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夫人就命丫鬟把绣品取来,不料展开绣品的时候,一幅画儿从绣品中间飘然落地。
叶斐然“咦”的一眼,顾夫人手忙脚乱地收起了画,赧然笑道:“嫔妾自己没事儿乱涂的,入不得眼……”
叶斐然说:“倒也不是,我瞧着挺好的,能看看么?”
顾夫人不好意思道:“这……不太好呢……女子无才便是德……”
那么大个人了,竟扭扭捏捏的,拧巴起来。
叶斐然不以为意道:“无妨,我自己也缺德得很。”
顾夫人一怔,脑子转了转,才算明白过来,不由得笑了,红着脸把画儿递了过去。
墨迹很新,应该是最近画的,是工笔水仙,上面停了个草虫儿,那虫儿栩栩如生,好像随时要从画里跳出来似的。叶斐然不禁
看住了,嘴里赞道:“画得很好啊!”
“真的?”顾夫人又高兴,又意外,说话声音都不自禁高亢起来,“实话说,这笔画儿,连我家那位并我闺女都不大看得上。偏偏
我自己又喜欢!”
这是叶斐然认识顾夫人以来,她最为忘形的一瞬。
倒是让人感到这个一直端着的贵妇人亲切接地气起来了,叶斐然心里感到很是亲切,笑着说:“那有什么的,我平时也喜欢画。
场面上应酬这许久,没想到才知道夫人竟是同道中人。我平日也画几笔,改日到王府作客,我给你瞧瞧。”
顾夫人本来颇为惴惴不安的,生怕自己出丑,没想到叶斐然不但没有取笑她,反而邀约她,非常高兴:“好啊!”
中年妇人脸上闪闪发光的,兴趣爱好让她整个人光彩又明亮。
两人相视一笑,感觉无形之中彼此距离拉近了许多。
一时丫鬟来传话道:“娘娘,夫人,小姐说晚饭已备下了。请二位移步到暖阁去。”
顾夫人放下画儿,对叶斐然道:“娘娘请移步。”
叶斐然说:“好。”
顾家吃的是江左郡口味,注重刀工、用料精细,味道清淡。
餐桌上一道白鱼,白切鸭子,鸭血酿,大煮干丝,倒是让吃了好几天京城炖菜,味蕾迟钝的叶斐然胃口大开。
顾灼华笑着说:“沾了娘娘的光,送来了新鲜活跳跳的虾,做了一顿三虾面。不知道合不合娘娘胃口。”
叶斐然说:“三虾面?我记得我只送了十斤活对虾而已啊?哪儿跑出来三种?”
“此三虾非彼三虾。”顾夫人笑道,“您请看。”
丫鬟上来一人一份的面,一碗面,一碗汤。面上铺着厚厚的虾仁,汤是清汤,看着平平无奇,也就是用料是京城时节少有的海
味,味道却不同寻常。
简单一个字,就是鲜。
特别鲜甜的味儿,扑鼻而来,叶斐然忍不住深呼吸了一口:“这面……不简单啊。”
顾夫人拿起筷子,在面里搅拌着,说:“这三虾面呢,指的是虾油、虾籽和虾肉。最好的用料当是在春天选取抱籽河虾,用竹爪
篱把虾肚子上抱着的虾籽儿往下刷刷,这样虾籽儿就全取出来了。再沥出虾籽,锅热少许油,慢啊慢翻炒虾籽,炒到虾籽变红
边干,就是虾籽酱。这是其一。”
“接着呢,把虾肉去壳,焯熟。沥水放一边备用。”
“最后虾头挤掉脏东西清洗干净,小火慢炸炸出虾油来。上好虾油,要求颜色红亮透明,不许见半点杂质。最后用高汤煮面,虾
油、虾籽酱打底,虾肉做码子, 少许葱花和盐调味。面如金,虾如火,这是五行中的火生金,滋味相生,回味无穷啊。”
叶斐然听了,说:“因为有虾籽,所以吃之前要先搅拌,就是为了让这个虾籽酱均匀地沾在面条上,对不?”
顾夫人笑道:“正是。”
叶斐然叹道:“江左郡文风繁荣昌盛,小小一碗面条,也讲究如斯。今儿个可算开了眼界了。”
“哪里。”顾夫人说,“不过是些穷讲究罢了。要论脚踏实地做事做人,是万万比不上夫人的。以后我们常来常往,互相取长补短
。”
叶斐然欣然答应:“好啊。”
……
从顾家回来,叶斐然不免想起另一个家境倒了而架子不倒,且相当讲究的人来。
“年近岁晚,叶天宇那小子在琼州不知道多风流快活呢?臭小子,回去屯田屯兵,连个年礼都没给你老姐我送一份!”叶斐然越
想越牙齿痒痒,忍不住撸起袖子大喊:“来人啊!给我准备纸笔,待我写封信送去琼州,臭骂那小子一顿!”
嗓门高得把正在低头专心写字的米糕惊起来了,小丫头抬头皱眉:“二姨,你吵到我了!”
叶怡然看着女儿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又好气又好笑:“米糕,不许没大没小的!罚你去背三遍书!”
米糕也不吭气,下了椅子去找叶怡然的贴身丫鬟青竹,乖乖领罚。
那少年老成的模样,着实让叶斐然吃惊。
叶怡然正要说话,门外张大娘说:“夫人,三爷从琼州送来年礼了!”
叶怡然笑呵呵地说:“你看看,你看看,说曹操曹操到。天宇不会那样没心没肺的,走,我们看看都有什么东西?”
叶怡然头戴了海獭卧兔儿,披了狐狸毛的披风,叶斐然不怕冷,只系了紫貂勒额,身上也是一件大红猩猩毡的披风,手拉手到
了院子里来。
此时此刻,院子里满满当当的,几乎插不下脚去。且听见有禽鸟嘶鸣低叫,夹杂着奴仆们的呼喝声,热闹得堪比集市。
叶斐然惊讶了:“这都是什么?”
一名眼瞅着很机灵的小厮,快步上前,先唱了个喏,随后说:“娘娘千岁好,林夫人好,两位夫人福寿双全,万福金安!小人名
唤欧阳兴,乃是如今叶三爷眼前差遣之人,负责这次押送年礼上京。侥幸两位夫人洪福齐天,小人一路顺利,好歹今儿到埠,
这边儿是年礼单子,请两位夫人过目。”
口齿伶俐清晰,语气和顺恭敬,行动规规矩矩,竟是个极难得的伶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