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
一股莫名邪火从天灵烧起,白璇玑只觉得整个阁楼的屋顶消失了,漫天星河流转,无数身影浮光掠影般飘过,几欲将大脑炸裂,直到一尊庞大到目所不及的雕像浮现那一刻,所有星河逆向旋转,如漏斗泄水般往深渊里陨落,蹦灵陷天。
白璇玑七窍喷血,其状惨不忍睹,吓得小莺缩成一团。
下毒时,分明说的只会卸去功力,瘫软如泥,她记得真切,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
白璇玑发出了凄厉的嘶吼,整个身体肉眼可见地被黑白两色幽火烧得几近如炭,其外寒冰窸窸窣窣从脚底蔓延直至头顶,紧接着,金戈交击发出了诛心的厉声,蓝盈盈的寒冰寸寸碎裂,白璇玑整个人如陶瓷般出现了一道道裂痕,咔嚓一声……
“啊——”
小莺发出了一声惊骇之极的喊叫,那是恐惧到无以复加的呐喊,不是因为白璇玑的碎裂,而是因为就在肉眼可查身体碎裂掉落的一刻,倏地,又重新凝聚,仿佛有一种胶状物融入到缝隙中,瞬间修复,真如魑魅一般森然可怖。
远处,一道道破风声传来,白璇玑又恢复到之前的状态,只是双腿一软,瘫坐在地,双眼的眼白尽数被黑瞳吞没,小莺神志已乱,下意识地从腰间拔出软剑,元气一催,软剑寒芒簌簌,刺向白璇玑。
坐在地上的白璇玑堪堪避过心脏以及膻中大穴,软剑自肋部刺入,后背穿出,溅起一篷血雾,小莺拔剑,一抖剑花,改刺为削,直奔白璇玑脖颈。
此刻,白璇玑的灵魂与肉体正被一股神奇的力量逐渐剥离,外来阴神与自身灵魂的天人交战如火如荼,仅有分出的万分之一灵识,清楚地观察到寒芒滑行的轨迹。
如今休去便休去,如觅了时无了时!
真是时也运也命也!
虽败,我不悔!
他的灵魂深处发出了这样一声英雄气短的嗟叹。
鲜血飞溅,头颅打着旋飞起。
尸身倒下的一刻,头颅上那双终于恢复神志的眼睛带着不甘和不解慢慢失去了神彩。
这一刻发生的太快,以至于被绝强气势崩裂的门窗这是才卷着碎木从半空中落下。
“璇玑,撑住!”
一声沉稳的声音却如平地焦雷,被内力送去数十丈远,覆盖了整个执事大院,“为本座护法,任何人不得靠近,否则格杀勿论!”
大院护卫以及从三圣堂各院落赶来的长老里三层,外三层将整个跨院封锁的水泄不通……
宇文轩,二十有九,昔日三圣堂堂主长子,却因庶出,而被周夫人及其党羽排挤,为人稳重谦和,在如今外有飞鹰、猛虎、雄狮三大势力重金招揽,内有周氏和堂弟宇文彪暗中倾轧之情势下,仍能恪守家父遗训,守护三圣堂,实乃兰中君子。
宇文轩本身已到凝元成灵的第六层中期境界,天资卓越,在三郡年轻一辈当属凤毛麟角,与上任堂主宇文战凝元第八层境界只有两层之隔,但就是这毫厘之隔,却如萤火与日月争辉,判若云泥。
只可惜,宇文战当年并没有将仙功道法传授于他,否则宇文轩很有可能成为三郡这百年来第一位超凡脱俗,技近乎道的高手。
武道与仙道隔着一道门,推不开,人生倥偬,生老病死,便是倏忽而过。
白璇玑感受着元气入体,伤势好了大半,肋下的贯通伤虽没有伤及要害,换做凡人可能要修养半年乃至一年,对于武修,伤在腠理,只需月余光景,大可恢复。
吸收了宇文轩颇为精纯的元气,三圣堂执事白璇玑终于张开了眼睛,见他苏醒,众人传出了一片吁声。
如果不是阴神夺舍,看着阁楼内几十双关切的眼睛,院中灯火通明层层戒备,他真的会误以为这个宿主人心向背众望所归,然而抽取了宿主的记忆才明白,原来这些人是怕他死了。
白璇玑的人缘实在不怎么好,他十八岁入主三圣堂接任执事,已让诸多资历深辈分高的长老心生嫉妒,这五年来,本该带领三圣堂步入大兴之路,扫平蛰伏已久的叛乱,大杀四方的他,却尸位素餐,导致一些中立的长老被周氏外派,排挤,抑或不明不白死去,众人早已怨声载道,若不是宇文轩这跟中流砥柱斡旋、安抚,他们大多可能已追随五年前出走三圣堂另立门户的几大长老而去。
另一方面,上任堂主宇文战曾将一部仙道功法传于白璇玑,但在宇文战遗训中半字未提那功法不得外传,可白璇玑当着众人将仙法焚毁,甚至连功法的名字都不肯示人,实在令人齿寒。
再加上颐指气使、阴鸷多疑的性子,基本定格了他这五年来众叛亲离的命运。
这些人并不关心他的死活,只是关心他死的早晚问题,如果能和周氏同归于尽当是快哉之事,可他先死的话,就是下下之策。
一眼望穿了这些人的心思,他拱了拱手,由衷道:“谢谢轩兄,谢谢诸位!”
