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生子忽然冲出来,扑在孙明义身上,挡住刺过来的兵刃。
“将军,将军,求求您看在我爹为您卖命的份上饶了他这条命。”
孙明义看着他,面若死灰的脸上透出稍许诧异,干裂的嘴唇上下阖动一下,浑浊的眼睛里滚出一滴热泪。
“儿.....儿....”
“爹,没事的,会没事的,将军心善,一定会放了您的。不怕啊。”大生子紧紧攥住他的手。
回头看向庄守业,扑通跪在他面前,双手伏地,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求求您,求求您饶了我爹这次,我爹真知道错了。”
红彤彤的火光落在孩子的脸上,明灭相交间,将大生子的恐惧、无助以及那一丝丝希翼十分清晰的落入每一个人的眼底。
杜芸看着大生子,脸上毫无遮掩的吃惊,不仅是杜芸,在场所有人跟杜芸的想法一样。
震惊!
不敢置信!
他们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大生子竟然是孙明义的儿子。
亲儿子!
平日两人装作不熟悉的样子,成功的骗过了所有的人。
怪不得!
陈阿四的脸上划过一抹愤然!
怪不得,之前那次计划失败后,他百思不得其解,左想右想,也想不出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明明那段时间不曾有人偷偷离开,行踪可疑,为什么计划却还是让庄守业知道了。
原来如此!
他们只顾着看着大人,谁也不曾留意这个半大孩子,他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没人会在意。
竟然是他们父子俩里应外合,将他们偷金子的事情泄露出去的!
脑海中浮现出陈三的死状,陈阿四红了眼,大跨步上前,薅住大生子的脖领子,生生把他从地上薅起来。
歇斯底里的吼道:“为什么!三儿哪点对不住你,你身上这衣裳还是他给的,你的良心!良心呐!!!”
大生子闭着眼不敢看他,浑身瑟瑟发抖,“对不起,叔,对不起,我和我爹也是没办法。我们总要活着,我们要活着,不想饿死!”
“呵呵.....呵呵。”陈阿四轻轻的笑了,笑声中透出阵阵悲凉,“你们要活着,你们不想饿死,嗯,对,不想死,谁都不想死,那三儿,他就想死么?”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想死么?要不是走投无路谁会豁出命去换金子?要不是被这操蛋的世道逼得没办法,谁愿意做这样的事情?!”
“叔,我知道错了,我真知道错了,求求你们放了我爹,我已经没了娘,不能再没了爹啊!叔,我真知道错了。”
大生子被他薅着,双脚离地,瘦小的身子是那么不堪一击,脸上的冻疮还未消散。火光映衬下,整个人看上去分外的无助慌张。
杜芸别开眼,不忍在看下去,心一揪一揪的难受,她悄悄的退后,想要离开。
这种场面对她而言太虐心了。
错了么?
无所谓对错。
在这个艰难吃人的世道下,每个人都想活着,哪怕卑微如蝼蚁,也有选择生存的权利。
只是,每个人的立场不同,所选择的也不同。
站在孙明义跟大生子的立场上,他们没做错什么,金子属于朝廷,无论何种原因,偷盗就是不对的。
而站在陈三的角度,他们是一群没旁的本事的糙汉子,一家老小等着吃饭,赶上灾荒年,一个铜板就能救了一家子的命。
如果有的选择,谁会愿意铤而走险豁出去做那些事情?
他们不过就是一群在艰难的世道下挣扎求存的可怜人而已!
这些人里,最无辜的就是二蛋!
转身,热泪隐没在黑暗中,杜芸迈开步子朝饭堂的方向走去。
二蛋的仇已经报了,对她而言,在留在这里没什么意义了。
“婶儿!”大生子大叫一声。
一口咬在陈阿四的手背上,趁着陈阿四吃痛的空档,挣扎着跳到地上,撒开步子朝杜芸跑去。
扑通跪在地上,双手死死的抱住杜芸的腿。哭着哀求道:“婶儿,我求求您了,救救我爹,我知道四牛哥听您的,您说什么他肯定听的,婶儿我求求您了,我已经没有娘了,不能再没有爹了,婶儿!”
大生子痛哭流涕,挂着冻疮的脸上充满恐惧与绝望。
他知道,现在唯一能救他爹的只有这个女人了。
杜芸平视前方,没有去看他,心,一揪一揪的疼。
脑海中浮现出那晚他们一起吃面条的画面。她是打从心里疼这个孩子。
疼他,怜惜他,觉的他可怜。
但现在却又隐隐的后怕,若是那天晚上,她再晚回去一步,他真的会像他说的那样带着豆儿去寻她么?
大生子跪在那,见她无动于衷,一咬牙,说道:“婶儿,我求您,看在我救了豆儿的份上,救救我爹。”
杜芸猛地低下头,瞳孔倏然一缩,“你说什么?!”
“婶儿那晚,原本我爹是让我把豆儿带走的,但是我不忍心,你对我好,不像她们总骂我打我,婶儿,我知道我爹做错了,我真知道错了,求求您看在我没带豆儿走的份上,帮我跟庄将军求求情。”
“婶儿,我求求您了。”
杜芸双手紧攥成拳,贴在身体两侧,浑身仿佛被丢进冰窟中一般,牙关打颤,浑身忍不住开始细细发抖。
幸好,她回去的刚刚好。
幸好,大生子良心发现。
但是!
她费力的咽了口吐沫,缓缓低下头,看向他,弯腰,握住他瘦瘦细细的胳膊。把他扶起来。
伸手,轻轻掸掉落在他身上的枯草碎屑。
“庄将军为什么要杀你爹?”杜芸轻声问道。
“因为我爹藏了金子。”
“嗯,因为你爹跟其他死去的人一样,触犯了规矩,所以理应受到应有的惩罚。”
“你还小,希望你大了能明白,我们每个人都想好好的活着,也都在努力的活着,无论生活过的多么难捱,也不能踩着别人的血而活。”
“我是无辜的,豆儿是无辜的,二蛋也是无辜的,你懂了么?如果当初不是你们要杀我灭口,你跟你爹又如何会沦落到这步田地。”
“孩子,到什么时候,都不能起了害人的心思,你做的每一件事。”话音微顿,她伸出手,指了指黑墨一样的夜空,“你做的每一件事,老天爷都在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