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着凛冽的寒气,凉意直透肺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青衫少年紧了紧上身唯有的一件薄薄单衣,却不足以抵御严冬夜晚的冷气,劳累了整整一天,身体倒还不是很疲倦,只是由于没吃晚饭,饥寒交迫下就连身体素质极好的他也颇感不适。
靠着柴房的墙垛边坐下,望着天边星空璀璨,青衫少年仰头发起了呆。
放下手头上的工作,得以空闲,回忆过往的点滴,良久,才算从记忆深处的碎片中找到褐衣青年处心积虑刁难自己的真正原因,现在想来还真是很久远的事了啊……
谓然一叹,青衫少年轻轻用手捂住被头发遮盖住的左眼,“呵呵——”苦笑出声。
青衫少年自小就生活在枫桦镇,因此几乎镇上所有的居民都认得他,除了当年镇上有名的大户人家——晏家,所有人都视他如怪物,若不是有晏家维护,青衫少年很可能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可是世事多变,无名大火一夜之间把晏家烧为废墟,上至老人、下至孩童,没有一个人存活下来,当镇上百姓赶去现场,只发现青衫少年一人坐在废墟中央,双目无神,口中喃喃自语,不知在嘚咕些什么。
自此,小镇上的众人避之唯恐不及,青衫少年更是在镇民的口中由怪物升级成为灾星,以讹传讹下,更是传言只要对他稍微友善一些,定会给家里召至灾祸。
晏家出事起,那一大片土地就一直被青衫少年“霸占”着,荒废年逾有余,一名商人路经此镇,决议在此地开一家客栈,寻遍小镇各处,唯有以前晏家所在的那片废地万分合适。
那商人也是胆大,从镇民处了解到前因后果,知晓这大片土地只有一少年居住,不顾镇民劝阻屈身前往晏家找到青衫少年。
“你不怕我?”青衫少年没有抬头,坐在废墟的石砖上,闷声问道。
一年以来,这还是他见到的第一个主动进来的人类,莫非他不是本地人?青衫少年暗暗思忖。
想过很多两人之间的开场对白,自己进去后要先说什么?可是面前这个和自己孩子一般大的少年竟会率先开口。
听得问话,那商人心中一乐,笑着反问道:“我看你也就一平常人,又非血盆大口,我为何要怕你?”
这时青衫少年几乎可以肯定面前的男子绝非枫桦镇的居民,不置可否地侧了侧脸庞,把左半边脸转到阴暗处,面无表情的淡淡说道:“你有什么事尽管道来吧。”
这么快就谈到正题上了,那商人颇感意外,只好用手指了指周围,坦然说道:“我想在此地建一客栈,听说你算是这片地的半个主人,因此特来……”
“不可能,你想都别想!”
一声巨吼于耳畔炸响,直把那商人接下来要说的话打断。
青衫少年豁然站立起来,头顶只到那商人下巴处,长时间不合理的饮食习惯导致的白皙脸庞这一刻涨得通红,愤懑之情写满脸上,胸脯一起一伏,大口喘着粗气,激动的身子微颤。
没想到自己刚说不到两句话,就引起面前少年这么大的反应,惊得愕然一愣,等缓过神来,诧然问道:“为什么不行?”
“这里是晏家。”青衫少年一字一顿,斩钉截铁的说道。
时隔一年仍然铭记晏家的恩情吗?商人看向少年的眼神登时变得不同,整理一下言辞,缓缓言道:“可是据我了解,你并非是晏家的人,你姓莫名小邪,是个孤儿,我说的可对?”
“是又如何?”莫小邪冷冷一笑,“我虽然不姓晏,可晏家这块地我还是有权利做主的,我说不给,谁也休想从我手中夺走。”
强硬的语气并没有惹恼商人,踱着步伐走在败落不堪的院落中,环视周围一草一木,俨然可见当年晏家是如何的繁华兴盛,双手反背在后,似自言自语道:“距离晏家出事后已有一年多了吧,如今这里依旧满是断壁残垣、破乱萧条啊。”
莫小邪怪异地瞅着在面前晃悠,顾左右而言他的商人,不知对方心里打着什么主意。
忽地停下脚步,商人盯着莫小邪,板着脸严声问道:“我知你重情重义,对你也是另眼相看,可是我却要问你一句,难道你欲让这偌大的院落一直保持这种破败的状态?”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敲打在莫小邪的心房,令他浑身一震,低着头,沉默不言。
“你还真是一个高明的说客。”莫小邪看着商人,“嘿嘿——”惨然一笑,面色白皙。
那商人站在一旁,微微一笑,也不说话,等待面前少年深思熟虑后的答复。
过了良久,略微颓废的声音细细传来,显然做了一番强烈的思想斗争,其声有气无力,“我可以允许你在这里建造客栈,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莫小邪说着竖起了一根手指。
“请讲。”商人做了个请的手势,在他想来,这少年要提出的条件无外乎是想要些钱财,而他唯独不缺的就是金钱。
抿了抿干涩的嘴唇,莫小邪仰头与比他高了一头多的商人对视着,说道:“等你客栈开张,你雇用我作为伙计,我依然要生活在这里。”
就这些?商人睁大双眼,愕然地再次审视面前的少年,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的语气问道:“只有这样?”
