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山路石阶有些湿滑,空气清新,林木滴翠,遥遥传来宛转的啾鸣。山间萦绕着流动的雾气,染着雨洗过的翠嫩山色,映上清澈纯净的湖水,烟波浩渺,宛如瑶池一般。
玲珑捧了东西,远远听到一阵女孩子们说话声,一会是细细的叽叽喳喳,时而又惊雀一般起了一阵娇笑声。
“游泳有什么好玩的,大小姐真的不与我们一起?”
“罢啦,我连水靠都穿好了。”这一声既笑且嗔,连音色都摇曳生姿。
“托付你们个事,等会璇玑过来,叫她将东西放在岸边就好,不必等了。”
玲珑听了心下暗道不好,放快了脚步,还是只来得及看到说话人跃入湖中的影子,下一刻便游鱼一般,没入了碧波中。
她跌足叹道:“还是没赶上。”
那些女孩子都凑过来,面露讨好:“玲珑姑娘,你怎么也过来了?”
玲珑无奈道:“璇玑有事,我替她跑一趟。”
有人笑道:“一定是这妮子偷懒,你就是脾气太好了。”
又有人好奇问她:“大小姐要的是什么?”
玲珑道:“是启少爷叫人先捎回来的东西,还不知道是什么。”
听她提到容启,一众女孩子又七嘴八舌聊起来。
“怪人还能送什么东西,不过是些新奇的小东西,也就骗骗不出门的大小姐了。”
“我一直想不明白,大小姐为什么对这个人那么好。整日板着脸,闷声不吭,古古怪怪的。”
“还是和夫人一样,心地太好了。”
“是呀,有次我去找大小姐,听到他与她说的话,每个字我都听得清,就是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玲珑心下叹了一气,他们是没看到大小姐也说那些叫人听不懂的话的时候,怪人在大小姐跟前也总是寻话说,更别说板着脸了。
有个外门行走的小丫头忍不住好奇:“他出庄时,我也远远见过一次,看着也就冷淡正经了一些,怎么就怪了?”
“噗。”听到这里,有人笑出来,玲珑认出她是夫人贴身丫鬟的女儿。
据说夫人还在京中时,性子比现在的软弱不少,也就她的两位丫鬟一直忠心耿耿、一心相护,所以很得器重,在夫人跟前还能说上话,庄主又看重夫人,在庄中地位自然极高,这个小姑娘说起话来也要大胆多了,何况说的是个无甚么倚仗,还不为庄主喜欢的人。
“啊呀,你们别看他这个样子,像是一本正经,其实深藏不露呢。我有一天不小心听到,他与大小姐在一块,他同大小姐说的那些话,羞死个人了,果然是没被教过的,什么都能没脸没皮地说出来。”
其余人听了,皆搡她,追问是些什么话,笑闹之中,倒也七七八八听了,一个个年纪小的都染了脸,连连说想不到。
那些话放在现代倒也正常,这个时空却颇为惊世骇俗,尤其这时被拿出来一群人说了,就多出一些别意味来。
果然有个年纪大一些成了家的女郎听了不满:“大小姐虽然还小,却也到了该注意的年纪了,以前我只以为是玩伴,现在听他这种剖白倾慕的话,也太轻狂了一些。”
有人啊了声:“我还记得,他刚进庄子时,夫人还未生,他就说要娶大小姐。”
“想来是想讨好大小姐,若是入赘做了姑爷,还能继承宁家呢,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城府了。”
“他怎么就确定,以后大小姐会继承流霞山?”
“庄主与夫人感情好,又还年轻,怎么可能只有大小姐一个孩子。”
“也说不准,夫人当初生产时就吓到庄主了,不然为什么大小姐都这么大了,夫人也没有新的消息。”
玲珑叹了一声:“庄主向来这样,夫人有点小伤就恨不得将整个庄子都颠过来。更别说夫人多问几句大小姐也要吃味,再多个孩子,只怕整个庄子都要给醋淹了。”
在她看来,吃孩子的醋着实有些不能理解,没想到宁悠反而比她们更不在乎。
玲珑对容启就很感激,也全没将那些碎嘴放在心上,爹不疼娘不爱,有个玩伴是真心实意对自己好,怎么就不能亲近一些了?
