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见着顾西辞站在巷子口,苏幕的确是愣了一下,今儿是怎么了?一个两个的都来钻巷子,是觉得这样好玩?
因为有救命之恩在先,年修拱手作揖,还算恭敬。
“你为何在此?”苏幕问。
顾西辞笑靥温和,“正好从这儿经过,巧遇千户大人,我……没打扰到你们?”
苏幕没有吭声,若不是顾西辞之前救过年修,她怕是连个眼神都不愿给他,无关之人,没资格浪费她的时间和精力。
“打没打扰的,自己有眼睛不会看?”周南轻嗤,“最见不得装模作样的人。”
对此,顾西辞也没说什么,只是报之一笑。
年修瞧瞧这个,又看看那个,总觉得氛围不太对,可到底哪儿不对,他这一时半会又说不上来。
大概是街头太热闹,巷子口太安静。
瞅瞅,一个两个就只是拿眼睛看着,然后谁都不说话,可不是怪怪的嘛!
“今儿的街头好似特别热闹!”周南打破了死寂,“啊,怎么一个个的都往那头去?”
闻言,顾西辞转身,目光温和的瞧着跑过去的那帮人,“这两日庭芳楼来了一群番邦女子,据说容貌娇俏,身段曼妙,日落黄昏之前,这些女子便在二楼的戏耍,殷都内不少公子哥,为了一睹为快,早早的就去了庭芳楼门前等着。”
“番邦女子?”苏幕皱了皱眉。
周南诧异,“爷,要不要去凑个热闹?”
沈东湛一记眼刀子甩过去,大步流星的往外走,经过顾西辞身边的时候,他稍作停顿,两个男人四目相对,各自打量。
“在下,顾西辞!”顾西辞拱手,“南都顾家。”
沈东湛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齐侯府出身,该有的礼数自然不能少,拱手回礼,“沈东湛!”
在殷都,谁不知道沈东湛就是锦衣卫都指挥使。
顾西辞心下一怔,“沈指挥使,失敬!”
“客气!”沈东湛抬步就走。
及至走出一段路程,周南才低声问,“爷,南都顾家,就是那个顾家吗?”
沈东湛顿住脚步,回望着还站在巷子口的二人,目色沉沉,“他特意提及了南都顾家,你觉得呢?”
南都顾家,顾大,将,军,府。
“不是说,顾家的人……不入朝吗?”周南诧异,“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沈东湛横了他一眼,“要不要让爷去打探清楚,再回来告诉你?”
“卑职马上去打探!”周南神色一凛,当即躬身行礼。每每遇见苏幕,他们家指挥使大人,免不得喜怒无常,真是百试百灵!
沈东湛一走,苏幕便也打算离开。
“我原以为东厂和锦衣卫,水火不相容,势不两立,如今看来,外人传言不可全信。”顾西辞笑道,“沈指挥使和苏千户私底下的交情,倒是不错。”
苏幕冷眼睨他,“我觉得,杀人灭口……也不错。”
顾西辞笑了笑,“西辞一介儒生,无功名在身,无官无爵,就不劳苏千户费心动手。苏千户真正要灭口的,应该是定远侯府的那些人!”
“你说什么?”苏幕眸色陡沉。
顾西辞依旧容色温和,眼底温柔的望她,“苏千户还不明白吗?”
“太子告诉你的?”苏幕明白了。
顾西辞挽唇,叹了口气,“功高盖主者,自古以来都没有好下场,饶是圣明之君,亦免不得大开杀戒,所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常理罢了!”
“只要这话传到皇上的耳朵里,你必死无疑。”苏幕轻呵,“顾家,也会受到牵连。”
顾西辞摇摇头,“有苏千户在,这话传不到皇上的耳朵里。”
“小心作茧自缚。”苏幕不屑与他废话。
顾西辞立在她身后,幽幽的望着她的背影,“来殷都的路上,我逢着一个大夫,他说他不止会看病,还会算命。行千里路,踏尽山河,觅不得一人,难得圆满!”
