清江’将会代替您活下去。]
[当然,您也可以选择当场脱离身体,然后系统会安排一个合适的死亡方法。]
洛九江听后若有所思:[听起来,第一种比第二种优越很多啊,不需要其他的条件吗。]
系统悠长地、忧愁地、心若死灰地叹了口气。
[本来这个功能是需要支付积分的,不过一直以来,这么多回的积分我都替您代付了,也不差这一次了。]
它麻木而简短地一言一概之:[习惯了。]
洛九江:[……]
在听到电子音拗出的沉痛语调时,连洛九江的良心都在隐隐作痛。
他干咳了一声,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那就选择第一种吧。把我的性和音乐技能都复制在这具身体里——不过,原主真的不能回来了吗?]
[原主走的是投胎转世程序,早就执行了。]系统先回答了洛九江的问题,然后才开始启动模块:[复制程序加载……]
[等一下。]洛九江突然说道,[笛子的技能就不要复制了。那是只献给千岭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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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后代的音乐史上,沈清江无疑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一生中曾经展示过四十二种乐器,对每种乐器的把握都堪称大师级。
无论生前身后,对他成绩的质疑始终就没有停止过。
然而就像是世上存在着语言天赋外出众,可以在两星期学会一门外语的天才一样。沈清江在音乐上的才华也明亮得如同太阳。
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一直高踞在音乐的殿堂之中,骄傲的无可匹敌。
在众多乐器里,被大众评价最高的,还要数沈清江在笛子上的造诣。
21世纪的影像记录已经非常清晰。通过一卷当时的影像,人们可以确切地看到,沈清江是怎样用笛声引来百鸟——而且事后,动物专家甚至在鸟群中发现过近乎绝迹的某种世界级保护鸟类。
那笛声透过音箱被播放出来,无论是第几次听到,都能让人不自觉地泪流满面。
这样的场景仿佛一直只存在于历史的传说里,直到有一天,有个叫沈清江的人,他毋容置疑地用自己的表现,把这一幅奇迹般的画面重现于大家的眼前。
此举创古今之先河,恐怕是要空前绝后了。
只要提到沈清江,大家就不得不提到这曲笛子,而倘若提到这首笛子,那便一定会涉及到沈清江那轰动一时的爱情。
当然,有部分吹毛求疵的人会在这时故意跳出来指出,洛九江有个绯闻中的前男友邵阑。
不过按照历史记载,这个邵阑在判决入狱后的第二年就吞牙刷自杀,据说是过得太难受实在撑不下去了。
根据他同房的狱友交代,邵阑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里精神压力很大,每天晚上做梦时都会小声念叨:“我错了,我错了。”
由于这个邵阑实在是太小透明,太不起眼,也太污点了,所以人们一直默契地绕过他。
他们专心致志地歌颂洛九江和寒千岭的爱情。
不要说在遥远的后世,即便是在当代,寒千岭和洛九江之间的爱情,也梦幻干净得像是一个童话。
据专家考证,他们从相遇到相恋的时间很短。而当年那档非常红火,同样创造了直播节目先河的《梦想制作人》,也是由寒千岭把洛九江引荐为节目的选手。
两人相遇的具体日期不详,但是在梦想制作人第一期直播播出的十七天前,寒千岭曾经有过七弦琴、笛子、箫和古筝的购买记录。
曾经有人据此假设,两人就是在那一天初次见面。
不过鉴于此事在道理上的不通顺性,学术界通常把两人相遇的时间置前。
但无论如何,他们都是彼此的贵人。
洛九江是受到寒千岭的引荐,才能拥有参加节目的机会。
在那之后,也是寒千岭赠给他近乎天价的财产,令这位优秀的音乐人能够全心沉浸在他的作品中,不必为生计奔波,也不沾染庸俗的气息。
而寒千岭……据考证,他从幼时起就身患怪病。虽然曾经有人怀疑过寒千岭盛年而逝,死因和洛九江不无关系。但学界之中的主流观点,都是寒千岭因疾而终。
与其说他受到了洛九江的谋害,倒不如说,正是因为洛九江的存在,他才得以度过了最后的,也是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洛九江谋害论在那个时代曾经非常盛行,但在寒千岭的葬礼过后,这种说法就彻底地销声匿迹。
毕竟艺术传达的是一个人的心声,倘若洛九江和寒千岭当真有过争执、感情不睦,那他绝不会为寒千岭的逝去表现得如此悲恸,甚至为此创造了音乐史上不能复制的伟大奇迹。
那一首纪念爱人的笛音,被后人命名为《绝响》。
曲谱和资料全部流传下来,并无遗漏。但它的感情和艺术价值,后世却再没有能复制的人了。
有人甚至猜测,就连洛九江自己也不能。
这想法之所以是个猜测,是因为洛九江自从寒千岭死后,就再也没有吹过笛子。
他当年吹出一首绝响后,曾把笛子作为祭品敬献在墓前,这把笛子后来被守墓人收起,再由他的子孙上交,目前被收藏在国家博物馆。
洛九江一生创作乐曲近千首,其中琴曲二百余首、琵琶曲一百有余,唢呐、扬琴、编钟、二胡、长箫曲若干……但一生一世,他甚至不曾再碰过笛子一下。
后人对于这段感情多有歌颂,认为这是一场奇迹般的、跨越了地位和才华,只作用在灵魂上的恋爱,是最纯粹的心心相印。最伟大的爱催生了最神奇的歌曲,不过倘若洛九江能有选择,想必宁愿不作出这样的曲子吧。
洛九江享年八十三岁,最后无疾而终。
他性是公认的开朗宽容,一直对待后辈不吝指点,慷慨热情,毫不藏私。
在和朋友交往的时候,洛九江更没有什么会对不起朋友的地方。几乎所有的朋友都对他赞不绝口,公认他是音乐家里人缘最好的那个。
但他后半生虽然依旧会旅游、听音乐会、参加活动,偶尔也受邀接受采访,却没有再尝试和其他人交往过。
后人对此的评价是:已有过最浓墨重彩的爱情,其他的就都失味了。
无论后世对于洛九江终身不肯碰笛子一下有多少嗟叹和惋惜,只要他们肯点开洛九江的个人词条,再在生平之中找到《梦想制作人》的小标题,他们会看到曾经发生在历史里的,被镜头忠实记录下来的珍贵片段。
那是年轻时无忧无虑的洛九江和寒千岭,在训练房里,他们丝毫不避讳其他选手的目光。
洛九江笑得分外舒展,他说:“寒老师累了吧,我吹笛子给寒老师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