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黄的褫龙长靴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沙沙”之音。只见,烨帝直接忽略项祁朝着项冬儿的方向走了数步,便止步不前。嘴角微翘,朝着项冬儿道:“再不过来,有你好看!”
有她好看?
他主动拉近两人的距离,想要换成她的诚服?换做以往,她会乖乖的听话,甚至以为自己做出了努力,讨得这暴君欢颜。可,今夜,她偏不!
横竖都是死,怎会为他口头上那句饶她而妥协!
果不其然,烨帝见她依旧站在远处,来了莫名的火气。她的多次违逆,想必是已耗光了他的所有耐心!
“可是听不懂朕的话?”男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向她的方向走来,速度极快,以至于她只觉得过了眨眼的功夫就到了自己的跟前。
暗夜之下,他戴着一张完美绝伦的黄金面具,冷峻恣意。在她出神间,一把钳住她垂着的手臂,将其裹入怀中!
那一刻,手臂处传来巨疼,让她以为骨头都要被捏得粉碎!
一股奇异的冷香扑鼻,她被强行抱入他的怀里。可是,她没有委屈顺从,双手成推拒状,脚往身后挪,别开小脸,试图从那宛如铁箍一般的拥抱中挣脱出来。
“清妃,你既然这样,就别怪朕无情了!”低醇阴冷的声音响在头顶,男人一个松手,让她踉踉跄跄脱离他的怀抱。
她退了数步,当再度抬头看他时,只见男人抬高了刀削般的下颚,眸色暗沉,优雅绝伦地对她说:“项冬儿,这是你选的,很好,朕这就成全你!”
他双手抱臂,用看丑角一样看着她,继而朝着项祁那边道“皇子可看清楚了,那么,你的罪也落实了!”
项冬儿愣住,她的反抗,成了项祁的罪?
宋冥沧搀扶着刚刚出狱的项祁缓缓上去,只见,项祁此时已将满肩的乌发悉数束好,露出一整张清癯苍白的脸。
彼时,他再也不复以往,却让她心中不由愧疚,再也没有勇气唤他皇兄,甚至可以理解容浅不肯去天牢里看他的理由!
项祁受了重伤,走得有些飘忽,宋冥沧随侍左右,冷峻的双眼盯着眼前的烨帝,既是畏惧,也是防备。
李怀急忙奔走上前,护在烨帝的身侧,旋即,从奴侍手中接过一张长弓,修长的五指搭上那粗粝的箭弦处,分开修长的双腿,将尖锐之处对准了项祁!
月下之下,少年的身躯被拉得修长伟岸,甚至带了一丝喋血之意。项冬儿站在原地,听着夜风“吱吱”的拉弓之声,心下一寒,立刻往李怀的方向奔去。
可惜,迟了……
“嗖”的一声,是箭镞破空撕开冷彻浓稠的夜空之声。
尖利,精准,恰好挡住项祁二人上前之路。
“不得无礼。项祁皇子可是我漠朝的‘贵客’。”烨帝戏谑的一句,险些让站在李怀身后的项冬儿心头一怒。
西景钰斥退李怀,眸光所及之处,正对项祁,见他一如常态,隐忍淡定。
项祁也遣退宋冥沧,绕过前方挡路的箭镞,一步步地走到这烨帝跟前。他的姿态并不恭谦,尽管刚刚才逃离酷刑慢慢的天牢,可是他却忍下剧痛,挺直背脊,直视眼前这位一心要让他死的君王。
项冬儿挪了挪步子,却又不敢走到烨帝那侧。只能睁大美目,看着烨帝嘴角微翘,审视着皇兄!
“朕很欣赏项祁皇子,若不是你犯下这七宗重罪,朕想你一定还会朕的入幕之宾?”
