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氏作为辛家的宗妇,这些年老夫人在别院清修,辛家外出交际撑门面的都是她。
这会,冷家下人的话在她这里丝毫没引起波澜,仿佛半点也不意外,就连刚才与旁的夫人说笑时上扬的唇角都没有丝毫的变化,
“嬷嬷说笑了,当年你们家老太爷第一眼瞧见小七的时候,就定下了她,这些年老太太对小七也是时有赏赐,这些啊,可以说都是缘分,也都是两家的福分。”
你和我说‘福气’,我和你说‘福分。’
言外之意,不过就是提醒冷家人,两家是通家之好,不要弄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出来。
冷家的接引嬷嬷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只见皮笑肉不笑的嬷嬷冷笑一声,
“夫人也知道咱们两家是通家之好,我们家真心实意的求娶,可你们家呢……”
那嬷嬷嗤笑一声,就见冷家侍立在边上的下人微微分开,露出一条道,道上立着一个丫鬟,不是被赶出府的桃仙,又是谁?
一个丫鬟,别家的夫人姑娘自然是不认识的,可辛家的人却是熟悉不过的。
“两位夫人,这是你们辛家的丫鬟吧?夫人或许有所不知,这位丫鬟上门来,说有要事相禀……”
“本以为是你们家答应了婚期,没曾想,竟然是那样的污糟事。”
“你们家的姑娘竟然偷偷的私会外男,还把人家给推到水里去……”
桃仙为何会被赶出府去,就是因为假借辛夷的名义,给顾家四少爷送东西,造成顾四少爷以为辛夷爱慕于他,频频羞辱于她。
事发后因为明玉善的苦苦相求,又因为桃仙的卖身契不在辛家手中,是以只是赶出辛府。
这会,洛氏有些埋怨徐氏,这样的丫鬟,如果按照辛家的处置方式,那是打死不论的。
可偏偏徐氏只是将她赶了出去,这才造成今日祸事。
今日桃仙说的话,可以说是半真半假,辛夷确实是把顾四给推到水里去了,至于私会不私会,就见仁见智了。
在场许多的夫人都曾参加了韩国公府的宴请,也知道顾四少爷当日落水,辛夷在场救了他的事情。
没想到这里头竟然有这样的隐情,大家交换着眼色,显然都信了几分。
徐氏想不到桃仙会说出如此模棱两可的话来误导大家,忍不住转头去看明玉善,只见明玉善一脸的惊愕,怒瞪着桃仙,不可置信的模样。
洛氏镇定地站在那里,摇摇头,朝几位嬷嬷一声长叹,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们家会有这般误会,哎,说来说去,不怪你们家的,怪只怪我们家心太善了。”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众人,神色无奈至极,只听她一声涩然叹息,苦笑道,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事已至此,我也只能实话实说,请大家见笑了。”
“大家都知道我们家小七从小身子弱,大家就想着她能快活些,所以娇宠着她,但因为她身体的缘故,鲜少出门。”
“可就这样,小七竟还是传出骄纵,跋扈的名声,起先我们家也没在意,毕竟娇养长大的孩子就是不知愁的,说话做事,都是孩子心性。”
“可后来,时间长了越来越不对,我们家这才彻查,竟然就查到这个丫鬟的身上。”
洛氏下巴点了点,朝桃仙看了眼,眼神淡漠,
“这丫鬟因为一些不能外道的原因,在外头散步主家的谣言。”
“辛家是积善之家,即使如此,也没有对她赶尽杀绝,仅仅是将她赶出府来,没想到,她竟死性不改。”
一直站在洛氏身边沉默不语的徐氏突然眼圈红红的,接着说道,
“说到底,谁家的孩子谁家疼,小七本就身子弱,年纪又这样小,我们不舍得她外嫁,无可厚非。”
“哎,都怪我太贪心了,想着能让女儿能够平安喜乐,多在身边留几年,所以耽搁了两天定下婚期之事。”
徐氏声音轻柔,眼圈微红,自责之情,简直溢于言表。
在场的众人不是已经为人母的妇人,就是即将说亲的小姑娘,个个都是感同身受。
哪个做人娘的不是为儿女着想的呢?
