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颜禾就往容启屋前走。
他早盘算过,皇帝昏聩好色,可能是这辈子所有运气都拿来遇见宁宸两口子了,陆如诲看着还行,但是年近半百了,下头两个儿子都是脓包,现在表面太平,到时候选继承人就又是一摊乱账。
容启就不一样了,年轻,祖上又是老世族,脑子特好使,不论看什么,都有一种旁观审视的清醒冷静,而且挺深藏不露的,反正自己到现在也没看清过。
容黎本来也是有本事成就一番基业的,如果不是对上宁宸这样的天纵奇才、人间奇葩,事业爱情双惨败,可能最后也不会心灰意冷遣散旧部了,乐观点想,也算给容启积蓄了不少实力。
像颜禾这样的人来说,到了这一步,不过求名求利罢了。
听刘顿说了那些往事后,他忍不住琢磨了一夜,觉得拿宁家这事做幌子的话,里头还大有可为。不过看容启对宁家大小姐的稀罕劲,估计不会同意。
但是他作为一个有理想、会流芳百世的谋士,这上头还是要劝谏一番的。
过去的已经回不来了,现在拿来换好处才是最实际的。而且不出他的意料,容启之所以收回旧部,就是为了给他的小姑娘报仇。
虽然初衷不一样,但是目前大家的目的还是一致的,先把州牧恁下来了再说。
颜禾还是很有信心说服容启的。
自己这样的大才,果然是注定了的刚直谏臣,到时候史书上还要大书一笔。
日光正好,颜禾双手揣在袖子里,看着路边含苞的梅花在心里装模作样哀叹,想当初自己也是京里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怎么就走上了这条成日操心的不归路呢?
颜禾敲着门,半天听不到回音,忍不住腹诽起来。
这个主公活得比刻漏还准,这个时辰肯定起了,这会子说不定又在写他那幅酸诗了,不可能不吭声啊。
许久后,才有一个清软好听的声音道:“稍等。”
太阳打西边升起来了,竟然还没起,颜禾下意识想着。反应过来后,不可置信瞪圆了眼。
容启的屋子里居然有一个女人!
呆滞中,门半点动静也没有,他还僵在那里,保持着叩门的动作。许久后,身边突然有人淡淡道:“杵在这里做什么?”
他侧头,就见容启提着一个食匣打量他,后头跟着刘顿和高斯。高斯看到他过来,也只是瞟了一眼,刘顿想起昨日说的话,见他这样,莫名有些心虚。
颜禾仍满脸震惊,拖着步子走到了容启面前。
他一时嘴快回道:“我来做谏臣的。”
“……”
颜禾忍不住抬眼,对方依旧面瘫着那张脸,神色却偏偏让他看出了几分似笑非笑的味道。
纵然对方小他不少,但是一旦对上这张高深莫测的嘲讽脸,颜禾就觉得对方什么都知道了,整个人都不好起来:“我错了。”
“说说看?”
颜禾臊眉耷眼:“我不该打听您和宁大小姐的事情。”
屋内有人噗嗤笑了一声。
容启板着脸看颜禾。眉目间的似笑非笑在一瞬间烟消云散,化成了漠然和不可捉摸。他瞬间想起刘和同他说的话来,看来他和刘顿那时候说的就是这个事了。
颜禾觉得有点腿软,垂下了头。脑子里开始自抽耳光。
又被诈出来了吧,人家刚结交了新欢,现在又来说以前的事,到时候搞得人后院起火,找死吗不是。
“来了也正好,一起见见吧。”
容启将手里的食匣递给了高斯,这才道。
颜禾站在原地,只觉晴天霹雳,造化弄人。
他先前的策略和计划,全都基于“容启和他爹一个德行,对青梅死心塌地”这一个大前提。现在突然冒出一个女人,还突然就要引见给他们了,看这样子好像还挺认真的。
刘顿在一边仿佛瞻仰遗容一般瞧他,错身时,忍不住低声感慨道:“你这人,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呢。”一下把俩人都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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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进屋时,宁悠已经换好了衣裳,是容启少年时的衣服,大小倒也合适,就是胸口勒一些,便索性直接放了头发,做男孩子打扮。
她一眼就认出刘顿来了,容启给他的名字仿佛诅咒一般,青年的自然卷颇有往画像上牛顿的假发发展的趋势。后头还跟着的两位是陌生面孔,其中一个不知道为什么,见着她似乎颇为痛心疾首。
容启先同她介绍:“刘顿。”
看来挺尸这五年她变化不小,刘顿显然没认出她来,只冲她笑了,露出两颗虎牙来。
容启又指着提了食盒,正在摆放早饭的年轻人:“高斯。”
宁悠忍不住笑起来:“你真是……”为着这个世上只有彼此知道这些源头的小心思,她心下愈加愉快起来。一时起了玩笑的心思,便也压沉了声音说话。
颜禾回想起方才在屋外听着的声音,猜出对方只是假扮成男孩子,就是这衣服有些眼熟。
下一刻,他反应过来,这不就是他刚认识容启那一阵,对方常穿的衣裳吗。
颜禾:“……”难怪这么着急就让我们见她,这是真爱了。
联想到自己胎死腹中的计划,他顿时对那位“未曾谋面”的宁大小姐升起了一阵同道的悲痛感。
新人胜旧人啊!宁大小姐你死得好惨!
在颜禾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容启也跟着淡淡笑了。
容启又解释道:“我爷爷带兵的,手下叫什么的都有,后来要进书请封赏的时候,为了书面好看,就统一给他们起了名,这个传统就延续下来了。”
宁悠好奇道:“还有哪些人?”
容启便开始细数那些下属的名字,宁悠一边听着,前头几个还是她熟悉的各种数学家,后头就开始不认识了,却见他说起那些名字时双目烨烨,也不打断,只盯着他。
颜禾见他将不在这里的人都数了一遍,神情认真,颇有一副交代“夫人我们家有几亩田几个房子”的样子,偏偏就是没有提起他,危机感上涌。
莫名有种被排挤的感觉。
颜禾内心复杂,下一刻,“新人”就看向了他:“那么,这位先生叫什么?”
这是未来主母,还关系到自己的计划,这会居然也注意到他了,颜禾心下感动,一揖到地道:“在下颜禾。”
宁悠见他这样,只好起身回礼。
她在庄里也被教导了一些常识,按照规矩,这时候应该夸对方几句,商业互吹。
但是她也摸不准这人在容启跟前是做什么的,夸歪了就尴尬了,按说夸长相是最保险的,但是这人是一副奇人异士的长相,宁悠又怕戳到人家的伤心处。
索性只知道名字,她便由衷道:“颜先生的名字挺别致的。”
听到这里,颜禾也有些犯嘀咕。
他怎么觉着,自己与刘顿高斯傅里叶他们的画风这么格格不入呢……
为了自己名流千古的大计,颜禾思来想去,一咬牙道:“公子,你不如也给我改一个名字吧。”
容启微愕看她,良久后才道:“不了,你的姓不适合。”
颜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