项祁浅笑,却并未直视烨帝,目光轻柔地落在了躲在人后的项冬儿身上,她一身宽大的护卫装扮,头埋得低低的,不敢见他。
真是傻丫头,她一心想着来救自己就已经让他倍感欣慰了,这烨帝杀他是迟早的事情,倒是因为夏王宫廷内的权谋倾轧,让他最为疼爱的妹妹,因为一场错误的和亲而遭遇了今日的种种不幸。
“冬儿……”项祁动了动皲裂的唇角。
远处,项冬儿低着头,漫不经心地看着已经乌黑一片的衣角,听到他的声音,身体先是一顿,继而抬起头,微微看了他一眼,旋即再次垂下眼脸。
沁出汗的手掌拽紧了衣角,她不知该怎么面对皇兄,喉里发出低小的声音,算是应答了。
“哦?朕还以为清妃要和皇兄来个久别重逢的拥抱呢!”西景钰踱着步子侧眼望项冬儿,双手弯叠。
虽是斜挑,可那道视线,丰刃之极。
“好,那我们来谈正事。”
一旁站着的林德续板着长脸,开始用尖锐刺耳的声线宣读早已拟好的罪状书。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夏国皇子祁送亲漠朝,犯下诸下罪状:
其一,借和亲之名贿赂守城将士,意图不轨。
其二,送妃不利。
第三,厮混后宫,染指皇妃。
第四,派人刺君
……”
项冬儿觉得他的嘴一翕一合的,说的全是诬陷之语,可,他们要陷害也就算了,偏偏安的罪状这么多,子虚乌有,浪费唇舌!
每一个虚有的罪名,就像是压在项祁头顶上的大帽子……
莫说是项祁了,项冬儿都不服的!
“皇上,空口无凭,无须偏听小人之言,冤我皇兄。”
一线暗夜之间,全街寂静,她是唯一有资格,也是唯一会为项祁申辩的人……
明明她的话说得回寰有余,明明她说得不卑不亢,却是苍白无力!
他微笑着朝向她,修长的五指攫住她尖细的下颚,把那张偏过去的绝色容颜摆正于眼前,道:“之前让你乖乖地听着朕的话,这罪诏里德罪状便少一条,你听了吗?”
“既然把朕的话当成耳边风?为何现在又来替你皇兄伸冤?”
“清妃,你拿什么来身份和朕说话!”
话落,那双强制的手被抽走,同时也点燃了沉寂在她心里的愤怒。就算乖乖听了他的话,那又怎么样,还不是有其它的罪状压在皇兄的头上!西景钰,你不会放过我就直说,何必如此!
他,永远是什么都不信,什么都不按常理出牌,更何况,她连他的眼都入不了,在他面前说的话,抵不过这空气里的一丝尘埃。
“皇妹年幼,望皇上见谅!臣自知有罪,望皇上网开一面。”项祁隐怒,却再也无法看下去了……
眼前的烨帝,并非善类,他的野心,他的嗜血,哪怕顺势收下项冬儿,也难免有朝一日,他的铁戟将踏破夏朝的帝都!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见眼前一黑,一道罪诏圣旨便劈头砸下!
“认罪了?那好,朕给你两个选择,其一,自尽。其二,死在朕的剑下。”
绝对,不可以!
“不……”浓稠的夜空被项冬儿绝望的惨叫划得支离破碎。
她冲到西景钰面前,双腿一弯,以一种完全被征
服的姿态跪在那,如玉的小脸仰视着他“臣妾知错……臣妾知错了!请皇上放过皇兄,都是项冬儿惹得皇上不悦,请皇上处罚项冬儿!”
那一刻,她觉得平日里的一身纯彻美好悉数被他踏在脚下。她卸下所有,以自己所能有的最为谦卑的姿态跪在他的面前,求得不过是让他不要赶尽杀绝!
她的双手几乎就要触到他炫傲的龙袍,眼泪流转,险些就要流了下来!
多年后,想及此事,她握紧食指,心尖不住地颤抖,悔恨当初的柔弱无力,那么强势的男人见了那么多跪拜,还真以为自己的求饶示弱能换取他的心软?
可悲的是,他无所动容,戴着黄金面具的脸上看不出丝毫喜怒,倒是手动了,握紧了腰陪长剑……
“唰”长剑出鞘,抵在她的颤抖的咽喉之上!
眸中,一道凛冽闪烁而过。那是代表着,他要杀了她!
“让开!”
她浑身一抖,美目低下,看着即将划过自己喉咙的长剑,上面游弋着清冷月色,剑尾仍有血迹,浅浅的腥味,让她想吐!
“娘娘,得罪了……”李怀见烨帝动了真格,唯恐他盛怒之下,真的杀了挡道的项冬儿,便联合几个训练有素的女侍,拽起项冬儿望一边拖……
项冬儿拼命挣扎,瘦弱的身子却是被人一搭,旋即往后拉,她不甘心!仍是以恳求的姿态望着眼前的男人,看到的是西景钰那双狭长的眸子里倒映月色,寒薄地看着她!
项祁再也无法看着项冬儿这样下去,他的妹妹,竟然要如此卑辱地,求那个暴君!夺了一旁守卫的长刀,一拨,踢开落地的刀鞘,清寒地看着这位暴君!