脚下一滞,苏幕紧了紧手中剑。
“大夫?”年修好似想到了什么。
之前,银针杀人的手法……
苏幕继续往前走,顾西辞笑道,“能否求苏千户一件事?帮我找个人。”
然则,苏幕没有理他。
望着苏幕远去的背影,云峰叹口气,“公子怕是白费心机了。”
“她会感兴趣的。”顾西辞转头看他,“只要你的消息,无误。”
云峰皱了皱眉,“消息肯定没问题。”
“那便是了!”顾西辞敛了唇角的笑,“她会回来找我的,只不过是早晚问题,谁先着急,谁就落了下风。”
不能急!
急不得!
“公子,那现在去哪?”云峰问。
顾西辞深吸一口气,“去别院。”
“是!”云峰颔首。
…………
顾西辞的话,就跟针扎一样,落在苏幕的心头。
大夫,算命,找人。
这三个条件加在一起,很让苏幕心动,可她喜怒不形于色,惯来不愿展露自己的真性情,是以绝不会在这关窍时候,让这些东西成为自己的软肋,落在顾西辞手里的把柄。
找人……知道她在找人的不多,但也不少,所以没什么可在意,毕竟,连沈东湛都知道这件事。
但若是妄想,用此事威胁她,那就打错了主意。
“奴才会继续盯着他们!”年修知道自家爷的心思,“关于这一路上的事,奴才也会让人去一一核查。”
苏幕没吭声。
恰栾胜的人来寻了苏幕,这些事便只能暂时放一放。
年修有些诧异,这刚从提督衙门出来,怎么又要去见督主?莫非是发生了什么事?奈何议事房大门紧闭,年修无法靠近,只能在外头候着。
一直到天黑时分,苏幕才从议事房内出来。
“爷?”年修急忙迎上,“没事?”
苏幕瞧一眼被风吹得左右摇晃的灯笼,“天黑了!”
“是!”年修颔首,“现在是不是回苏宅?”
苏幕迈下两个台阶,“你说,杀的人多了,会有报应吗?”
年修答不上来,毕竟自个身上,沾了不少人命,但是大人这么说,肯定是督主又下了什么死令,多半又要沾血了。
冷风拂面,苏幕好似醒过神来,“尚云茶那边,可安排妥当了?”
“爷放心便是。”年修行礼,“妥妥当当!”
苏幕点点头,“我倒是想看看,旧情,人见面,会有怎样激动的场面?沈东湛一定会很高兴,我给的这个惊喜。”
庭芳楼。
莺歌燕舞,彩绸翻飞。
大堂内,熙熙攘攘,多数是来看番邦女子的。
舞池上,倩影曼妙,一曲舞罢又一曲。
沈东湛可没心思去看那些庸脂俗粉,横了一眼身边的周南,抬手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怎么样怎么样?”周南欣喜的问,“据说这是西域带过来的美酒,其他地儿都还没有,只有这庭芳楼能喝到,所以卑职赶紧带着您来尝尝鲜。爷,您觉得滋味如何?”
沈东湛抿唇,酸甜滋味在舌尖蔓延,一时间还真的说不出来,是怎样的滋味,与之前喝过的酒皆不相同。
“是不是与往常那些酒不同?”周南献宝似的凑上去,“若是觉得好喝,咱回去的时候带两坛回去,也不算白来一趟。”
门外,老妈子直摇头,瞧了一眼被赶出来,站在门口的一溜漂亮姑娘,哪有人来了花楼光喝酒不叫姑娘的?
不,是叫了姑娘还被赶出来,然后这爷俩窝在雅间内品酒、喝酒。
“妈妈?”姑娘们委屈。
明明是二八年纪,一个个如花似玉的,怎么就这般不招沈指挥使待见?
“许是,中意漂亮的……”龟,公犹豫了一下,“嗯,小小少年?”
老妈子心头咯噔一声,“哎呦,要死了,那可是锦衣卫都指挥使,说这话也不怕被抓紧刑狱大牢?可别再说了!”
“是是是!”
底下人连连点头。
锦衣卫与东厂,听着不同,实则没什么区别,入了东厂大牢,很难再活着走出来,入了锦衣卫的刑狱,又何尝不是如此?
