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氐人步卒列阵前进,一个又一个的方阵摆成“品”字形,而骑兵又飞掠于方阵之外,牵制王师骑兵。 稳妥的阵型之中,透露着苻雄碾压一切的决心。 但是也说明苻雄心中对于能不能轻松击溃杜英并没有把握,所以只能用堂堂之阵,摆出来和杜英决战之意。 朱序和隗粹的麾下分列左右,杜英带着周随以及收拢来的王师骑兵、梁州兵马居中。 新赶到的于谈麾下兵马在渭水码头上接应。 杜英也并不是一点儿后路都没有留下,一旦王师不能支撑,那么现在布设的这些防御就是缓冲带,能够为王师依次撤退争取到一点儿宝贵时间。 而到时候于谈麾下的兵马就是最后的屏障,他们将会在需要的时候以血肉之躯阻挡氐人的进攻,掩护更重要的王师部众撤退,比如骑兵。 于谈显然也做好了这个准备,所以他一直都在积极调度船只运输,丝毫没有主动请缨、先战氐人的意思。 接受了断后任务的,才是杜英心中真正的亲信和精锐。 于谈很珍惜这种信任。 随着氐人骑兵大举出击,杜英也就顺势将王师的骑兵收了回来,同时命令各部严守防线,不得擅自出击。 苻雄的主动进攻,已经注定了杜英不可能随心所欲的按照自己的设想进行部署。 他只能打防守反击。 这也意味着,现在就算是得到了扶风城中仍然还有王师将士在坚守的消息,杜英也帮不上什么忙。 韩胤、袁方平······杜英默念着这些部下的名字,他不知道他们是死是活,只能祝愿他们平安。 —————————— 距离渭水码头并没有很远的扶风城外。 灰蒙蒙的天空中又一次飘落下来小雪。 落满被血火摧残后的营寨。 一层薄薄的雪覆盖在横七竖八的尸体上,那原本流淌的血也在呼啸的寒风中逐渐结冰。 最后一丝温热,化作缕缕升腾的热气。 一队氐人士卒零零散散的穿行在战场上,他们手中的长枪时不时的戳刺一下那些或俯或仰的汉人士卒尸体,同时尝试着将一些紧紧抱在一起的双方士卒尸体分开。 他们的戳动,并无收获,这里没有人装死,几乎所有人都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而他们也没有能够将那些尸体分开。 因为那些曾经怒目而视、互相尝试着将对方置之死地的敌手,到死仍然紧紧抱住对方,牙齿咬着对方的脖颈,拳头凿入对方的伤口。 即使是赤手空拳,也要让敌人承受最大的痛苦。 因此他们虽然死去,却似乎仍然有一股执念在让他们固执的紧紧缠着对手。 一名年轻的氐人士卒在尝试着把两具尸体分开无果之后,豁然发现,这两具尸体的眼睛仍然还睁着,饱含怒意。 仿佛要把他的魂魄一并击碎。 那士卒打了一个寒颤,下意识的后退两步,被地上散落的长矛绊倒,直接坐倒在地。 “起来,没出息的,还能被死人吓到!”他的上官踹了一脚过来,“就让他们这样吧,别拉扯了,那些血都结了冰,把尸体粘在一起了。” 有了上官解惑,那士卒方才微微松一口气,手脚并用爬起来,抬头,正看到前方仍然汇聚的人群。 嘴唇轻轻颤抖,他问道: “还没有结束?” “怕是早着呢!”上司“呵”了一声,“渭水那边怕是打的也不顺遂,原本兵马多的多,碾过去,这帮南蛮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结果现在倒好,兵马都被抽调走了,这最后半边营寨,越来越难啃了······ 这帮南蛮,也真是失心疯了,此时若向城中突围,或者哪怕是泅渡渭水,都还能有一条活路。 在这里死撑,早晚死路一条!” 前面传来呼喊声,上司脸上的感慨神情收起来,跺了跺脚,大喊道: “人都给我聚齐了,快!” 他们因为方才的残酷战斗而减员半数,所以被留在后面先打扫战场,也算是休整一下。 现在前面传来命令让他们准备战斗,也就是说明又一轮进攻被打退了······ 看着匆匆汇聚起来的士卒们,这氐人小酋长心中,却不由得泛起一丝丝恐惧。 他们要直面的,是关中盟的军队。 当初这支军队在子午谷击败了他们,在灞水击败了他们。 如今,渭水战事吃紧,必然也是因为关中盟的存在。 而眼前这一支仍然负隅顽抗的军队,也是关中盟的。 这是怎样一个顽强而悍不畏死的存在? 方才的厮杀,那一个个赤红着眼睛、浑身挂着血和冰霜向前冲杀的身影,倒映在小酋长的心底。 他也打了一个寒颤。 突然间,他觉得这一场以少胜多、眼看也应该快要结束的战事,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而前方,厮杀声犹然惨烈。 韩胤和袁方平虽然一开始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也没有想到,这一场仗竟然会逐渐打成这个样子。 面对数倍于己的氐人,他们就算是死守,也改变不了战死的现实,能够拖到当天夜里,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可是现在,天色昏沉而青冥,飘飘落雪、北风寒寒,夜色还真的如约而至。 可是氐人却并没有快速的消灭他们。 随着氐人攻入营寨,外围的兵马就逐渐被抽调走,甚至在正面发起进攻的氐人,也越来越乏力。 以至于韩胤派出去的一些传令兵,都直接抵达了渭水边,甚至从侧翼兜出氐人已经漏洞百出的防线,冲到了扶风城下,向司马勋请求支援。 之前的情况,司马勋贸然出城,不啻于自寻死路。 所以韩胤能够理解。 可是现在,氐人兵马已经越来越少,加上包围扶风城的,恐怕也就是五千的样子,司马勋此时率领那至少三千生力军杀出来,足够击溃疲惫的氐人。 然而,司马勋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举措。 “梁州刺史是想要看着我们死啊。”韩胤靠在一处土墙后,缓缓说道。 他已经遍体鳞伤,甚至旧的伤口都结痂了。 因此此时不过是在强撑着。 袁方平的状态倒是比他稍好一些,大概是因为袁方平作为一员骑将,更擅长用长枪,所以避免了很多和氐人短兵相接的机会。 听到韩胤的感慨,这个年轻小将不由得露出尴尬神色,对着旁边的另一名中年人抱歉的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