一边话题转得也快,这会又聊起时兴的花样子,玲珑觉得这些小丫头没什么轻重,自己若真将东西放在这里,她们还真能做出打开看看的事情,只好在此等。
恰在这时,树下悄无声息走出了一个人,看衣裳,是宁宸的暗卫。这帮人说是宁宸的眼线也不为过,来无影去无踪,嘴极严,像是傀儡人一般,庄中的人大多看不透他们,十分畏惧。
众女都熄了声,屏气凝神,不敢抬头。
那人看向玲珑,皱了眉:“庄主叫璇玑过去问话。”
玲珑回过神,知道他们应该是得知璇玑会来此送东西,连忙答道:“她身体有恙,我才替她过来的。”
她刚说完,对面的人又消失不见了。
也不知道宁宸找璇玑究竟要问什么,玲珑满腹疑惑担忧,再没了心思在此,与其余人一一道了别,抱着匣子往回走。
她没有沿原路回去,选择了沿湖往山上走。正是夏时,地上干得极快,在湖边吹着细风很是凉爽。
一炷香后,隔着云雾,玲珑远远瞧见了方才被议论的两位主角。
他站在石砌的边沿,朝着湖面看着,在纱雾中,穿了鱼皮水靠的少女像极了鲛人。
少年弯下身,替她拨开了湿发,动作珍重又熟稔。
原先听着那些话时,玲珑还没有任何感触,此时见了这半点暧昧意味也无的动作,却让她整个惊惧起来,吓得呆愣在地,回过神后,才仓皇逃了。
不知为何,玲珑乍然想起了方才那个暗卫打听璇玑的事情来。
她隐隐意识到,容启在山上呆不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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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渐高,雾气消散。
宁悠伸了手,由容启拉上岸,中间他一个踉跄,险些被她拉下水。
她瘫坐在石板地面上,笑个不停:“你终于比我高一些了,为什么还是这么弱鸡?”
容启抿了嘴,拿了早准备好的缎子递给她。宁悠接了,放他一马,擦着头发钻进一座木屋中,摘了水靠,换好衣裳出来。
总算将山也看厌后,宁悠又瞧上了这片大湖,心情好或是天气好时,就要出来游一次,有时还会上湖心岛转转,终于将整个湖都游过一遍后,便兴冲冲回来,摊了他画的地图,指着一处道。
“在这里搭几个屋子怎么样?”
“以后我游到这里换衣裳也方便,而且我最怕热了,偶尔来消个暑倒也不错。”
于是她出资,他出力,在这里,结果这里用得最多的还是容启。其他的时候外出,也会在这里停一日,平日更多是当做一个独立实验室,至少此处安静,无人打扰,更方便他沉心做一些事情,不被庄中那些闲人打扰。
用宁悠的话说,他是彻底从理论转了实践,科技树全部重新洗点,开始做一些新的尝试。
容启站在岸边,开始琢磨怎么建一个水榭。宁悠走过来,正好一阵风过来,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容启伸手,戳了戳她。
她眨眼:“什么?”
他的表情很认真,语带询问:“你好像很冷,要不要我的外衫?”
宁悠噗嗤笑了,同他道:“这种时候,你就不用问我意见,直接给我披上。”
容启依言做了,又偏头看她湿漉漉的头发,像是好学又能举一反三的学生,直接自她手里拿过了缎子,替她擦头发。
她存了坏心眼,玩笑道:“不过这是因为我喜欢这样直接一点,换做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容启应了一声:“我只对你这样。”
宁悠没料到他突然说出这种很犯规的话,一时结巴道:“不是这个意思……”
他没管,继续道:“你和她们不一样。”
宁悠:“……”
虽然内心明白,他可能是指他俩都是现代的人,没这么多顾忌,但是听到还是莫名高兴。
她一下安静下来。
“我听刘顿说,庄里有些传言。”
“嗯。”
容启也跟着沉默,半刻,正要开口,却被她抢白了。
“本来也没什么,随他们说去呗。”她刚说完,头上的动作一顿。
他垂了头,凑过来,两人在缎子笼着的狭小空间里相对了。
他面无表情,只双目犹然灼灼看向她:“分明就有什么。”
宁悠一怔。
“我很爱你。”他说。
“从你还是个胚胎开始。”
……后面一句就不用说了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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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颜禾看来,如今一切发展非常戏剧,甚至有点莫名其妙。
本来按照他的计划,此时他们已经到了裕安城,说不定跟着璇玑这条线索,差不多都揪到孟潜头上了。
结果遇上了陆柏言这个灾星,先被他牵连着抓上来,这几个山贼脑筋着实不太灵光,于是稀里糊涂替他背了锅,接着车也给人弄走了,本来应该是很倒霉灰败的场景了,宁大小姐说风就是雨,大手一挥,咱们把这山头给收了吧,于是画风骤变,把山贼挟持变成了引狼入室。
还就刚巧让她在那马棚里遇到了刚回寨的大当家,估计这个大当家也不清楚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所以将计就计装成也是被抓来的,想要看看情况,反而给宁悠看穿,假装成大当家领着,狐假虎威,在山上大摇大摆,直抵大帐,把俩头领给捉了。
颜禾是不信宁悠扯的那个理由的。
她的话一出,也就容启忍不住笑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又是个只有他们俩知道的小默契。颜禾一路上已经领教过很多遍了。
宁悠的心倒是很宽,事成后直接叫人给她在隔壁折腾了个房间休息,所有后续收尾工作就扔给了他们。
不过想到她都难受得面无血色了,还能徒手拆门,这战斗力肯定也不怕其他的人拿她做人质。
把这几日的因果都盘了一遍后,颜禾虚擦了把冷汗。他是个喜欢步步为营、稳扎稳打的,还是头一次遇到宁悠这样简单粗暴的运气选手。
这不过一个山寨,交接起来也不麻烦,宋符这老神棍在这种时候就起了巨大的作用。而且从二当家一倒下整个山寨就大乱来看,这山上也就这一个主心骨了,控制住他俩,其实也确实是达到宁悠的初期目的了。
颜禾放下书卷,又起身去寻容启,最后在扣着宇文姝和柯岱彪的房间门口看到了他,容启只负手站在门外,不知在做什么。
远远瞧见他,容启甚至还挑了眉,伸手招呼他过去。
颜禾加快了脚步,刚刚进了,掩饰不住喜意道:“公子,我发现这山寨……”
容启摇头示意他噤声。
颜禾闭了嘴,才发现屋内两人在说话。
宇文姝叹了一口气:“你呢,是被谁打晕的?”