“只有这样。”莫小邪驽定的点了点头。
“你知道,就算你提出要一大笔足够过上半辈子的钱财我也不会拒绝的。”商人闪烁着不可思议的目光,试探着问道。
“钱财?我要那东西有何用?”莫小邪哂笑着摇了摇脑袋,等待对方的答复。
“既然这样。”商人摸了摸下巴上并不是很长的胡须,笑容满面的说道:“那么恭喜你,莫小邪,你将是“鸿宇客栈”的第一位伙计。”
“击掌为誓。”
“好的,击掌为誓。”商人怔了下,沉声一笑应道。
“啪——”
一声脆响在院落回响,分外清晰。
褐衣青年名叫蒋荣,是在客栈开张一年后才来的,当时他还只是一名尚未及冠、涉世未深的少年郎,初次见面给人的感觉并不是很难相处,虽说是客栈老板的子侄,可平时并没有端着架子好吃懒做、指手画脚,工作之勤恳让很多客栈的伙计都为之汗颜,一提到他,绝大多数人都是赞不绝口,由衷的表示敬佩,可是因为一次意外,改变了他的人生观念。
客栈中除了掌柜的是老板的亲信以外,雇佣的伙计大部分是枫桦镇的镇民,不管是道听途说也好,还是家长的警告也罢,总之最终都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可以在鸿宇客栈做事,但一定要远离莫小邪。
因此,莫小邪在客栈做工并不感到称心如意,即使不明显表现出来,无意当中还是经常受到众人的排挤,例如那些劈柴、挑水等重体力活全部交给他一个人来干,拜其所赐,莫小邪的身体也比同龄人强壮、结实数倍。
客栈老板与当时和莫小邪击掌为誓时的态度相差甚远,从客栈开张以后,不曾过问莫小邪的日常生活不说,就连其他伙计欺负莫小邪,他亦是毫不理会,好像完全忘记自己客栈中还有这么一个少年,一个被他话语打动,只以一个条件就将这大片土地交给他的半大男孩。
蒋荣刚来到枫桦镇,自然不知道其中的奥秘,他不问,旁人也不会无缘无故提起,揣着心中的疑惑和不解,直到有一天他才知道原因何在。
那一天莫小邪一如既往地背着捆好的柴火走向柴房,可能是这回背着的柴火太重,也有可能是绳子不结实,没等到达目的地,只听“哗啦——”一声巨响,绳子断裂,柴火掉了一地,滚得到处都是。
周围的客栈伙计先是被那巨响吸引了目光,惊疑的瞅了瞅,待到发现蹲在地上捡拾柴火的莫小邪,俱是转过头去,像没看见一般,各自忙着各自手中的事情,竟没有一个人前来帮忙。
蒋荣把众人冷漠的行为看在眼里,感觉胸中一股火焰在燃烧,放下手中要拿去厨房洗涮的餐具,“刷刷——”几步走到莫小邪的身旁,弯下腰帮忙捡拾柴火。
“喂,我说你也太不小心了,竟然……竟然……”
弯腰捡柴,本来遮挡住左眼的头发不可控制的垂了下来,正好被一脸笑意盈盈,试图搭话的蒋荣看了个分明。
好似戏剧中的经典——变脸,前一刻还微笑的脸庞瞬间被惊恐所取代,眼睛瞪的溜圆,嘴巴长得老大,仿佛看到了洪水猛兽,就连话语也磕磕绊绊、说不下去,急退了几步,没有注意地上散落的木柴,一脚踩上滑了一下,屁股狠狠摔在地上,两腿之间更是湿了一大片,模样狼狈至极。
被股间的凉意和周围的谩笑声惊醒,蒋荣涨红着脸,羞怒交加,环视一圈,记清楚今天所有嘲笑过自己的人,转身就走,临走时还用略带恐惧的目光恨恨地瞪了一脸平静的莫小邪一眼。
他恨那些在这一刻露出丑恶嘴脸的围观伙计,更恨导致他出洋相的罪魁祸首。
往后,蒋荣变得仗势欺人、嚣张跋扈,利用自己是老板的亲属关系,加上这些日子兢兢业业工作,很容易就混了个管事的职位,那些曾经嘲笑过他的伙计,不是因为受不了他的刁难主动辞职,要不就是被他以一些听上去牵强的理由辞退,唯有水火不侵、油盐不进的莫小邪是个例外,不管蒋荣用何种方式欺凌莫小邪,莫小邪如同铁了心一样就是不走,有当年的条件誓约,辞退更是无有可能,现今蒋荣都感觉自己有些黔驴技穷,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能赶走这个“怪物”。
思绪回转,明月高悬在天,莫小邪的心却比那孤零零的月亮更加寂寞。
望了望幽暗的天空,叹息道:“不是我不走,实是这里乃我唯一的牵挂之所,离开这里,我无处可去啊。”
他并不愚笨,如何会看不出蒋荣的真实目的,蒋荣百番欺辱无非就是想让自己知难而退,主动辞去这份工啊。
“原来你一个人躲在这里呢,幸好你还没睡,倒省却了我不少功夫。”
清美的女声骤然传至耳边,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瞬间惊得莫小邪浑身汗毛倒竖,神经紧绷。
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声源处那远远一点、昏蒙蒙摇曳着的光亮,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