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之月,三十六日:
胸口的疼痛又发作了,昨夜无法入睡。早晨起来止不住地咳嗽,痰中带着发黑的血丝。
我是药剂师,我知道自己已经无药可救,不知道还能隐瞒她们多久。
最近帝国并不太平,如果我不在了,她们要如何安稳地生活下去——想到这些,我只希望我能够坚持的再久一些。
在死亡来临以前,我必须做些什么。」
「秋之月,十七日:
有人委托我制造一款魔药,并答应给我相当可观的报酬。
有了这笔钱,她们如果节省一些,至少可以安稳的生活几年。
药剂的配方由对方提供,我的确能够将其制成,但我猜测不出具体的效果。
药物可以被用来行善或作恶,希望我做的事情,不会伤害到无辜的人。
因为某种原因,我无法写下委托人的名字,抱歉。」
「秋之月,五十日:
经过多次试制和改良,第一批的药剂制作完成,我终于从委托人口中得知了它的效果。
开放精神,用灵魂构成网络——听起来有些难以置信,但这不是夸大其辞。
魔药中蕴藏着无尽的可能性,当初学习的时候,我就已明白这一点。创造出这个配方的,想来是比我更厉害的魔药师。
我亲自将药剂送给了委托人指定的对象,向他讲述了魔药的使用方式。
那是个可怕的男人,我似乎涉足了一个不属于我的世界,但我已经没有退路。
委托人给了我一份修改后的配方,告诉我可以自行制作和出售它,同时不需要向他支付任何回报。
他还说,这份新的魔药我同样可以服用,它无法治愈我的病症,但能够减轻痛苦,延缓死亡来临的期限。
我不知道他为何对我如此关照,然而,将死之身的我,还有什么可以畏惧的呢。」
「冬之月,二十三日:
第二批药剂制作完成。
我自己服用了一剂,困扰着我许久的疼痛减轻了许多,看来今晚勉强可以睡个安稳觉。
魔药将择日委托《公会》出售给城内的居民。我大概正在犯下过错,但我不会停止。
我将之前报酬的一半交给了她们,她们看起来并不开心。或许是我做的还不够。
至少要存下足够她们生活十年的金钱,到那时,我们的孩子就该长大了。」
「冬之月,二十六日:
《公会》的法埃尔对我多有照顾,他是个很好的人,愿意对这样的我伸出援手。
药剂的出售大半由他负责,却仅收取微薄的报酬。
我没有什么可以回报给他,反而让他与我一同作恶——如果这件事是恶的话。
如果有一天,真的有人将遭到报应和惩罚,让我成为那个人吧。」
「冬之月,三十九日:
听到了一些城里的传言。
我制作的药物被当作埃达赐福的药剂,在祂的信徒间开始流传。
这不可能是法埃尔的主意,恐怕与我曾经见过的黑袍人,或者给我配方的委托人脱不开关系。
必须承认,我的药物因为这些传言而卖出了更多。
身体开始虚弱和疼痛,大概是药物的效果又消退了。我必须继续饮用它,为了维持这具残破身躯的每一日。」
「冬之月,四十七日:
似乎昏迷了一段时间,记不清那之前发生了什么。
是否与我喝下的药物有关?还是说,我的死期已然临近?