想要囫囵个的活着,就得谨言慎行。
“妈妈,那这……”姑娘们凑上来。
老妈子手一挥,“都散了,自然会有贵人招待他们。”
“是!”既然是老妈子下了令,众人便都作鸟兽散。
不多时,便有面带轻纱的女子,抱着琵琶款款而来。
老妈子指了指偏门,“从这儿进去罢!”
“是!”女子抱着琵琶走了进去。
沈东湛与周南皆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稍有风吹草动,便会第一时间察觉,是以……女子进去的时候,二人不约而同的放下杯盏,握住了桌边的剑。
倩影婆娑,款步而来。
犹抱琵琶半遮面,不知心悦谁家郎。
轻纱遮面,徐徐落座。
指尖轻拨三两声,曲调轻扬悠长。
周南狐疑的望着沈东湛,“爷,您点的琵琶女?”
“不是你吗?”沈东湛皱眉。
结果,二人都没点,是这女子自己进来的?
对于二人而言,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毕竟有扰清静,对他们来说这美人当前,却不如杯中美酒来得有滋有味。
放下杯盏,提高警惕。
两双眼睛,就这么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周南摸着下巴,“爷,怎么瞧着有点眼熟呢?”
即便,这女子轻纱遮面,只露出一双剪水秋眸,但若是仔细看,尤其是她看过来的眼神,隐隐中夹杂着一丝怨气,可若再仔细看,又成了薄雾氤氲,情深无限。
“这什么情况?”周南不解。
沈东湛徐徐站起身,转身往外走。
“爷?”周南疾呼。
琵琶声骤歇,女子快速起身,当即拦在了门口。
“你干什么?”周南冷喝。
女子一双水眸,死死的盯着沈东湛,“不许走。”
“找死?”沈东湛尾音拖长。
女子没说话,抱紧了怀中的琵琶。
“让开!”周南低喝。
女子立在那里,纹丝不动。
“尚云茶!”沈东湛冷然睨着她,“原想放你一条生路,你非要凑上来找死?”
骤然听得“尚云茶”这三个字,周南脑子嗡了一下,尚家兄妹不是被劫走了?怎么会安然无恙的出现在这里? 而且,看这尚云茶的眼神,似乎对沈东湛……
尚云茶放下琵琶,徐徐扯下轻纱,露出美艳的容脸,“亏你还认得出我!原以为一日夫妻百日恩,再怎么样你都会手下留情!沈东湛,我连身子都交付于你,没想到你竟是这样待我?”
“哎哎哎,这话可不能这么说。”周南忙打断了她的话,“你这身子交给了谁,咱是真的不知道,但肯定没交给我家爷。”
尚云茶冷笑,“果然,提起裤子就不认人。”
周南:“……”
这女人,怎么听不懂人话?
“出来!”沈东湛低喝。
周南一怔,“爷?”
音落瞬间,冷剑出鞘。
只听得“咣当”一声响,直接将房内的边窗劈成两截。
隔壁房间,红绡帐暖。
其后,人影浮动。
“年修?”周南一眼就认出那个立在烛光里的身影,当下了悟,有年修的地方必有苏幕,不由得心头暗骂一句:死阉狗!
反手剑归鞘,沈东湛大步流星的出门,一脚踹开隔壁的房门,动静之大,惊得外头的人各个大气不敢出。
周南小跑着跟上,奇怪的是,尚云茶也没走,居然也跟在后面进了雅间,顺带着合上了房门。
多半,是因为她的身份特殊。
其实用膝盖想也知道,苏幕敢把她放出来,就不怕她跑了,这庭芳楼外头,还不知道藏着多少蕃子,只要尚云茶敢跑,不出片刻,她的尸体就会出现在乱葬岗上。
沈东湛冷着脸进门,年修被惊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的退开了一步。
于是乎,沈东湛便堂而皇之的,坐在了苏幕身边。
年修愣了愣,自己为什么要让?
周南愣了愣,爷坐苏阉狗身边?
“尚姑娘似乎不怎么尽心呢!”苏幕捻着一根筷子,轻轻敲击桌案上的杯盏。
清脆的声响狠狠撞在尚云茶的心头,吓得她险些抱不住怀中的琵琶,当下冲赶上前,扑通就跪在了沈东湛跟前。
这操作,将周南也惊住了,什么情况?