“前些日子,你说瞧见一个小子看着还不错,叫我们给抓回来……”柯岱彪支吾半刻,尤其想起宇文姝对“颜禾”的夸赞,着实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被她所选的压寨相公给吓到了。
颜禾恍然,难怪拿钱都打发不走了,是要人啊。那个叫陆松言的确实有个好皮相,就是一肚子坏水,他们还算是帮了一把这个大当家。
宇文姝笑了:“也算是错有错着吧。”
柯岱彪表情古怪:“我知道,就是这个颜禾。”
宇文姝翻了个白眼:“你还没听懂?你们抓错人了。”
颜禾这下知道宇文姝是怎么当上大当家的了,唯一的智囊担当啊,也难怪那个数数都困难的也能当头领。
柯岱彪懵了。
她又碎碎念起来:“其实我觉得这次机会很好,这个颜禾既然想接手,我就能顺势退下了,要不是我爹,我还真不想接这个烂摊子,所谓的三皇子也一直未与我们联系,鬼知道他还是不是活着。”
颜禾:“……”本朝才一代,还没孩子,那估计是说前朝了,所谓的三皇子,不就是宁宸吗。
颜禾突然很崩溃。
他方才想要与容启说的就是,他发现了这山寨应该是哪一方势力的旧部,战斗力还很强,不然也不能在引州混这么久了。
但是没想到这牛头寨的人都这么一言难尽。
宁宸小小年纪当质子,就算是皇家的也对自家没半点好感,所以后来直接改姓舍族了。
所以人家改个姓,你们就认不出来了?
这种旧部宁大小姐估计不太想要。
容启也忍不住开口:“挺巧的。”最后还是落宁悠手里,也算是别样的回归了。
这样一出变故,倒也让事情变得简单起来。颜禾想了,正打算推门进去,来个化干戈为玉帛。下一刻,一句话便飘进了他耳里。
“我却还想见见那个颜禾,我头一次见一个男子这么有意思,生得也挺可爱的。”
颜禾:???
屋内,柯岱彪震惊看向宇文姝:“大姐头你……”口味竟然如此奇特。
颜禾心情复杂,收回步子,也不知道告诉她瞧中的是个姑娘,还是让这位大当家继续被误解审美,哪个比较残忍。觉得这个大当家也着实倒霉,这时候还是不要进去告诉人真相了。
容启瞥了他一眼,摇头,便上前一步,打算将这个陆柏言第二给掐灭在摇篮里。恰好此刻,柯岱彪又说了一句话。
“大姐头,你不如让他当压寨相公好了。”
宇文姝撇嘴:“你想什么?我们虽然是山贼,还是要讲些道义的,我对他有些好感,也得看人家的意思。”
容启也收回了脚。
他乍然开窍:……好像一直是我在告白,她没有回应过我。
于是两人折返回去了。
颜禾将方才交接和总结都与他说了。
容启似真似假感慨:“能兵不血刃拿下牛头寨,最关键还是这个二当家一晕,你算是头等功,我赏罚分明,说罢,你有什么想要的?”
颜禾当即面露解脱,痛心疾首道:“我求求公子,替宁大小姐起个别的名字吧,别再拿我的招摇撞骗了。”
唯恐这位与他爹一般,什么都非要由着心上人开心来,他连忙添上一句:“小的觉得姓容就很好啊,正好给宁大小姐冠上您的姓,公子,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了!”
容启只定定看他,良久后才道:“你这个要求,我觉得甚好。”
“不愧是我手下第一谋士。”
颜禾:“……”因为这种提议被夸根本荣幸不起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