已经有几十天没见到卡琳和莉莉娅,好想她们。
恐怕她们更希望忘掉我吧。毕竟我是个如此没用的人。」
「冬之月,六十五日:
我可能快要死了。愿神保佑我。」
日记终止在这里——那正是两天前,克拉托斯约见法埃尔的那一日。
尤菲注视着手册上最后的那一行字。或是被病痛折磨了太久,写下时的心情并不平静,那字迹潦草而混乱。
她考虑过许多可能的原因,可目前来看,克拉托斯只是一名普通的魔药师——这份职业具备一定的危险性,但丰厚的回报和机遇,仍然吸引了不少人投身于此。
他为了自己的欲望和放不下的一切,甘愿与库伦,或那个身份不明的委托人合作。只是直到死前,他都没能明白,自己真正做了些什么。
她轻叹一口气,将手册收进腰包。克拉托斯的日记至少解释了一部分疑惑,手册里或许有更多隐含的内容,值得带回去仔细查看。她又在书房里稍微翻找了片刻,大部分都是和药剂相关的书籍。书桌上摆放着一个沾满灰尘的画框,里面是看似一家三口的画像,笔法粗糙,勉强可以看出其中的男性正是克拉托斯。
背后传来轻微的抽泣,她略带惊奇地转身,看到法埃尔匆忙将擦拭眼泪的袖口放下。
“我……我没什么。”他努力挤出这几个字眼,“我很好。”他又重复了一遍,“只是……有点同情他的命运而已。”
尤菲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再去纠结这个问题。她离开克拉托斯的家,按照原样将门锁好。法埃尔一言不发的跟在后面。
“对于克拉托斯这个人,你有什么看法?”她放慢脚步,注视着街道上偶尔的行人,貌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他是个好人。”法埃尔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然后重复了一次,“一个普通的好人。”
尤菲侧过脸,向男人颔首示意,“最后,带我去他家里看一眼吧。”
法埃尔点了点头,默不作声地走到少女前方。克拉托斯的住所距离他的工作室不远,只花了两人十几分钟的脚程。那是一栋略显破旧的两层民居,面积比之前的工作室窄小许多。她走上前,试着敲了敲门,等待了许久,门才慢慢向内打开。
一名中年女子从门口探出头来。她披着变成灰白色的亚麻睡袍,身上带着一股剩菜的气味,但头发收拾得还算整洁。她用惺忪的双眼打量了一下尤菲,表情稍微柔和了一些,“有什么事?我不需要整理房屋,也不想买什么水果或食品。”
“我不是来卖东西的,女士。”尤菲微微鞠了一躬,“请问,克拉托斯·米尔蒂恩先生是住在这里么?”
中年女性像是想起了什么令人不快的东西一样,扭过头啐了一口,又转回头看着少女。
“克拉托斯?谁知道他又去哪儿鬼混去了。要不是看他隔三差五给家里带些钱来,我早就不认他这个丈夫了。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钱,希望不是去偷去抢什么的……只怕以他那个身板,被别人抢还差不多。”
“他才没有去偷去抢,他只是——”法埃尔的声音突然从她背后传来,又猛地顿住,“他只是……有些事情需要做而已。”
“我不管他有什么事情。”女性毫不示弱地瞪着尤菲身后,“他答应过我,要陪伴我和莉莉娅一辈子,可惜他食言了。”
“爸爸是坏人,他不回家。”一名大概七、八岁的卡玛尔女孩从中年女性身后探出头来,“莉莉娅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见到爸爸了,姐姐你知道他去了哪里么?”
尤菲看着这位年幼的女孩,轻轻摇了摇头,微笑着柔声回答道,“抱歉,我也不知道,莉莉娅。不过,如果见到了他,我会试着带他回来的,好吗?”
年幼的女孩听懂了她的话,一板一眼地点了点头。尤菲直起身体,礼貌地同住在这里的二人道别。那名中年女性迟疑了片刻,还是开口叫住了她。
“如果你见到了他,拜托告诉他——我不稀罕他那几个钱,让他赶紧给我回来。”
尤菲答应了她的要求,转过身,听见大门在背后关上。
“这一次辛苦你了。”她抬头看着法埃尔,“要一起喝杯茶么?”
“不……不用了。”男人摇头道,“我也不是……想要这样的。”
“没关系。”尤菲平静地看着他,柔声说道,“这段时间,我会住在城市西区的《夜莺之歌》旅店,如果你得到了什么关于他的新消息,可以前来告诉我。每一个线索,或许都有可能找回他的灵魂。”
法埃尔没有说话,只是认真地看着她,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