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上任的师姐对山庄中很是熟悉,在雪地上画了区块,说了这山庄布局,又道山后有一座温泉,她先去收拾一下,再来与他们会合。
恰好此时天色已晚,宋符决定,在山上修整一夜后,明日一早再出发。
他们在西面中寻了一处矮房,正好可避风雪,宋符非说自己复活一个人,法力尽失,没了力气,叫微生去其他厅中寻残破可生活的木材。
微生扁嘴应了。
他拆卸了一块残破的门板,又捡了不少枯枝,正往回走,乍然被一阵淡香吸引了。
这么冷的天,居然还有花开着吗。他绕了一个弯,就见到了一个高出地面许多的石台。
首先入目的是台上几簇绚丽的茶花,让人眼前一亮。一枝斜出的的茶花下站着一个少女。
听见声响,她转过头来,微生便屏了呼吸。
不是时下女郎流行的发髻,而是简单在脑后松松绾了,墨色碎发柔顺随着鬓角拢在颊畔,顺服整齐的额发下,白瓷一般的面颊透出连羊脂玉都无法媲美的光泽。她有一双美丽的眼眸,顾盼间流淌出朗月星辰般的璨然。
微生就觉得,他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好看的女孩子。
“这就不认识我了?”她扬眉好笑道。
微生这才从她的面上移开眼,扫见那熟悉的锦缎,吃惊道:“师姐?”
他又忍不住道:“你不是去山后吗,怎么到这里来了?”这边离他们住的地方远了,就是从后山去会合的地方,也不会到这里来。
宁悠闻言惊讶打量了他,没想到这小子从她草草画的图,就把这山上的结构看得这么清楚了。
她方才想起自己呆的密室中还有一些衣裳,所以顺路去了,却不料那密室也被搜刮了一个干净,只留了当初容启给她做的篦子,还是掉进了石缝中才没被拿走。
宁悠不禁打了个寒噤,一时不敢深想。
若不是容启将她隐秘埋了,她那时在密室中,还真的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
“这个颜先生究竟是什么来头?”
刘和皱眉道:“我来时,就看到他和我家那个小子在一边嘀咕,两个人咋咋呼呼、古古怪怪的。”
箸尖一顿,容启抬眼,心里乍然升起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这两人有什么可说的……
不过这个话题很快又揭过了,刘和知道他的习惯,也不在意他不回话,趁着这一会他有空,将这一年里湖畔的事详细汇报了。
将早膳收拾好,见容启已经开始磨墨,知道他又要忙了,刘和便掩了门,慢慢往伙房走,将食匣放在大案上。
不远处有一个少女正在给灯盏注油,见到他后,敛衽行礼。
刘和笑道:“璇玑,多亏你做得小米粥,小少爷今早用的可算多了些。”
璇玑打开食盒,颇为欣喜看向刘和。
“刘叔。”她眼睛亮亮的,“启少爷有没有说什么?”
刘和失笑:“小少爷的性子你也知道的,若非宁小姐,用饭时他能多说一句话便难得了。”
璇玑取出小碟的手一顿,和手上的玉镯轻轻一碰发出清脆声响,她垂目盯着那碗碟,又轻笑道:“确实如此,只是我以前侍候大小姐用膳时,都是启少爷与她说话。”
刘和叹道:“宁大小姐……哎,着实可惜了。”当年他其实也不怎么看好,毕竟少夫人难产,还是苏紫帮忙接生,所以认了小少爷做义子,虽按照礼法可以成亲,到底不怎么好听,更别提宁宸是最大一个阻碍。
他想着,见其中还有一盏汤羹,便要移出来,一时不防备,即便手上厚茧,还是被烫得缩回了手。
刘和惊道:“奇了,这汤放了这么久,竟然还这么热。”
璇玑轻轻拍了拍手中颇为精巧的匣子,笑盈盈道:“这您便不知道了,这个匣子是启少爷做的,数九寒天,注了水,过一个时辰也不会凉,今早我在一边瞧见眼熟,便拿来用了。”
刘和忍不住摇头道:“小少爷那时整日里摆弄这些,还不如去考功名实在。”
这种小玩意,既然是放在这个屋子里,想来也是当初他送给宁悠的。
刘和又想起容启他爹来。少爷当年也是这个性子,为了苏紫,便是挖空心思,她即便不说,也都默默替她打点好了。只是不论为她做了什么,都不叫她知晓。自然没有宁宸油嘴滑舌,还动不动摘星揽月的大动作讨苏紫欢喜。
璇玑听了有些不乐意了:“启少爷当然要去考功名的,而且一定可以得个状元爷回来。”
刘和失笑:“他现下还用考什么功名?我看他这意思,想来还要再引州多呆一阵,看来是要将当年的事情做个了结了,也好,彻底放下,以后也就不用再回来了。”
璇玑的脸白了。
看着璇玑匆匆离开的背影,刘和摇了摇头,轻轻叹气。
+
宁悠裹着锦缎坐在驴上,毫无心理压力让这师徒二人走路。
她挺尸太久,昨天从土里爬出来时,只站了一会就不太坚持得住,宋符也觉得自己好容易仙法显灵了一把,她是个活生生的证据,何况她要领着他去捉妖,便把毛驴贡献出来了。
宁悠也确实没有唬他,宋符都说了,那个妖孽刚走,这对师徒来之前,也只有容启在她墓前,看来这个妖孽就是容启了。
容启会去哪,她也能猜出来。
她不免有些好奇:“师父,你说的这个妖孽,他做了什么?”
宋符捻须,开始摇头晃脑:“要说世间万物,皆在阴阳平衡,一切冥冥中早有定数。偏这妖孽是这世上的一个异数,十五年前他自异世来此,星象皆变得模糊,离了轨迹,再难卜算了。”
他说到这时,忿忿不平起来:“这不就是砸我饭碗吗?”
微生:“……”师父你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啊!
宋符清了清嗓子,又是那副大义凛然:“为了黎民苍生,我定要除了这个异数。”
要说他对了,听容启说,他也确实是那个时候穿来的,但要说不对,这世界都快穿成筛子了,宋符居然只能卜算出一个?
宁悠又是惊奇,又觉好笑,指向自己:“那我呢?”
她也是十五年前穿来的,总不会因为一个半路来的,一个婴儿穿,这个半神棍就算不出来了吧。
宋符得意道:“阿宁你不必害怕,为师能将你复活了,想来你也与这异数不同,是本就写在这命理里头的。”
因为是在宁家的山庄“复活”了她,宋符便唤她阿宁,倒也歪打正着,这会他又误会了她的意思,宁悠也只笑笑,没有多说。
将要入夜时,他们一行总算到了湖畔。湖中倒影着好几点火光,在寒冷的夜里令人温暖。
宁悠以前一直觉得那些小说里写的,分开多年再见,各种忐忑不安导致的逃离都太磨唧了,现在真的面对才知道,自己也落不了这个俗套。
他虽然每年都要在她生日时回来,却只是静静坐在墓前,一坐便是半日。他变成什么样了,这些年在做什么,是不是已经成婚了,她全都不知道。
他是这个世界上她最熟悉的人,这时候又乍然变得陌生起来。
宁悠又想起他那句只说了一半的话来。
微生惊讶道:“看这灯火,这里居然住了不少的人,究竟哪个是那个妖孽?”
宋符面露得色:“只要问过阿宁就行了……诶,阿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