几个管事嬷嬷见大家均是心有戚戚焉,顿时心头暗叫不好。
本来她们不过是下人,敢如此的大胆就是因为得了家中主母的令,现在外头打下埋伏,一定要让辛家七姑娘颜面扫地,荣誉尽毁,才好进行下一步的计划。
如此不但把冷家从里头摘出来,还不会让即将参加春闱的少爷名誉受损。
谁知不过才片刻就被辛家的人给拆解了。
是以几人只能陪着笑脸异口同声的说道,
“两位夫人,原来咱们也是受了蒙蔽,不如咱们进去慢慢说,今日是主家设宴,总不能让各位贵人娘子站在外头。”
徐氏轻声一笑,“这话在理,冷家和辛家那是几世的交情,我们也从没见外过,可是,今日原本无事,不是各位管事定要当众说个明白吗?”
她的唇角露出些讥讽,
“说来也是好笑,上次在韩国公府,我们小七那是顶着孱弱的身躯,不顾自身安危,想要救落水之人上岸,这可是萧大人亲眼所见。”
“什么时候救人的反倒错了?我今日才知什么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冷家是东元朝数一数二的大族,各位管事那也是见多识广的,不如你们来说说看?”
几位管事嬷嬷顿时脸色变成猪肝色,就仿佛被人狠狠的甩了几个耳光。
“这……我们也不过是下人……”
京城有几个萧大人?既然徐氏能够说出萧大人三个字,那说明这事那就是真的。
徐氏含笑点头,“原来管事们也知道下人不好乱说别人的长短啊,那刚刚嬷嬷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仿佛你们亲眼看到我家小七私会外男,推人下水一样。”
“敢问嬷嬷,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徐氏的话仿佛耳光扇在几人的脸上,再也不敢说一个字。
正在此时,月洞门内有声传来,
“这是怎么了?今日大家都来迟了,等会可都要自罚三杯!”
冷母迈着轻盈的步伐走了出来,一脸温和的笑意,诚恳的言语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在场众人默默交换着眼色,今日赴宴并且携带家中女儿前来,不过是想和冷家人打好关系。
毕竟冷家书院那是天下士子挤破脑袋想要进去的地方。
另外一个,大家都以为今日是辛冷两家成就好事的日子,所以大家也是想要沾沾喜气。
可到了现场,大家又纷纷品出了些别的意味来。
这冷家大约是想要退婚,可又不想打老鼠伤玉瓶。
看来所谓的世家里头真是龌蹉丛生。
待见到辛家众人时,冷母连忙上前,欠身行礼,“亲家,你们来了,快快,我们进去再说。”
洛氏目不转睛的看着冷母,嘴角笑容冰冷,“是啊,咱们是应该进去好好说说。”
她将刚刚几位管事嬷嬷说的话,做的事简略的说了一遍,
“我今日倒是第一次见识,不过是一个有前科的恶奴所言,贵府的人仿佛被泼了狗血一般的激动。”
“说起来,我家人还是太心善,否则这样的奴婢死八百次都不够。”
冷母一脸的无奈,有些尴尬,静默片刻,
“这叫什么事,说来都是我的不是了,我不该一时偷懒,竟然让这些个奴才来接你们。”
“不如让我来给亲家赔个不是,还望你们高抬贵手,就饶了这些目无尊卑的奴才们吧。”
说着,冷母的脸上露出一些为难之色,看向洛氏等辛家人,平时看起来温和的脸上多了一份肃穆,
“两位夫人,不管这位奴婢说的话是真是假,可贵府姑娘是不是性情乖张,而所谓的温柔贤淑,规矩礼仪是不是欺世盗名罢?”
