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对面泪眼朦胧,想要走近自己又有些不安的两个人,木名心中有触动,眼前恍惚间似乎出现两个模糊的影子,这两个影子似乎和眼前的一幕重叠在一起,于是乎,脑海中那模糊的画面也变得清晰起来。
“娘亲,父亲!”木名此时喃喃自语,声音不大,但是落在对面的两个人耳中,却是带起了无数涟漪。
多么熟悉的字眼,他们时常听到一些小孩称呼自己的父母,比如看着大街上糖葫芦的时候,比如父母端来一大碗美食的时候,又比如,当顽皮被发现的时候,总之,夫妇二人听过太多这样的声音。
因为不曾得到过,所以在意,于是就记下了,但是那些声音终究不是属于他们的,哪怕他们一个县郡的老爷和夫人。
但是现在这字眼又带着理所当然,那是他们孩子嘴里发出的声音。
“孩子……”一瞬间,两人泪眼朦胧,石方默默退下,而且驱散了四周的仆从。
张夫人上前一把抱住木名,张老爷也上前来,他却抱住了母子二人,嗫嚅着嘴,愣是说不出什么。
木名感受着两个人的温暖,不知为何,原本心中的茫然和不安消失,而且心中涌现一股暖意,这暖意似乎自己许久未曾体会过了,甚至是第一次感觉到这种暖意,于是乎,情不自禁下,失声哭泣。
石方在远处看着这一幕,不由抹泪,而此时,对面三人都哭成了一团。
石方招呼下人过来,道:“今日府中摆宴,赏八碗八盘,至于老爷夫人的,就按照中秋时候的菜谱上吧!”
那下人大喜,随后下去准备了。
待得夜色渐渐上来的时候,木名已经坐在一桌子美味佳肴面前。
木名不断吞咽口水,似乎无比饥饿。
张夫人见此,顿时间,再次失声痛哭,这不过是寻常的饭菜,但是自己的孩子却如此模样,似乎从来没有吃过一般,这让她感觉心痛又自责。
张老爷轻叹一口气,不过却给木名狠狠夹了几筷子,将木名的小碗都塞满了。
“喜欢吃就多吃点,吃完还有!”
张老爷笑呵呵道,心中却是慢慢苦涩。
木名胃口大开,不过见到两人也不动筷子,只是在那里抹眼泪,心中便也跟着难过起来。
然后给两人夹了一筷子菜,两人先是一愣,然后是大喜,之后又是大悲,最后大喜大悲了。
“苍天带我不薄啊,老夫虽然埋怨苍天,只是今日我儿……”张老爷言语哽咽,最后直接说不下去了,只是喊着泪水将那一筷子菜吃了进去,可谓五味杂陈,不过最后却是感觉这是自己这辈子吃过最美味的菜肴,甜蜜温暖,人间第一美味。
张夫人也是如此,不过她却慢慢品味,生怕一下子吃完就会失去一样。
而这时候,木名却大快朵颐起来,饭菜很好,而且自己身体内不知为何,传出了饥饿感,在方丈山红尘观的时候因为吃汤药倒是不觉,但是到了这里却是发现好似几辈子没吃过饭菜一般。
于是,不多时,一桌子菜早已被吃了个干净,夫妇二人可以说是目瞪口呆,不过却笑盈盈看着木名,有管家早已招呼侍女继续上菜。
“父亲,母亲,你们也吃!”木名道,倒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却也没有想太多。
“你吃就好,我和你阿爹已经吃过了!”
“对对对,我们看着你吃了好了!”
二人一人一句,然后亲自给木名夹菜,木名点头,然后继续埋头吃了起来。
很快,又一桌子菜端上来,这才还有一大碗高汤,乃是牛肉汤,牛肉是禁卖的,除非是那些病死或者摔死的牛儿,不过也必须要到县衙报备,否则会被抓进去大牢。
只因为牛马是龙县耕种和传递公文的重要牲畜,因为多林地,牛马就很少,所以官服很重视。
“这是牛肉汤,这是管家弄来的东西,你多多补补身子,这些年来,那老道士时常让人将你的画像送来,你娘亲和我每每见到那画像都忍不住落泪,只是也不敢过去寻你!”