“一夜夫妻百日恩。”苏幕敲着杯盏,拿眼角余光瞥向他们,“沈指挥使何故如此绝情?得了人家的身子,却不负责,若是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恐怕有损沈指挥使的声誉。”
沈东湛瞧着她手上的动作,闹不清楚她今儿又是玩的哪一出?
带着尚云茶,来给他添堵?
还是说,带着尚云茶来坏他清誉?
不过,锦衣卫都指挥使还有什么清誉可言?外头的人避锦衣卫如蛇蝎,丝毫不比东厂逊色。
“都出去!”沈东湛开口。
苏幕睨了尚云茶一眼。
下一刻,尚云茶忽然将琵琶放在一旁,起身便敞开了衣襟。
“哎……”周南慌忙背过身去,心头念叨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然则想了想,又觉得这样不行,悄悄的转头看了两眼,瞧见尚云茶手一松,单薄的衣衫当场滑落在地,露出了白皙的双肩,以及……一双玉臂。
喉间滚动,周南微微红了耳根,小声嘀咕,“娘诶,又玩这么大?”
苏幕倒是无所谓,瞧着那立在烛光里的,白灿灿的人儿,就跟看木头桩子似的,无任何的情绪波动,唯有转头看向沈东湛时,唇角上扬,带了几分讥诮。
恰,沈东湛侧过脸,挑眉看她。
四目相对,一个似笑非笑,一个面无表情。
这大概是尚云茶此生,受过的最大的屈,辱,荣耀半生,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一日,可即便她衣衫褪尽,匍匐在沈东湛脚下,他都没有多看她一眼。
美人红了眼,眸中带泪,宛若雨打梨花,楚楚可怜。
“虞公子?”尚云茶试图用这熟悉的称呼,唤起沈东湛的怜惜,毕竟当日在定远侯府,他便是自称虞公子,“还记得你我在定远侯府之时……”
苏幕轻叹,“真是我见犹怜!”
沈东湛一记眼刀子过来,狠狠剜着她,“出去!”
尚云茶不死心,身上只挂着一个肚兜便扑了上来,若不是沈东湛身子一撇,怕是要直接坐在沈东湛怀里了。
他这一撇,身子便撞在了苏幕怀中。
苏幕:“……”
“爷?”年修骇然上前,在苏幕背后托了一把,他可没忘记,自家爷背上有伤,可不敢背朝下摔地上。
哪晓得年修这么一托,便等于是把苏幕往沈东湛推去。
尚云茶扑在地上,匍一抬头,便瞧见了最是诡异的一幕。
沈东湛身子后仰,苏幕冷不丁往前扑。
这画面,看上去就像是沈东湛依偎在苏幕的怀中……
年修心惊,骇然撤了手。
这、这可不关他的事,是沈指挥使靠过来的。
沈东湛侧过脸:“……”
苏幕转过头:“……”
四目相对,没有情意绵绵,只有惊诧过后的满脸嫌恶。
像是沾到了此生最嫌恶的东西,二人同时分立两旁,雅间内骤然一片死寂,任谁都是大气不敢出,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样?
“出去!”沈东湛说。
口吻,不容置喙。
周南第一反应,捡起地上的外衫,扑头盖脸的罩在尚云茶身上,一记手刀欺在她后颈,二话不说就把人挟出了雅间。
惹他家大人不高兴,丢出去都是轻的!
年修愣了愣,身为东厂的奴才,岂能听从沈东湛的使唤?!
不听。
“出去!”苏幕道。
年修愕然。
周南在外站着,一脸嫌弃的瞧着,耷拉着脑袋走出来的年修,“我就知道,肯定得被赶出来。”
“闭上你的嘴!”年修狠狠瞪着他,“再废话,带你回东厂!”
阉了你!
周南也不恼,一门心思只想知道门内的情况,哪里有功夫搭理年修。
不约而同,二人齐刷刷将耳朵贴在门缝上,仔细留意里头的情况。
可千万别打起来,否则传出去太难听:锦衣卫都指挥使与东厂苏千户,于花楼大打出手?为了花楼里的姑娘?
只是,这雅阁内……
怎么静悄悄的?
“没动静?”周南愕然。
年修心里有些慌,爷身上有伤,莫要吃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