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奕一点儿都不吝于表示自己的满意,这些都落在来送彩礼的人眼中。 喜怒形于色,城府不深。 恐怕传回去之后,会让太守府有所轻视啊。 谢家有如此家主,也不知道以后的路,是否会更艰难。 “阿兄!”谢石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谢奕登时笑容更盛:“石奴来了啊,来来来,且同阿兄一起看一看,这些彩礼可贴心的很啊!” 谢石亦然带着笑容,虽然他现在是站在王羲之这边的,但是王右军都已经亲口宣布取消王谢两家的联姻,那么对于杜谢两家的联姻,自然是不支持却也不反对的。 那谢石跑过来凑热闹,王羲之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谢家的婚事,自然不可能让谢石置身事外。 不过很快,谢石脸上的笑容就微微僵硬了一下,他伸手从箱子中拿出来一个小漆盒,凑到谢奕身边,低声说道: “阿兄,这盒子以金丝银线勾勒,隐成凤形,是皇家后宫之物。阿兄若是收下,恐有所不妥啊。” 谢奕显然之前就已经看到过,摆了摆手说道: “氐秦,蛮夷尔,何必当真。” “但若是落到有心人的眼中,这便是谢家暗中图谋不轨的铁证!”谢石的神情严肃了几分。 跟在后面的谢湖也不由得微微松了一口气,还是小公子明白啊! “既然已经送过来了,若是再退回去,恐怕不妥。”谢奕登时皱了皱眉,“法先生之前久居山中,显然不在乎这些。虽收下氐蛮伪朝之物,但岂不也正说明我等并没有将氐蛮放在心头? 我谢家数代匡扶王室,如今在北讨伐蛮夷有功,在南安置百姓田产也有贤名,如何会有图谋不轨之心?石奴莫要小题大做。” 谢奕的意思自然是清楚,谢某勠力王室,尔等也无须心中惶然,否则神情语态落在别人的眼中,那才是让人家觉得谢家心里有鬼呢。 谢石一时默然,想要再劝,却又发现自己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 人心险恶,只是自己说如何,甚至自己做怎样,那不顶用的。 颠倒黑白、信手捏造,本来就是世家的拿手好戏。 只是阿兄久在军中,或是淡忘了,或是根本不想去搭理那些勾心斗角和挑衅。 看着谢奕施施然穿行在一箱箱彩礼之间,谢石反而又笑了笑。 这样也好,阿兄自小为他们遮风挡雨,在阿爹去后撑起了这偌大的家业,谢家现在地位,固然是谢万、谢安等人用风流清名换来的,但是这背后如果没有阿兄以及堂兄对于兵马的掌控,又有谁真的尊敬谢家? 那就让阿兄继续遵循他现在想走的路、去做想做的事吧。 如果真的有什么风雨,谢家这么多男儿,自然也不会袖手旁观。 一起担之便是。 “石奴,既然回来了,那就进来坐一会儿。”谢奕走完一圈,看谢石仍然杵在那里似乎在想什么,便直接一胳膊搭在了谢石的肩膀上,笑嘻嘻的揽着他向里走。 谢石并没有拒绝,同时压低声音说道: “不久之前,太守府内选拔掾史之事,阿兄虽然不在,但是可有耳闻?” “五叔不妨坐下来,细细道来。”谢道韫显然得了消息,正打算出来看一看给自己的聘礼,结果遇到谢奕兄弟两个勾肩搭背的往里走。 谢石沉吟片刻,环顾左右。 谢道韫会意,挥了挥手,候在两侧的家仆和婢女都随之退下,只留下归雁一人为他们煮上了茶。 谢石的目光落在归雁身上,带着一些警惕,谢道韫浅笑道: “这是仲渊的贴身丫鬟,送来身边,也是余的小姊妹,无妨的。” 谢石登时会意,既然以“姊妹”称呼之,那便是杜英的妾室,或至少是通房丫头了。 自家这个侄女,人还没有嫁过去,就似乎已经开始把控杜英的后宅,自是好手段。 要是自家阿兄也有这样的心思和手腕,那么谢家又何必需要三兄操劳运作? 谢石当即讲了一下今日太守府考校的过程,说罢,不等谢奕和谢道韫做评价,他便皱眉说道: “仲渊此举,看似仍然在世家中选拔人才,但实际上是在告诉逸少兄,世家人才,也不过尔尔。 再结合关中书院,还有仲渊计划开办的其余几所书院,便可知其‘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今日所为,其实是为以后从书院中选拔人才做铺垫。” 谢奕原本心情正好,摩挲着桌案上的镇纸,似乎在研究其上细腻的工艺,但此时也忍不住抬起头来: “关中如今急需人才,仲渊如此做,无可厚非。南边来的那些家伙都是些什么货色,石奴想来心里清楚。 承平之世、太平之年,他们承父辈之法,萧规曹随,自然无妨,动乱不会无故而生。 但是如今正是乱世动荡,关中又在湍流之中,让这些膏粱子弟前来主持一方民政,若是不出什么问题才怪呢。” “话虽如此。”谢石微微颔首,却话锋一转,“但若令寒门甚至庶民子弟,皆入书院、参与考校、选拔为官,则世家何以为世家? 世家或许并无多少治世之能臣,但也难出乱世之枭雄,世家子弟循规蹈矩、知尺寸、明进退,因此朝廷乐意于起用世家,世家也由是长盛不衰。 自曹魏以来,以九品中正制品评人才,这便是整个天下治理之基石,而今若推翻了这制度,又会生出什么样的乱子?” 说到这里,谢石直看向谢奕: “阿兄,谢家也是世家,而且······这世道,不能再乱了!” 余音绕梁。 谢奕的手停在那镇纸上,一动不动。 端起茶壶的归雁,手微微颤抖一下,水差点儿洒出来,不过她还是稳住神,先给谢奕和谢石添上茶。 谢奕看着镇纸,谢石看着自家兄长,甚至都没有在意归雁的动作。 归雁更是小心翼翼的走到谢道韫桌案前。 “来我这边。”谢道韫轻声说道,拍了拍自己身侧的坐垫。 归雁这才松了一口气,赶忙缩到谢姊姊身后。 “就是因为各家目光所及,只在门户之间,而忘了百姓疾苦,忘了胡尘漫卷!”谢奕的声音骤然响起,他拿起来镇纸,重重敲了一下。 如同黄钟大吕,一下子敲在所有人的心头。 谢石的身子抖了一下,目光不再如同之前那般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