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什么,嬷嬷今早做的糕点还热着,给你留着呢。”
师菡虽说是国子监博士,可年纪又与白落厢房,于白落而言,倒是有些亦师亦友的感觉。她看了师菡一眼,点点头,笑道:“说的对,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架!”
春荣正端着糕点进来,冷不丁的听见这句话,不禁笑着感慨道:“奴婢瞧着,白小姐的脾性跟我家小姐还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呢。”
“啊?”白落一脸惊讶,不过想了想,点点头,“你说的对。所以待会儿吃完了先去揍那安天虎一顿!”
春荣一时语噎,只得笑着放下糕点,然后退了下去。
京城驿馆,靖州太守安天虎今日包下整个驿馆,外面扯起了白色绸缎,里面供着一樽牌位,大厅的地上摆了两个蒲团,靖州太守安天虎正跪在蒲团上,身上穿着麻布衣裳,哭的撕心裂肺。
驿馆外围满了人,然而却都存了看热闹的心思,并没有人真的进来祭拜。
一则,安天虎设灵祭拜,不伦不类,且不说他非亲非故,就只说他的用心就十分自私——他是为了平息京城纨绔和儒生的怒气,这才想了这么个不着调的法子!
起初倒还真有些作用,不少儒生见他哭的悲恸,不似作假,酸溜溜的斥责了几句后,便也就自行散去。只不过儒生们散去,京城众纨绔却并不吃这套,二话不说便砸了这处临时搭建起来的灵堂。
吓得驿馆里的人纷纷逃了出去,一时间,好好的驿馆里跟遭了匪似的。
安天虎跪在灵位前,正要起身,突然,肩上一沉,一柄剑便压住他的动作,身后,卫翡之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跪着,别动。本公子可不是什么好人,没什么耐心听你哭哭啼啼。”
安天虎吓得腿都软了,心想:您要是好人,能纵马入驿馆?!京城里的公子哥儿的脾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他赶忙擦了擦眼泪,讪讪道:“是是是,小人不敢动!”
卫大公子与身后之人对视一眼,扭过头,问着道:“靖州城内施粥放粮,当真是你所为?”
“是……”安天虎一句是还没说完,只听身后轻哼一声,吓得他猛地一哆嗦,颤颤巍巍道:“下官无能,想尽一切办法,这才买得一些粮食,虽然贵是贵了些,可为了百姓,下官就算是自掏腰包,也绝无怨言!”
闻言,卫翡之讥笑一声,眼底满是鄙夷,“是么?你这粮食,又是问何人买的?”
安天虎松了口气,按照当初元叔珏给他交的底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启禀大人,是隔壁郡县里一位生意人手上买的,大人若是不信,大可去亲自查验。”
查到最后,也只会是查到丞相大人的头上。堂堂丞相大人,难道还会让自己置身险地?
安天虎心下得意。
谁知身后,卫翡之冷笑一声,道:“我再问你,靖州赈灾粮仓为何着火?粮仓里可有余粮?”
空气瞬间凝固。
安天虎的朝廷奏报上只提及暴民火烧粮仓,却半句没有提及粮仓是否还有粮食一事儿。因为这个问题,没人会问。
可安天虎没想到,这群不务正业的纨绔居然如此直白。
想到这儿,安天虎小心翼翼的挪了挪自己的脖子,颤声道:“这位大人,粮仓里若是有粮食,下官何至于让百姓们挨饿啊!”
此话一出,卫翡之忽的笑了一下,“你确定,粮仓里当初没有余粮?”
“哎哟,大人啊,下官敢用项上人头担保,绝对没有!”
不等他说完,只听‘哗啦’一声,肩上突然一松,不等安天虎回头,就听见卫翡之打马离开的声音,临走前,他只笑了一声,“安大人,欺君可是死罪啊。”
说完,他打马离去,只留下一群侍卫,一个个的虎视眈眈的瞪着他。安天虎一头雾水,欺君?他几时欺君了?
当天下午,有从靖州归来的京城人士便在京中替太守大人鸣不平。
“虽说粮仓着火,但是当天夜里,的的确确家家户户门前都收到了粮食。这么多粮食,定是出自粮仓!寻常粮铺可没有这么多呢!”
“太守大人当官不易啊,给百姓分发粮食还要偷偷摸摸,也不知为何如此!”
“听说啊,是太后大人上头的人,有意克扣,想倒卖赈灾粮!可见太守大人一心为民啊!”