张老爷开口,有些唏嘘,但是木名却抬头,道:“什么画像?”
说话的时候,木名已经喝了一碗牛肉汤,肚子总算是填饱了。
夫妇二人先是一愣,继而苦笑:“你已经失忆了,自然不记得这些事,管家,取画像来!”
不多时,管家送来一些纸张,张老爷将纸张打开,却见一个个水墨勾勒的人影出现在纸张上,木名一看,道:“这是我么?怎么这般清瘦?”
张夫人道:“这自然是你,不过先在见你这般模样,我们也算明白了,老道士是故意把你画的这般羸弱,借机让我们多送钱财呢,不过这些都不打紧……”
这时候,木名却看着那些水墨勾勒道:“父亲,我想学画画!”
张老爷诧异,问道:“这是为何,为父打算为你谋取一个太学院的名额,明儿,不如读书如何?”
木名道:“什么是太学院?”
张老爷闻言,道:“不急不急,这些日子为父便帮你寻几个先生,让我儿好明白人情世故……”
通过短暂的相处,夫妇二人也算明白木名的情况了,失忆是真,能记起的只是极少的东西,更多的则是如同孩童一般。
“吃饭时候说这些做什么,我看,明儿就做个普通人也好,什么都不学也不打紧,有你我二人在,明儿大可无忧无虑。”
张夫人白了丈夫一眼,张老爷点点头,有而不说话了,话虽如此,但是他还是寻思着为木名寻一些先生。
饭后,一家三口便寻了一处僻静之地,然后聊了起来,更多的是木名问,夫妇二人回应,木名感觉心中的有些东西被填充起来,感到了充实。
夫妇二人也愉悦,内心中的某处缺陷也渐渐被弥合。
而对于失忆之前的事情,夫妇二人也很少提及,木名也不提及,因为想要问的时候,却不知该怎么说,就像是有一层薄纱遮住了,让木名无法看清那些问题是什么。
月明星盛,院落内,不是传来一些笑声,木名起初还不大适应,不过慢慢地也融入其中,只是多数是时候都是在倾听,都是父母的事情,然后,内心对于眼前父母的记忆似乎也一小只清晰了许多。
石方在远处默默看着这一幕,有些欣慰,不过还有一种孤独感,然后他慢慢走近那里。
石方也加入了他们的对话中,不过他的话题则是围绕着那个道士开始。
待得明月高悬,木名打了一个哈欠,三人一见,才发现,时辰已经不早。
木名坐在张夫人身边,张夫人顺势将木名揽入怀中,木名感觉困意席卷,于是沉沉睡去。
“弟弟,明日你寻个画师过来!”
张夫人开口,石方闻言,看了一眼姐夫,见到姐夫点头,这才应下。
张老爷也道:“河东口的教书先生也请过来吧,龙县没多少人修学,那老先生怕是要憋坏了……”
石方看了一眼自家姐姐,见到姐姐点头,这才应下。
随后告辞而去,倒是张夫人道:“弟弟,身体是自己的,要爱惜才是!”
石方老脸一红,然后快速逃跑了。
“不如娶进来吧,我看林寡妇这人品不错,模样也不错,可惜早早死了丈夫,不过这些年和石弟倒是合得来的!”
张老爷看着石方走远后才突然道。
张夫人眉头一挑,道:“此事我自由主张,一个老老爷们关心这事作甚。”
张老爷嗫嚅着嘴,闭口不言了。
“今晚让孩子和我睡吧,你去书房对付一晚!”张夫人说道。
张老爷看着木名沉睡的样子,点头,道:“孩子还小,咱们一家三口挤挤也不错啊!”