还有一个人他道不出感谢,就算道出来又有何用?
曾经的花容月貌此时此地变成了身首异处的这般模样。
“小莺啊,若不是你放在药里的毒让宿主衰弱到了极致,我这阴神夺舍多半要失败,尽管你差点让我身死道消,但我不怪你。事到如今,我为你做的只能是收拾后事,免得曝尸荒野了。”
想着,白璇玑挥了挥沾血的衣袖,道了句,孔长老,命人将小莺厚葬吧!
孔长老正在眼观鼻,鼻观心,寻思着向来睚眦必报白执事如何大发雷霆,或许会将小莺尸首碾成肉泥浇花,要么就是剁成一块块喂了野狗,忽然闻言,两道低轩的长眉挑了挑,躬身道:“属下领命!”
不多时,臭汗淋漓的张班头带着手下一众人诚惶诚恐的跑进来,连忙收拾残局,小顺自出道以来,哪见过这阵势,捧着小莺那颗涔涔渗血腥臭之味浓郁的头颅,强忍着攀升至咽喉的污秽物,想尽快冲出阁楼吐出来,但后背突然被按了一下,强大的气劲带着喉咙里的东西喷溅而出,电光火石射向半坐半靠的白璇玑。
“白璇玑白执事,飞鹰堡二当家玉面郎君吩咐我向你带句话,黄泉路上走好,哈哈哈哈!”
宇文轩横刀在手,顺时针挥舞,元气之力膨胀四溢,将如飞刀般疾射的污秽倒卷飞出,同时身形晃了晃,追着已然破开楼顶带起一片木屑的飞鹰堡派来的细作身影而去,“众人保护执事!”
望着破开楼顶之上的星河璀璨,白璇玑百感交集。
天极之丘幽禁他不知多少岁月,无日无月无星辰,没想到在灵魂即将干枯前,悟出了“中阴即自然”,才偷得这一次夺舍的机会。
天似穹庐,月涌江流。
星垂野阔,笼盖四野。
仰头望向天顶外的辽阔世界,心旷神怡难以自持。
“我……终于……”
白璇玑撑着桌子站了起来,适才被软剑贯通的伤痕再度撕裂,他却全然无觉,抬头追望宇文轩潇洒身影的青年才俊们没有谁注意到他脸上墨画不开的流光溢彩。
“昔年,我器术双修,惊才绝艳,却因恃才傲物,处处掣肘,以致大道未竞前,遭人戕害,最终落得不明不白困于永恒死地——天极之丘的下场,胸中沟壑来不及泼一墨于世间便烟消云散,甚是唏嘘。”
“今日,瞧这山川地貌,钟灵毓秀,天高海阔,任凭施展,若仍旧鸟落羁林,当真是活该了!”
白璇玑藏在袖中两指成刀,神魂中因术理风云汇聚的声音如雷霆激荡,又若万马奔腾。
“金之道,黄杀十三,金戈乱流,鸣过息声!”
锵——锵——
数声刀从刀鞘里滑出的声响先后而至,如珠碎玉盘,仅是一霎便不可闻,接着听到阁楼外一声惨烈嘶吼,孔长老好奇地望着破烂的楼顶,忽然眼中精芒闪动,向后飘身而退,其他人却不如他反映迅速。
扑拉!
血雨带着肉块将楼顶这片围观的人群浇个通透,几个有些身份长老狼狈不堪。
宇文轩身影一闪,飘至阁楼中,身上很是干净,显然轻身术的火候不低,不等他一脸懵然神情在人前展露,白璇玑笑道:“轩兄这身手,已将我落下不少,有直逼老堂主的架势,真是做堂主的不二人选!”
他适才回忆过往岁月,宇文轩对这个宿主,也就是以前的白璇玑可谓仁至义尽,几年来,宿主专心修炼,妄图突破天凡之境,堂中事务放任自流,宇文轩事无巨细权权管理,却不贪一功一名,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宇文轩确实比宿主更适合做堂主,更重要的是宇文轩先后两次救他于危难之中,第一次也就罢了,今晚的事与他息息相关,他从不欠人分毫,特别换了新的身份之后,更急于了结宿主的因果缠绕,好在突破天凡之境时尽量减少无量劫,早些达到昔日巅峰.
再者,无论三圣堂、还是什么飞鹰堡之流,都还处在蒙昧的武界范畴,与漫漫天路相比,犹如沧海之一粟子,这样的世界,终究只是上穷碧落的一个驿站罢了。
如此想来,不如顺水推舟将什么劳什子堂主的职位早些交给宇文轩,摆脱这索然无味的拖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