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柯说得很简单,但因为他这样一个草率的决定,整座王府都开始忙碌起来。
侍女们立刻开始收拾小王爷的生活用具。既然是去修行,朝服自然不用带,但常服、吉服乃至亵衣都得准备齐全,否则堂堂世子殿下衣衫褴褛,岂不让人笑话。苏柯怕冷,现在还是倒春寒的天气,暖炉、手炉和汤婆子得备好,外面买的哪有王府的贡品好用。其他零零碎碎,总共装好了二十个大箱子,在世子大院里摆放得整整齐齐。
后厨也没闲着,果品、小吃和各种肉脯装了上百个食盒,内置一圈凿好的冰块,如今这天气也不担心会融化。腌制好的山鸡野鸭野兔子,打包成上百个布条,然后装在干净的桶里,分门别类都有标示。世子殿下口味比较刁钻,所以又特地准备了二十担上好的皇家粳米。
王府大管家跑内跑外,脚不沾地,又要从王府侍卫中选出精明强干者,又要去请示吴王甄选修行者贴身保护世子殿下,还要安排马车,尤其是世子殿下乘坐的那辆八骏宝盖车,更是不能出半点纰漏。这天气还很寒冷,五十多岁的老管家楞是跑出了一身汗。
整座王府就像大战来临一样,每个人都忙碌不停,只因为世子殿下这次要出远门。
苏柯很清闲,毕竟他想帮忙也插不上手。吴王也很清闲,他正长吁短叹,显得十分伤感。
“混球,去了无量山,多少收敛点性子,免得吃亏。”他叮嘱道。
苏柯闻言伤心地道:“收敛性子会被人欺负,这可是你教我的。堂堂吴王,王朝亲王第一帅,连自己儿子都罩不住?还要我收起尾巴做人?”
吴王明智地没有继续揪扯这个话题,叹道:“其实我还是想你留在上京,爹老了,舍不得你啊。”
苏柯冷笑道:“那我不去无量山了,留在家里尽孝。”
吴王微怒道:“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出尔反尔?你既然答应了柳宗师,就不能反悔。”
苏柯道:“啧啧,我就知道你巴不得我赶紧滚蛋,否则也不会一次又一次让柳老头进王府。”
吴王装作没听见,左看看右看看。
苏柯打了个哈欠,耸耸肩道:“好了,老苏,我滚蛋了。等我什么时候在外面玩腻了,我就回来找你算账。”
“算账?你个混球,还想和老子算账?”吴王瞪了他一眼。
苏柯一摊手,道:“你非要把我赶出上京,不找你算账,难道还找你喝茶啊!”
“臭小子,滚吧滚吧。”吴王摆手道。
苏柯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又停下,回过头很好奇地道:“老苏,当年你因为嫌楚国那个投降的皇帝多了一句嘴,就把他的脑袋砍下来,这事儿到底是不是真的?”
吴王一愣,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片刻后不耐烦地说道:“都过去那么多年,老子怎么还记得?”
苏柯笑了一下,叹道:“七国之战,你立下的可是开疆拓土之功,威名赫赫不可一世,为啥现在混得这么惨?”
“滚!”吴王送给他一个字。
将出门时,吴王在他身后说道:“无量山离宁州不远,找个机会去看看你姐。”
苏柯的脸上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温情,认真地回道:“晓得。”
听老爹提起远嫁宁州的大姐,苏柯思念之余,想起另外一位棘手的小魔女,不禁苦笑道:“老苏,你说要是轻舞从凝雪山庄回来,发现我跑去了无量山没有在家等她,会不会一气之下拆了这座王府,再南下烧光我的头发?”
吴王老神在在地道:“那是你的事情,反正是你自己要走,你妹妹怪不到我的头上。”
苏柯鄙夷地道:“你能不能再无耻一点?”