如果说刚刚冷家的管事嬷嬷态度让众人惊了,现在冷母的态度简直能说明一切。
大家都呆住了,人人都能猜出今日冷家是特意给辛家女眷没脸的,却万万没想到,那些管事不中用后,冷母会亲身上阵,还说出这番话来。
以她的身份,说要帮嬷嬷求情,求辛家女眷放过,这简直是羞辱。
这不是把辛家众人放到和下人一个高度了吗?这简直太让人难堪。
而至于辛夷的性情,辛家人难道不知道吗?
刚刚洛氏甚至说了辛夷性子直,小孩心性。
又是娇宠长大的,说白了,不就是什么都不会么?
徐氏忽然觉得舌尖发沉,辩解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她当然可以用辛夷体弱,家人不忍她操劳的借口来推脱,可是,就算说了,别说冷家的亲事了,就是这上京城,也不会有人要娶辛夷了。
到时候,她连普通点的人家都不能嫁。
她忍不住看向辛夷。
只见辛夷负手而立,面对冷母的质问,脸上没有半分波动,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带着一份居高临下,就仿佛面前的人是菜鸡土狗正在乱叫不休。
徐氏从来没见过这副模样的辛夷,心里也不知该喜还是忧。
冷母自然也看见了,她觉得诧异,面上不显,心里却生出一股愤怒,真是个装腔作势的丫头,幸亏自己当机立断,布置了今日这一幕,不然岂不是害了儿子一生?
想到此,她轻柔地说道,
“难道姑娘对此有什么说法?”
“不过我家青松只是凡夫俗子,是配不上姑娘这样别具一格的人物的,能否请姑娘放过我家儿郎?”
洛氏脸色一变,什么有福气的姑娘,什么老太太生病,是不是冷家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今日,为了今日羞辱辛家姑娘?
她正欲抬脚上前一步,就见辛夷早一步上前,
只见她规规矩矩的站好,给冷母行了一个标准的贵女礼,随后抬头看着冷母,脸上露出一丝明亮的笑容,
“多谢冷家的不娶之恩,辛七感激不尽!”
冷母不由自主的瞪大了眼睛,这个小姑娘,她怎么办?怎么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说?
辛夷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后,又姿态端正,笑容真诚的站在一遍,这简直就像是一记耳光扇在冷母的脸上。
她忍不住指着辛夷,嘴唇颤抖。
辛夷根本不看她,只是对着洛氏盈盈一拜,
“大伯母,今日小七逾越了,我想问一问历代祖宗,为何瞧人不准?”
“本来是人家求上门来的亲事,可最后却别人颠倒是非。”
“就如同这世间很多女子,明知世道艰难,却还是会助纣为虐,去害旁的女人,卑贱下作,莫过于此。”
辛夷的话,如同利刃,刮在冷母的面上。
这些话,仿佛风牛马不相及,可其实就是在怒斥冷母为了退婚,就把一切的污水泼道辛夷的身上。
看着辛夷含笑的明亮眼眸,明明不过是个小小的姑娘,可那气势,让冷母不可忽视。
她指着门口,对辛夷说道,
“滚,滚,我们冷家不欢迎你,我们也高攀不起你们这样的媳妇。”
辛夷朝冷母轻轻一笑,利落的给她行了一个道别礼,干脆的转身,朝洛氏徐氏伸出手,
“大伯娘,母亲,咱们回家吧。”
她的利落,让辛家的女眷原本憋屈的心里生出一种爽快的感觉。
辛夷挽着徐氏朝外走去,她纤细的身姿挺拔如松,步子洒脱,每一步都是那样的干脆。
就仿佛这个花厅,这座府邸,这里的人,都配不上她一样。
正当辛家众人快走到门口时,外头进来一群人,打头的那个人清润的声音此刻都是寒霜,
“今日之事都是个误会,是我们冷家配不上七姑娘。”
辛夷站在那里,越过众人,看到远处,只见人群外,站着一个仿若宏伟山水般的身影。
两人的目光撞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