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蜀城之前,苏晋斋见小绣一副心事重重,心不在焉的样子,便在城外小镇挑了一个客栈留宿一夜,打算稍事歇息,第二日在进蜀城。
小绣乖巧的答应了,只是她却说,她今夜想要睡间客房,不想在墙根搭窝,苏晋斋深看了她一眼,答应了。
是夜,夜微凉。
客栈庭院里碧树栽了满院,柳枝低垂,凉凉清风从垂柳枝叶间窸窣穿过,天边徐徐升起了一轮皎洁的明月蹲在了柳梢头上,远远的瞧着,勾勒出了一幅崭新的月上柳梢头图。
小绣睡的极不安稳,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浮浮沉沉的绞在心口,压抑的让她几乎不能自持,跟在苏晋斋身旁这么久,她还是头一回有这种感觉。
小绣低叹一声,索性从床上坐起,走到客栈庭院当中,坐在台阶上托腮望月。
晚露凝珠的盛夏之夜,薄云散尽,圆月寡白,夜虫啾唧,远处几只夜鸦不断的低声呜呜噎噎,小绣越发觉得这夜色凄冷孤清,越觉得自己黯淡的无助。
低叹一口气,小绣伸出双臂紧紧的抱住了自己,柳眉蹙的紧紧的,恍惚间,一些被深深埋藏在心里的记忆渐渐浮上了心头,她想起了多年前的夜晚,就是这样一个夜晚。
皑皑白雪覆盖了一地触目惊心的血腥,她不知贪嘴误食了什么要命的东西,被妖邪一路捕杀。
她拼命的跑,拼命的跑,怎么跑也跑不出那双魔爪,最后,她被无情的扔进了一个山洞里,周遭是漫无边际的黑,鼻尖是浓烈逼人的血腥,黑暗中好像两点红光幻像般地闪动着,好像有双眼在眨着,像是恶鬼一般,要将她一口将她吞下,又似乎极力隐忍压制着。
狗儿小绣瑟瑟发抖的将小小的身子蜷缩在一起,绝望一般的呜呜噎噎的哭,正当慌乱悲绝之时,从天而降的一双温暖的手抱起了她。
那双手,那种温暖,她记了好久,都不能忘怀
忽然,一阵悲戚的哭声打断了小绣的记忆,她皱起眉头,心中本就消沉,又被哭声一搅,越发觉得低落烦躁。
那阵哭声凄怆悲恸,似乎压抑了难以言喻的哀绝,让闻者也情不自禁的随着一同悲伤,小绣越听越觉着心中难受的紧,也忍不住随着红了眼眶。
她起身追着声音而去,走到客栈高墙之下,才发现那阵哭声从那头传出来的,就在这客栈的隔壁。
小绣咬了咬唇,撸起袖子从客栈角落里拉过来一个破筐,脚踩在上面,踮起脚尖用手掌扣住了墙头,一点一点用力的向上爬。
你在干什么
苏晋斋寡淡的声音突然从一旁毫无预兆的窜了过来,小绣吓得一个激灵,抓着墙头手抖了抖,身子瞬间失衡滑了下来。
本以为会摔的吃痛,却不想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小绣抬眼看着尽在咫尺的苏晋斋,心口不受控制的跳了跳。
苏晋斋双眉微皱,低眉暼着她,似乎有些不耐,口气也不善又想爬墙
小绣尴尬的从他怀里直起身子,用手指了指墙的那头,瞪圆了一双水润的大眼,道那头有人在哭。
苏晋斋随着她的手指侧目忘了一眼,果然听见了一簇哭声,不过他只是看了一眼,便淡淡的收回目光,扯着她的手臂往屋内走,低沉着嗓音道关你什么事。
万一是出了大事呢小绣听着那哭声悲绝,定然是出了极其伤心的是才会如此伤心。
没有妖魔食人,就不是大事。苏晋斋的声音淡漠的没一切情绪波动,仿佛人世间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他根本就没有关联。
小绣却停住脚步,任由苏晋斋如何拉扯也不在前进,她梗着脖子倔强的对苏晋斋说一定是出了比妖魔食人更大的事,才会让人哭的那么伤心。
苏晋斋回眸看着她,见小绣一双眼像星子一般晶亮,在月色下明眸照人,不知怎么的,苏晋斋也停下脚步,小绣顿时展开笑脸,扯着苏晋斋的袖子,祈求道去看看吧,法师。
苏晋斋似乎永远也执拗不过她,低叹一声,揽过小绣的腰身,像只猫儿似的轻巧,一纵身上了墙头,稳稳的落在对面的地上。