……
议论一出,当天下午,驿馆门前有路过的百姓,也都会朝着太守大人遥遥行礼,以示恭敬。安天虎一天之内,只觉得鬼门关前走了一趟都不止,一会儿人人喊打,一会儿被奉为圣人。
可这还不算,第二天,另一则消息再度传出。
“太守大人镇压暴民,智勇双全,将那些犯上作乱的暴民驱逐出城,保护良民不受迫害!”
“安太守实在是大英雄啊!”
“靖州得安太守,实乃百姓之福啊!”
一时间,安天虎在京城之内水涨船高,儒生们不闹事,纨绔们似乎也不与他为难,不少世家公子甚至慕名而来,特意拜访。就连国子监武学堂的众人,也都特意前来拜访。外人看来,安天虎何其威风。
可苦楚也只有他自己明白。
当看见武学堂几人面无表情的在他屋内干坐了一个时辰却一言不发之后,安天虎内心崩溃。当日他可是对这几位刀刃相向,还算计了人家啊!这会儿到了京城,人家的地盘,保不准要自己小命!
可让人不解的是,武学堂几人只是在驿馆里坐了一个时辰,便纷纷灰头土脸的离开了。
直到第三天早间上朝,事情才发生改变。
以国子监祭酒大人为首,不少文官清流,纷纷状告安天虎,独揽功劳,欺君瞒上,罪无可恕!并且列举了三大条罪状。
其一,安天虎私下给百姓放粮,却对朝廷谎称粮仓无粮,此乃欺君!
其二,安天虎镇压暴民,可有人证入京,声称被赶出城的并非暴民,而是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百姓,况且还是安天虎的人先动的手!作证之人——当今八皇子!
其三,安天虎掩盖武学堂弟子功劳,且昨日武学堂众弟子登门拜会,却被此人羞辱,然后赶出驿馆!
三条大罪一下来,满朝皆惊。
天将降大祸,从不提前告知。安天虎此刻才明白,这几日的荣耀都是有人刻意安排,先是故意将他捧高,让百姓对他期待和好感爆棚,此时真相揭开,百姓对他的憎恨和失望可想而知!
幕后之人下了好大一盘棋!居然只为了对付他一个小小的太守!
早朝之后,国子监弟子立于宫门外,恳请老皇帝重新调查此事,势要维护武学堂弟子!
国子监本就是为朝廷培养栋梁之地,相当于朝廷自己养的孩子,打不得骂不得更是赶不走,一时间,老皇帝气的半死,紧闭御书房的大门不让人靠近半步。
而此刻空荡荡的国子监内,师菡正抱着书在商卿云的静室外等他回来。
商公子刚一进院子,抬起头,就看见回廊下坐着的那道倩影,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打瞌睡。
他叹了口气,无奈道:“你上蹿下跳的折腾这些天,就为了对付一个安天虎?”
听到的动静,师菡连忙抬起头,看见商卿云立马咧开嘴一笑,“小舅舅分明知道我醉翁之意不在酒。”
“是,你醉翁之意不在安天虎,你针对的人,可是当今陛下!”
商卿云一句话点破师菡的意图。如果只是一个安天虎,何必要师菡等这么久?武学堂直接上书,将靖州搜集的证据呈上去就是。可问题是,安天虎身后站着的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皇帝。
所以她只能把这事儿闹的越大越好,大到让老皇帝不得不把这事摊开来处置。
师菡也不否认,只将手上搜集来的地理志交给商卿云,打了个哈欠,疲惫道:“是陛下先惹我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既然动手了,我岂能坐以待毙?”
“陛下如此处置靖州之事,无非是想给三皇子一个立功的机会,你这么一搅合,三皇子的功劳没了,安天虎也要折在这儿,就连陛下的名声都有可能受损。你这是想把天捅破了?”
商卿云倒不是不赞同,只是对师菡的行事方法,实在是感到头疼。一言不合就闹出国子监弟子联名上书的阵仗,日后她带领的武学堂还了得?
师大小姐理直气壮,“他敢做,还怕我戳穿?”
商卿云叹了口气:“那你可想过,陛下这回会怎么对你?”
“总不能杀了我?要么,老皇帝自己承认此事,给龙帮流民正名!要不然,他就踩着我们这些人的尸骨给他儿子捞功名!”
师菡平静说完,却见商卿云盯着自己,神情复杂。
“小舅舅你看什么?”师菡被商卿云的眼神儿看的头皮发麻,想了想,问道:“小舅舅,你觉得我做错了?”
商卿云回过神,扯起嘴角笑了下,柔声道:“你做的事,无论对错,小舅舅都会帮你的。”
“小舅舅……”
“这里是靖州几位书香世家的故人亲笔所书的证词,加上他们的分量,这件事,无论你想怎么处置,都能稳操胜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