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生子隐藏起情绪,恢复惯有的样子,笑着说道:“想了一下,不过我早就忘记我娘啥样了,想也没用,想不起来了。”
杜芸更是心疼了,不知应该再说些什么,那些安慰的话慢慢的咽了回去。
有些人,需要安慰,而有些人并不需要安慰。
比如大生子,这孩子的性格很敏感,处处都在顾虑别人的脸色。
安慰的话越多,他就会想的越多。
想起刚刚他说饿了,于是,杜芸放下豆儿。
“晚上还剩了一块肉,婶儿给你去下个面条,再卧个荷包蛋。”
大生子不觉咽了咽口水,“谢谢婶儿。”
“没事儿,你跟豆儿先在这儿玩儿,我过去把东西拿过来。”
说着话,杜芸穿上袄子,开门去了外面。
大生子看着坐在他对面的豆儿,眸光中隐隐划过一抹复杂的思绪。
片刻的功夫,杜芸端着个盆子回来了。
锅里添上热水,烧火热灶。
“婶儿,我会烧火,我帮您。”
说着大生子跟个泥鳅一样,从炕上下来,穿上鞋子,过去灶台跟前,十分乖巧的蹲在那往灶里添柴。
杜芸看着他,满眼柔情,映出母爱的星芒,“婶儿自己能忙的过来,你过去跟弟弟玩。”
大生子摇摇头,“烤着火暖和。”
听着他十分不成立的理由,杜芸非但没有欣慰这孩子的懂事,反倒是更多了几分心疼。
这便是没爹没娘的孩子,小小年纪就会察言观色,把内心最真实的感受埋在心里,恐怕自己一时大意招来别人的厌弃。
杜芸错开眼,低头和面,眼尾微红。
她很想帮帮他,但在这寨子里,除了能给他提供一日三餐以外,再多,她也稍感吃力。
世道艰辛,背负着一大家子的命运,想要活下去,对每个人包括她在内,都太艰难了。
面和好后,放在盆里醒着,她拿出洗干净的肉,放在菜板上。切成肉泥。倒上佐料,腌制一下。
擀面切成面条,下入锅中,三个滚开后,捞出,放在盆子里。
她放下筷子,端着盆子去到水缸跟前,把盆子放在地上,直起身抬起缸盖立在一边,舀了两瓢水倒在盆子里。
投了两遍,重新换上一盆凉水,根根分明的面条沉在水里。散发一股属于面粉的香味。
水淘出,锅烧热,倒油,待油温热了以后,杜芸把肉末倒进锅里,
刺啦,一股白烟腾起,裹挟着浓郁的肉香。快速蔓延至每一个角落。
大生子痴痴的看着锅里,连连吞咽口水。不自觉的说道:“婶儿,太香了,勾的我馋虫都出来了。”
“等等就能吃了,到时候婶儿管够的让你吃。”杜芸握着勺子一边翻炒肉馅,一边回头笑呵呵的说。
肉馅炒好,杜芸弯腰拿起灶台跟前的酱缸子,打开盖子,勺子伸进去,舀了满满一勺大酱,勺子磕着锅沿,大酱一颤呦,成坨的掉进肉馅中间。
酱炸后,盛到碗里,放在一边。
杜芸拿过来晚上蒸的馒头,一掰两半,把锅里残留的大酱悉数噌在馒头上。
回身递给他,“没这样吃过。”
大生子接过馒头,摇摇头,“寻常能吃饱就不错了,哪里能吃上这么好的东西。”
“吃。想吃跟婶儿说,婶儿再给你做。”
大生子一连吃了三大碗炸酱面,吃的满嘴都是大酱,脸蛋红扑扑的,额头上细细渗出汗珠。鼻尖上也挂着晶莹的汗珠。
“婶儿,我还想吃,您做的太好吃了。”大生子伸出手把碗递过去。
杜芸瞥了一眼他已经像扣了一口小锅的肚子,刻意忽视他脸上的期待,狠心摇摇头,“不行,不能再吃了,再吃会撑坏脾胃的。”
大生子看着她,眼睛里透出一股失望,可怜兮兮的说:“婶儿,再吃最后一碗,就一碗。”
杜芸实在是受不了他的目光,接过碗,挑了一筷子装在碗里,递给他,“最后一碗,不能再吃了。”
“婶儿不是心疼这点东西,是真的怕你撑坏了。饿了一晚上,猛不丁吃这么多东西,脾胃会受不了,等你大了,落下毛病,遭罪的是自己。”
“我知道。”大生子满嘴塞满了面条,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含糊不清的说,“婶儿疼我,啥好吃的都舍得给我,不像那苟婆子,一见到我就跟见到仇人似的,问她要点吃的,跟要她命似的。那个贼婆娘,当我不知道呢。”
“好几次,我都看见她偷了寨子里的肉往山下拿。”
听着这话,杜芸稍稍一愣,眼睛里划过一抹错愕。“这看守这样严,她咋把肉捎下去的?”
“这有啥难的,给那检查的士兵一点钱,不就带出去了么,婶儿,这么多做饭的婆子,就数你心眼最好,心最实诚。其他那几个,那个不得倒腾点东西出去。”
杜芸苦笑,这夸赞她受着有点心虚,“倒也不是我心实,我也动过这个念头,只是没想到使银子这招。你不知道,我家里还有一个弟弟一个两个妹妹,弟弟跟你差不多大,妹妹比你小一点,最小的妹妹还在吃奶,我爹娘是个本分的,家里日子过得艰难。”
“这面条,这肉酱,我那弟妹们自打生下来都没吃过。”
想起家里的弟妹们,出来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道他们现下怎么样了。
她幽幽的叹了口气,眼睛里蒙上一层挂念。
“这有啥。”大生子放下筷子,抻着袖头在嘴上一抹,“这东西是官家的,别说这些个做饭的婆子了,连陈管事都算上,这些个肉跟粮食都没少往家划拉。要不刚才我说您心实呢。”
“这东西,不拿白不拿,跟他们客气啥 。”大生子不以为意的说道。
杜芸愣了,愕然的看着大生子,“陈管事也拿?”
不会,脑海中浮现出陈管事的样子,平日里,他总是穿着一身质地上乘的衣衫,她一直以为他是某个大户家的公子呢。
这……..
难道又一个掉马甲的?
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大生子低声说道:“婶儿,你恐怕是不知道,那陈管事家里是富庶,但那是家里,他一个小娘生的儿子,指望家里能给多少好的。”
“我偷偷跟您说,他能谋上这个差事,全是靠他那小娘。眼见着他在家里被正房头压着,主动找了县令大人。这里面咋回事,你懂。”大生子低低的笑了,满眼讥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