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一会儿,那边跑堂的过来言语道“天”字第一号上房已经准备好了,也把律靖香移过去了。叶斐然站起身就道:“走。我们
先去看看她。这席面不要了,拿下去散了给人吧。原样儿的给我送一套到那边去。”
她出手阔绰,都知道来了大主顾,店家有钱岂有不赚之理,满口好话地答应着,把叶斐然迎到了庭院深处的最好的客房里去。
进了屋子,暖意洋洋,脚下厚厚的毯子,金瓶供着孔雀羽,金盘盛着时鲜果,好一派若氏富户人家的奢华做派。在这地方,绝
让人想不到竟还在大顺国土境内。
小厮和婢女们忙忙碌碌准备重整宴席,春分自先走一步来到这地方打点,叶斐然问她道:“公主殿下呢?”
春分说:“在里面呢。”
春分神色怪怪的,叶斐然还不解其意,待得进了里屋,见到青螺领着两名宫女伺候着律靖香,方才大吃一惊。
叶斐然结结巴巴:“啊这……”
青螺上前去,一个规规矩矩的宫礼,“奴婢见过娘娘,娘娘千岁金安。”
叶斐然说:“青螺姑姑免礼,你怎么会在这里?”
青螺规规矩矩道:“摄政王陛下知道公主落难,命奴婢前来帮着伺候。不光是奴婢,外头还站着小勤、小谨两位公公听候吩咐。
陛下带来口谕,道这客栈虽隐蔽,然而人多手杂,唯恐乱了公主殿下和娘娘的闺誉,因此派两位公公使唤着方便些。”
叶斐然说:“还是相公细心。那就有劳姑姑您了。”
青螺微笑着说:“不劳烦。娘娘快去看看公主殿下吧。”
青螺让开去,叶斐然来到律靖香跟前,“好久不见。”
暌别经年,律靖香相貌变得厉害,她挺着个大肚子,手脚却瘦成一把骨头,好好一个浓眉凤眼的姑娘,圆脸变成了尖下巴,一
眯起眼睛的时候,眼角的皱纹跟鱼尾巴似的。薄薄的嘴唇旁,法令纹比沟渠还深,一副苦相,干瘪的情状让她整个人看着好像
三十了。
叶斐然心里一算,律靖香今年,似乎也才二十?
这中间到底经历了什么……
律靖香看着叶斐然,也是阵阵恍然,“叶斐然,你变得这么漂亮了……”
叶斐然来得匆忙,身上穿着方便行动的家常月白掐牙背心,象牙白的裙子,脚踩金红挖空羊皮翘头小靴,外面本来罩了一件孔
雀金线的雪褂子,进屋的时候脱了,头上简简单单的用一根白玉簪把长发盘起来,还有从不离身的金铃簪子,两枚金线流苏的
白玉耳坠。就这么一身打扮,衬得她唇红齿白,肌肤光洁无暇,眉眼流转中透着一股子灵气,完全看不出已经当了娘。
律靖香眼圈红了,“我从前看不起你,你为什么这次还要帮我?”
叶斐然说:“你好歹没有作恶。而且你来向我求助,一定有你的原因,正好我也有话想要问你,就帮帮你。”
律靖香讶然道:“你怎么知道?”
“等会儿再说吧。”叶斐然说,“你能下地走吗?饿了多久了?”
律靖香点点头,说:“可以。”
青螺亲自搀扶着律靖香下了地,她整个人站在叶斐然跟前,叶斐然再次倒抽一口冷气:律靖香那肚子已经开始往下坠,有经验
的一看就知道胎儿已入盆,怕是没几天就要生了!
都不是笨蛋,觉察到叶斐然的异样,律靖香苦苦一笑:“要不是走投无路,我也不会低声下气来求你。”
曾经的叶斐然在她心中多么低贱啊,农村出身,往上数三代有一个算一个全是泥腿子,还有叶紫然那么个是非精堂妹……没想
到……
律靖香不由得想起自己当年汉语师傅教她,她特别不屑的那句话:仗义多从屠狗辈!
叶斐然说:“大王和你王嫂,知道吗?”
律靖香说:“知道。”
叶斐然说:“那为什么不来把你追回去?堂堂公主丢了,你王兄不着急?”
律靖香眼中涌起怨恨:“他?他现在眼里哪里还有我!全都是那贱人!”
叶斐然不高兴了:“雷珂是我最好的朋友,不许你这样说她!”
不料,律靖香说:“谁说雷珂啦?是李如意那个贱人!”
叶斐然惊讶道:“李如意?她还活着?”
“哎,先不说了。”律靖香捂着肚子说,“我好饿,肚子里的这个在踢我了。快点去吃点东西?”
叶斐然也知道不能急,就说:“行。”
来到席面上,律靖香深深吸一口气,“这才叫吃的啊……”
好歹是金枝玉叶,饿得再慌,律靖香的吃相还是很不坏。
吃过了饭,奉上了清茶。
叶斐然问:“你为什么会流落到大顺?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律靖香说:“这孩子他爹就别提了,是被李如意那厮算计着我怀上的!你就当是个野孩子吧。接下来……也就是生下这孩子,然
后流浪呗,你借我一笔银子,我找个地方隐居,把这孩子养大就是了。”
听了一耳朵傻话,叶斐然哑然失笑,翻了个白眼说:“姐姐,你想得可真简单,流浪?你这才流浪了半年,就差点儿死掉了。这
是其一。其二,我们大顺,五人一甲,十甲一保,丁亩相连,户籍相通,凡穿州过郡者,需保甲文书,以红印为证,违者入水
牢,打十棍发还原籍——回到原籍,还得再听从本地县官判罪,轻则做苦力;重则入水牢。我不知道你用什么手段蒙混到京城
兰若坊来,但是我得提醒你一句,只要你不带着文书离开京城,担保你连直隶都走不出去!”
一席话,听得律靖香脸色煞白,她喃喃道:“怎么跟李如意说的不一样啊?”
叶斐然说:“我不是说人坏话——但,李如意口中什么时候说过实在的话儿来?她可是我见过最会打嘴炮的人,没有之一!”
律靖香脸色越发难看了。
察言观色,叶斐然就知道,这妥妥又一个被李寡妇忽悠瘸了的可怜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