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
师菡怔怔的望着府门外那道青色身影,生怕自己一眨眼,那人就消失不见。前世今生多少次午夜梦回,她都只敢远远的看着那道青色身影。
近乡情怯,她想见,却又不敢。前世帝师府满门抄斩,血染长阶,帝师头颅高挂城门口,这一桩桩一件件,仿佛噩梦一般缠绕在师菡心间。她害怕,怕一觉醒来,如今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她无力挽回,只能在绝望的深渊中越陷越深。
一听师菡的称呼,罗老爷顿时大惊失色,青衫鹤发,宛若巨松——普天之下,只有一人有这样的风骨,帝师,顾长歌,当年以一己之力力退二十万敌军,扶持当年稚子登基为帝,为教化闽南游历多年,受天下儒生供奉敬拜的帝师。
罗老爷在看见顾长歌的瞬间,只觉两腿发软。帝师在宁州?他怎么没有一丁点消息!
顾长歌淡定如松,似是不屑于跨入罗府门槛,只朝着师菡伸出手,柔声道:“皮猴子,外公接你回家。”
如果这世间,还能有什么人,什么事,让师菡所有的坚强和伪装瞬间破功的,那必定是她外公。那个为了他,愿意将帝师府百年声名都赌上的人。
“菡儿若喜欢,那外公也喜欢。”
“七王爷非良配,你若执意嫁他,他必须立誓,此生只娶你一人,不得纳妾。”
“别怕,外公和帝师府,都在你身后呢。”
……
眼泪像不要钱似的,刷刷的往下掉,师菡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一旁的刀一还是第一次见到师菡这副模样,以为师大小姐是疼的,于是忙反应过来,将师嘉接了过来,跟在师菡身后。
腿上伤口还在滴血,师菡一瘸一拐的朝着大门外的那人走去,这一路短短几十步,师菡的脑子里却已经将此前一世都回顾了一遍,只觉得此刻,见到那人的瞬间,心中某处空缺终于圆满了。
顾长歌慈眉善目,饶是年过半百,却保养得当,依稀可见当年风姿。师菡刚走到门前,他便伸手搀住师菡的胳膊,心疼的将人护到自己身边,不等师菡反应过来,抬手便是一记板栗敲在她脑门上。
“皮猴子,不听话!外公怎么教你的?”
师菡没忍住,吃痛的叫了一声,脑门上传来的痛却瞬间让她再度热泪盈眶,她仿佛还是当年那个赖在帝师府撒娇不肯回去的小丫头,也还是那个一听说要背书就耍赖不吃饭的小赖皮,更是那个常年骑在帝师肩头的皮猴子。
一幕幕走马观花般从师菡眼前闪过,她瘪瘪嘴,心中的委屈瞬间爆发,哼唧出声:“外公……疼!”
被眼前这一幕震惊的刀一早已看呆了。
这——世人口中的帝师好像向来温文尔雅,从不动手的!师大小姐也是——怪怪的,伤口有这么疼?
率先反应过来的是罗老爷,帝师大驾光临,罗老爷此刻不止是腿发软,脸都白了,忙讪笑两声,不动声色的想要把人退下去,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帝师大人,这,这其中有误会,不如您府内一叙,我也好跟您解释解释?”
顾长歌瞬间敛起脸上情绪,胡子抖了抖,云淡风轻道:“老夫不知,何等的误会竟能令你对我家乖孙刀剑相向?且还重伤我的乖孙!”
罗老爷忙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心虚道:“这……小孩子家的玩闹,不料府中不知事的下人竟动了手,帝师切莫误会,此事都怪那不知事的下人,与在下,与三皇子和宫中贵人都无关啊。”
“够了,”顾长歌打断他的话,面色淡然的看向他,“帝师府自有帝师府的计较,你伤我乖孙,老夫废你罗家,这——不过分?”
“帝师,帝师您听我解释……”
这天底下,别说是区区一个罗家了,就算是王府,覆灭之间,也不过是他一句话,罗老爷顿时慌了,他不就是不小心伤了师菡吗?他什么也没做啊,怎会发展到这一步?
顾长歌转身在师菡身前蹲下,微微掀开她的裙摆,待看见她腿上伤口的瞬间,顾长歌脸色一沉,一脸嫌弃道:“外公教过你多少回,被人欺负了,就得还回去。腿怎么还被打折了?”
说罢,他在师菡面前蹲下身,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示意师菡上来。
只是片刻的错愕,师菡便笑着趴上他宽厚的肩头,一股暖意蔓延,直涌向心底。
顾长歌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下,背着师菡离开,一边走,一边道:“怀里有你爱吃的蜜饯儿,只准吃三个。”
不等他话说完,师菡便伸手从他怀里摸出一包蜜饯,先塞了一颗给他,这才自己吃了一颗。
也不知是蜜饯太甜,还是心里太甜,师菡吃着吃着,竟是趴在顾长歌的肩头,不多时,便睡着了。
久虑之人,少有安眠。
帝师入宁州的消息瞒不住,眨眼的功夫,全宁州城的人都知道,帝师大人在宁州。而这个消息,也将卧病在床的师老夫人吓得险些从床上滚了下来。
“他来了?”师老夫人瞪大了眸子,一张老脸瞬间惨白一片,像是从水里打捞起来的似的。
苏嬷嬷好不容易重新回到她身边伺候,态度恭敬,小心翼翼的。
“哼!”一听顾长歌居然在这个要紧关头出现,师老夫人气的一拂袖子,狠狠的将杯盏砸在地上,一张老脸狰狞,死死地瞪着地面。“他早不来晚不来,居然在这个时候来?”
“毁了!全毁了!”
错过这次机会,再想对师菡动手,怕是就没那么简单了。
苏嬷嬷垂下头,恭敬道:“夫人,老奴以为,大小姐若是一辈子都不知道那个秘密,其实,倒也能替咱们国公府挣来荣耀。”
“放什么厥词!”一听这话,师老夫人顿时脸都绿了,没好气道:“顾氏的死因若是让她知道了,你看她这副疯癫模样,岂是善类?她必会搅的国公府上下不得安宁!秦若若这个蠢货,就这么毁在她手上!”
闻言,苏嬷嬷忽的抬眸看了师老夫人一眼,忙跪地高呼:“老奴恭喜老夫人,贺喜老夫人。”
“恭喜?你疯了?”师老夫人一脸无语的瞪了地上跪着的苏嬷嬷一眼,没好气道:“无知老货!你恭喜我失了秦若若这颗棋子?还是恭喜我得了师菡这个说不定会弄死我老婆子的孙女?”
“老夫人,恕老奴多嘴,秦小姐固然听话,可毕竟资质平庸,又是个一辈子无法入族谱的私生女。老奴倒是觉得,没了一个秦若若,老夫人完全还有更多的选择。国公爷一门心思想要扶持七皇子,可如今京城三皇子呼声最高,咱们的选择可是事关日后荣华富贵,万不能大意啊。”
“对,对,你说的对!”师老夫人恍然大悟,苏嬷嬷不愧是在她身边服侍这么多年的老人,一下就说中她心中最关切的事儿。
想到这儿,师老夫人又道:“你去找大夫人过来,我有事儿跟她商量。”
闻言,苏嬷嬷笑着点头,应道:“哎,是,老奴这就去。”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师老夫人的房中,她这才垂下头,展开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