吴王笑道:“好啊,到时候等你妹妹回来,我替你美言几句。”
苏柯败下阵来,怒道:“算你狠!反正轻舞只听我的,到时候看她找谁算账。”
吴王想起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连忙挥手道:“混球,赶紧滚!老子眼不见心不烦。”
苏柯得胜而去,先在偏厅找到柳老头,然后两人同去世子大院,刚一踏进院门,瞧见眼前热火朝天的场景,一直八风不动的柳老头嘴角有些抽搐。
碧波万顷的雁荡湖都只是王府内的一处景色,堂堂世子殿下的大院更是宽敞到无以复加。此时出现在柳老头视线里的,足足有近一百辆马车,尤其靠近正门的那辆八骏马车最为华贵。靠近外墙的一侧,矗立着数百名披甲执锐的精悍军士,无论是身躯个头,个个都是雄壮威武,脸上杀气腾腾,目光神采奕奕。
这数百名甲士前方,站着五个神态各异的修行者,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柳老头只一眼扫过去,便看出来这至少都是洞玄境界的高手。
在大院正门两侧,两排乖巧温柔的侍女雁型排开,左边领头的是青尧,右边的则是锦鲤。
王府办事效率相当快,不过是两个时辰,就已经将一切办得妥妥当当。
人到中年的王府老管家走到两人面前,对苏柯躬身一礼,有些不舍地说道:“殿下,一切都已办妥,您可以启程了。”
苏柯点点头,转首对柳老头说道:“老头,你为何哭丧着脸,难道我欠你钱?”
柳老头吞下口水,哭笑不得地道:“殿下,这些马车还有这些人,都要跟你南下?”
苏柯理所当然地道:“那不然呢?难道一路上你伺候我?”
“可是……这……”柳老头吞吞吐吐半天,最后还是将想说的话咽下去,很勉强地笑道:“一切都依殿下的意思。”
苏柯拍拍他的肩膀,满意地说道:“不要忘记我们约定好的事情,我看好你哦。”
他朝自己的马车走去,一路上对老管家叮嘱道:“我走之后,老苏也没个说话的人,你多陪陪他。可以喝酒,但不要烂醉。可以看看歌舞,就算想牵牵舞姬的小手,你也随他。但是有一点,老苏要是想从外面带婆娘进王府,你得拼死拦着,否则不要怪我不讲情面,从无量山赶回来砸烂这座王府。”
他一边说,老管家一边点头,听到最后,老管家苦笑道:“殿下放心,老奴定不负所托。”
苏柯看了世子大院最后一眼,一挥手,豪气干云地道:“走吧!”
青尧和锦鲤迎上来,扶着苏柯坐进那辆宝盖马车。修行宗师柳老头本来受邀同坐,他婉言谢绝,随便找了一匹骏马,就遥遥跟在马车后面。
吴王亲自指派的五个修行者都来自王府的宝阁,是当年他征战沙场降服的高手,忠心程度不用怀疑,此刻这五人就跟随在苏柯马车的旁边。
数百强悍精锐甲士当先开道,后面跟着近百辆马车,如一条长龙般浩浩荡荡地离开王府。
王府正厅,吴王苏秉烛双手负在身后,站在门口遥望南方,脸上神色深沉,无人能猜测他的心思。
上京城里鱼龙混杂,消息灵通,随着这么一个庞大的车队离开王府,很多人都知道了这样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
王朝之耻要离开上京,南下无量山修行求艺!
无数人涌上大街看热闹,几乎是万人空巷,这些人里有锦衣玉食的权贵子弟,有衣带飘香的青楼伶人,有心宽体胖的富商大贾,也有衣衫褴褛的穷苦百姓。但令人称奇的是,这些人大多眼含热泪,一路相送,直至吴王府的车队离开上京城。
等车队彻底从视线里消失,城内猛然爆发出一阵心情复杂的喊声,十几里外都能听见。
纨绔子弟们弹冠相庆,头上的乌云没了,那个该死一万次的混蛋小王爷终于走了。
富商大贾们黯然心伤,上京城里最大方的冤大头走了,往后的生意可就要差上许多。
大家闺秀们暗自窃喜,以后终于可以放心地上街,不用担心突然冒出来的禽兽之手。
青楼佳人们则是梨花带雨,心中哀怨,这个该死的冤家走了,以后去哪里找这样懂得疼人又大方的公子呢……
王府车队缓缓南行。
苏柯躺在奢华舒适的马车里,脑袋枕在青尧充满弹性的大腿上,张嘴接过锦鲤剥好的荔枝,一边吃一边摇头叹息,含糊说道:“想不到我今日一走,满城相送,真是令人感动。为什么他们的眼里满含泪水?因为爱我爱得深沉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