张夫人白了他一眼,道:“孩子醒来看见像什么话,你也真是老不羞。”
“这有什么,都是自家孩子……不过这些年委屈这孩子了,好在现在一切归于平静,也算圆满吧!”张老爷道。
“那么还回帝都么?”张夫人轻轻拍着木名的肩膀,似乎每个母亲都是如此,哪怕孩子长大了也不曾改变,她在安抚木名入睡。
这时候张老爷沉默了,半晌后才道:“看这孩子的吧,他要是想到处看看,我们就回去,要是想留在这里,我们就在这里,不瞒夫人,就在方才,我已经淡薄了之前的一些心思,有什么能比一家人团圆更重要的呢?”
张夫人闻言,神情僵住,最后两眼含泪,默默点头,张老爷则是轻轻握住她的柔荑,道:“只愿此生你和孩子平安,如此……岁月静好!”
当木名醒来的时候,发现娘亲微笑着看着自己,而且慢慢地将一碗稀粥端来。
“娘亲,还不曾洗漱呢!”木名笑道。
张夫人则道:“不洗也罢,我儿干净……先吃点东西!”
倒是张老爷出现,手中端来一盆清水,道:“莫要宠坏了孩子。”
“要你管!”张夫人给木名送了一口稀粥。
木名吃了一口粥,然后接过汤匙,也给张夫人喂了一口,张夫人嫣然一笑,满怀欣慰。木名也想给张老爷喂一口,不过张老爷摇头了。
随后,木名接过张老爷递过来的毛巾,擦了一把脸,然后道:“阿爹,阿娘,你们可曾吃过了?”
“吃过了,你且自己管饱便是,不够还有……”张老爷将那碗粥放到木名近前,道:“可愿念学?”
木名点头道:“自然是愿意的,一切都听阿爹阿娘!”
张老爷欣慰道:“果然是孝顺儿!”
张木却道:“孩子,要是不喜欢,不学也成!”
木名道:“要学的,听舅舅说阿爹是因为我被赶回来的,明儿要为阿爹争一口气,一定要回帝都!”
张老爷抿嘴,心中却激起了涟漪,不过他却道:“无需如此,咱们一家三口平平安安就好,帝都风云激荡,是是非之地,当年也并非因为你,不过是因为我是家中长子,挡了一些人的道罢了……”
张夫人也道:“你阿爹所言不差,明儿不必如此!”
木名道:“明儿晓得,不过明儿还是想多读点书,多明白一些道理!”
见此,夫妇二人相视一眼,都露出宽慰神色。
这时候舅舅也出现了,他气喘吁吁,见到托盘里还有一碗粥,也不客气,直接一咕噜喝了。
张老爷瞪了他一眼,道:“毛毛躁躁的,不成体统!”
石方也不惧怕,只道:“姐夫啊,你卸磨杀驴啊,我可是跑断腿啊,你要的人都找到了,他们都愿意来……”
张夫人见到自己弟弟这般模样,便道:“慢些,一碗粥而已,不用理会。”
“还是姐姐疼我!”石方看看自己的姐夫,随后看着木名,道:“我的好外甥,这下子你要有苦日子了,我看那几个夫子不是什么易与之辈,你要受苦嘞!”
“不学无术的家伙,一边去,你有该去读几年书!”张老爷一拍石方脑袋,带着威严的声音道。
“姐姐!姐夫打我!”石方求救。
不过张夫人道:“你姐夫没说错,你也少往林寡妇家跑,要是以后娶不到媳妇怎么办才好!”
石方舅舅面色一变,急忙道:“我还有事,姐夫,姐姐我告辞了,对了,还有好外甥,下学了舅舅带你玩去!”
随后,一溜烟就跑了。
见此,木名道:“阿爹阿娘,舅舅怎么了?那林寡妇是谁?”
“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打听,好了,该去读书了!”
张老爷道,然后领着木名离开了。
张夫人则是道:“管家,招呼后厨,今日公子念学,全府加餐!”
门外管家高声道:“谢谢夫人!”
随后带着喜色急忙离开了。
不多时,张府一片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