客栈隔壁是个一方白墙青瓦的小院,并不是很大,屋檐下一盏破旧的红灯笼在风中摇摇晃晃,不堪一击。
一个年迈的老人坐在灯笼下,眼角和嘴角伸展出几条深深的皱纹,她拿着一件破旧的衣物,睹物思人,热泪从她褶皱的眼角中滴滴滚落,虽尽力压抑着哭声,却仍有泣声不断的噎出。
她似乎感觉到声响,那老人缓缓抬起头,见院子里凭空出现了两个人,她浑浊的老目微顿,整个人也怔了怔。
素月分辉,打在一个素衣白衫的青年人身上,他身旁比肩站了一个同穿白裙的姑娘,鹅黄月色在二人身上投了一层虚茫的清光。
只是苏晋斋那轮廓俊美的面庞,让那老妇猛地睁大双眼,如惊雷炸响,直直的看着苏晋斋,连手中紧握的衣衫都滑脱落在了地上。
小绣好奇那老妇的眼神,也狐疑的望了一眼苏晋斋,想了想,她提裙向那老妇走了过去,将落在地上衣衫捡起,递给了那老妇,轻声道大娘,您何故哭的如此伤心
那老妇对小绣的话充耳不闻,只是径直的盯着苏晋斋的脸,眼中的激动和热切让苏晋斋也微微皱了眉头。
小绣也回眸看了一眼苏晋斋,见他眼睛鼻子嘴巴,和昨日一样,没丢也没少,怎么会让老妇有这种难以置信一般激动的神情,她挠了挠头,又凑近了老妇,问道大娘,你
岂知,小绣的话还未说完,老妇蹭的站起来,一下子将小绣掀翻在地,猛地向苏晋斋扑了过去。
那老妇颤巍巍的伸手抓着苏晋斋的手臂,眼泪扑落落的流,似乎在也忍受不住,皱纹交错的干瘪脸上涌动着莫大的悲伤,抽噎的竟吐不出一个字来。
小绣被老妇吓了一跳,惊的连红唇都微张了起来,苏晋斋更是诧异,修长剑眉微微蹙起,似乎在思索什么,又似乎是对老妇的碰触有些不太不习惯。
你苏晋斋试探的开口,刚吐出一个字,老妇一把将苏晋斋抱住,枯瘦的手臂不停的拍打着他的后背,悲痛欲绝的哭嚷道我的儿啊,你总算回来了,娘就知道,就知道你还活着
此话一出,不仅小绣愣住,连苏晋斋也怔住,那老妇紧紧的抱着苏晋斋,那种老母护子的姿态让苏晋斋本能的抗拒,瞬间就变脸色,连手指都抖了起来。
儿啊,儿啊我的儿
这几个字不停的在苏晋斋耳畔回响,粗哑的嗓音不断的重复着,像是一道道魔咒一样,带着致命的蛊惑,在他的脑中挥之不去,一些他努力压制,想要忘记的记忆瞬间就冲上了头顶
儿啊来,到娘这里来,娘今天给你采了最新鲜的血,快来喝
儿啊,娘教你杀人好不好
哈哈哈,儿,就是这样,你不杀人,怎么当妖啊
不
记忆冲顶而来,苏晋斋瞬息间就失了控,脑中一根紧绷的弦砰地断掉,,他的眼前来回闪着那些他想要忘掉的可怕的记忆
苏晋斋无法自控,暴怒之意顿起,他身子不可遏制的颤抖着,所有仇恨都冲上了头顶,浑身戾气暴涨,一下子便将那老妇震飞数丈,那老妇砰的砸落在地,不可置信的睁大双眼,她半直起身子,向苏晋斋颤巍巍的伸出手道儿
我不是你的儿
苏晋斋大吼出声,一双手死死的捂住头,好像无形之中有一双手在拉扯着他的记忆
黑,漫无目的的黑,他的眼前所有希望都那么渺茫,他难以言喻的生存着,挣扎着,逃避着,又卑微的
一个女人不停的抽打着他,抓着他的脖子,无情的向他口中灌着腥臭的鲜血。
无数可怜的活物,家禽也好,猛禽也罢,还是人,身上狰狞的伤口都流着殷红的血,等待着他的采颉
不,他是人,他不是妖精,他才不要喝血
一个他忘了十年的女人脸孔倏地窜进了他的脑中,苏晋斋骤然睁开了那双狭长眼眸,眼里墨黑的瞳消失不见,竟是一片嗜血的红那里面锋芒锐利,就像一条伏起半个身子的巨蟒,能一口将整个人吞噬殆尽
妖,妖怪,妖怪啊
那老妇被苏晋斋的双眼骇的掉了魂儿,高嚎了一嗓子,身子一软猛然昏了过去。
可这两个字却犯了苏晋斋的禁忌, 他俊美的脸被恨撕扯的有些扭曲,他咆哮着大步朝着那老妇走去,好像从两胁下窜出了一股子阴风,将他素白的衣服吹荡而起,风瞬间灌满袖底,他朝着那老妇扬起手臂,暴怒的向她呵斥道你说谁是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