项祁神色一冷,单手击向西景钰的手腕,一个跃起,打算打落他的长剑。却不料,男人优雅绝伦地站在那里,面对着他狂烈的招式,仅仅伸出两指,飞快地钳住刀刃之处,一转,便将刀给弯成两截!
还来不及用下一招,就被他的一掌击至十步之外。
一声冷哼间,西景钰也丢开了手中的剑,淡淡地看着他,仿佛是在为他的命运而悲悯。
“不过如此!”
他退了几步,拉开自己与项祁之间的距离,旋即朝着项冬儿嗤笑道:“看到吗?”
站在那儿的她,再也无法哑忍,一把甩开侍女的搀扶,一把跑到项祁身边,扶住险些倒下的他。指尖才触及他孱弱的胸膛,变觉一热。低眸,才发现扶着他的手掌处已然被血染得透彻……
皇兄受了重伤……
西景钰!
望着眼前不断流血的伤口,她感到一片眩晕。更加明白,在这样下去项祁必死无疑。而,正当她抬眸寻找救援之际,却发现深邃的眸角,正带着悲悯,像是在同情她,又想是在嘲笑她!
“你个混蛋!”
一语,惊了众人!
“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头顶之上,阴冷的声音乍响。果真,她的辱骂,激怒了他!可,他的怒意已然不能让她再度惧怕。反而是一个侧身,将扶着的项祁挡在身后,抬起了一双清浅的眸子!
四下,暗卫已经得了旨意,上前将项冬儿二人团团围住。
这是第一次,她不再是躲在项祁身后,依着他庇护而生存。这也是最后一次,她拼尽全力,护着自己的深爱,却在最终看着他湮灭……
刀剑弓弩的寒光对着她,就像是这烨帝的另一张嘴,无声地逼问她,项冬儿,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
站在身后的项祁似乎想要护住她,微微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退后,微凉道:“冬儿,别站在这,回去吧!”
纵使不能让她一生美满,也希望她可以平平安安地活下去!他动了动食指,划过她颤抖的掌心,勾住她纤细的尾指,轻轻一摇,旋即放开,快得想蜻蜓点水一样。就像以往在夏朝宫廷里,她受了莫大的屈辱,迷茫得不知道所措时,给她宽慰一样。
项冬儿一个回身,看见的是,他使着力气,将她再度拽在他的身后,尽管当初的伟岸挺拔已不复,可是,在她面临困境时,他所想的,永远只是,好好地保护着她!
忽然间,她笑了!
暗夜长空,她捡起地上的残刀,将锋锐之处对准眼前的自尊,倾城一笑。那样明艳绝伦,几乎将天际划得透亮。
“我说,西景钰是个混蛋!”她回答道力道十足,不卑不亢,甚至眼角余光卷过西景钰的面具。
“让开!”她挥动手中的残刀,试图为项祁开辟出一条出路。侍卫开始是不知所措,又怕伤了她,在她略为幼稚的张牙舞爪中,迟疑地望着眼前的女子。
李怀站在烨帝身侧,看着项冬儿一边扶着项祁,一面驱赶着挡路的侍卫,小小的身子走得极慢,似乎已经到了极限,一阵风就能将其吹倒,眼见侍卫不让,她竟然可以傻到用自己的身体的去挡项祁眼前的刀枪!
“勿伤了娘娘!”他看她差点撞上眼前的长刀,急忙开了口……
却不料,烨帝开口了:“若是她再走,就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
项冬儿本拖着项祁走了数步,体力透支,也走不了多远了,本想再往前,却见,数个士兵围在一块,已经朝着她举起了武器!
她顿住,望望右侧的项祁,他很累很累了,不在睁眼看她了,明明刚刚才和她说了话的,皇兄!皇兄!她微微摇摇他,却发现。他的脸色怎么那么白?搭在自己臂上的手怎么那么冷?皇兄,你不要在吓冬儿了!
“这次,是你自己亲手害了他,不是朕!”
她怎么会害项祁!
可,那男人偏偏是料事如神,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项祁全身的力量就已经全压在了她的身上,她身子不稳,连带着项祁一起摔落在地“碰。”她怕项祁摔着,自己成了软垫,被项祁压着倒地,背脊摔到冷硬的青砖上。
疼……
不过,她来不及关心自己,先是看看项祁有没有事。可是,他的呼吸由平缓转为急促,甚至唇角渗出了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