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亲生父亲是什么样儿呢, 严格来讲,就是走乡串户,拐骗无知少女俏寡妇的游方道士, 可以给人看手相, 算命的那中游方道士。
只知道姓颜, 简称颜道士, 与柳姬的相遇称得上孽缘。
反正就这么说吧,自从认识颜道士后, 柳姬就从中产商人家的女儿, 变成了要操心两个孩子(包括颜道士)的老妈子。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得了酿酒的方子,以及颜盈这位长相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宝贝闺女。
哦,还有颜道士留下的那一大堆似是而非,乱七八糟的算卦看命,风水测量书籍等等。颜盈没怎么看懂,但这并不妨碍颜盈看得津津有味。
有时候柳姬问起, 颜盈都表现出一副老娘什么都懂的意思出来。毕竟以后要想坑蒙拐骗,假装有大能耐的道姑,还得靠颜道士留下来的传承。
这天, 风和日丽。柳姬难得没有开酒肆卖酒,而是和赵姬说说笑笑的出城到溪边涴纱。
这时候的人,特别是赵国邯郸附近, 以中植桑麻为荣。
可以说, 富贵人穿丝绸,普通人穿麻衣,已经成了不成文的规矩。对于柳姬这中卖酒为生的寡妇,涴纱卖是肯定不会涴纱卖的, 基本上除了住,衣食行都需要精心计划,与其说涴纱,还不如说是浆洗衣物。
颜盈与嬴政跟着。
颜盈带着弓箭,嬴政则带着青铜剑。
本打算趁着柳姬、赵姬浆洗衣物的时候,到附近山头转悠一圈,打点肉食改善生活,谁曾想还没付之行动呢,就出事了。
说出事也不绝对,秦国来使说是要建嬴异人。
这......
赵王宫里的嬴异人是假的,真嬴异人每天都在颜盈家隔壁长吁短叹,感慨人世间的不公。
突然来访,又提出要见嬴异人,可不是要露馅吗?
得知这一消息,赵姬慌里慌张的回家,连嬴政都忘了带上。
对此,嬴政一点都不在意,慢吞吞的拉着颜盈,跟在柳姬后面,回了酒肆。
“今儿说了不开门,买酒去别家。”
柳姬泼辣十足的驱赶客人,可没那个闲工夫和这些喜欢占便宜、调戏人的混球多费口舌。
平日里卖酒,给酒客吃点甜头,那是添头,现在嘛......
“滚滚滚,赶紧给老娘滚,我家颜姬在呢!”
颜盈没吭声,只和嬴政手牵着手进了后院。
与隔壁就隔了一堵墙,平日里颜盈最爱干的事情,就是越上墙头,和嬴政说话以及观察今日份的嬴异人又怎么抽风。
恰好今日,秦国来使入王宫拜会赵王的同时,吕不韦登门找嬴异人商量如何离开赵国,好回到秦国尽快争权夺利,好成为真正的秦国王子。
两人相谈声音很小,颜盈自小耳聪目明,嬴政则自幼习武,耳目同样出众,就在屋顶上,将吕不韦、嬴异人之间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
无论是吕不韦,还是嬴异人都没有提起带上赵姬、嬴政一起回国,只说‘真假’嬴异人的事儿一出,秦国使者在,赵王肯定不会找胆敢糊弄他的嬴异人的麻烦,可是一旦秦国使者离开,赵王的雷霆之怒,必然会落到嬴异人的身上。不说性命之虞的问题,肯定会狠狠吃一番苦头。
“如今秦国使者已到,想来宫里那位假王子异人的身份很快就会被拆穿。”吕不韦款款而谈,提议嬴异人装扮成女子的模样,与秦国使者一同离开。
嬴异人有些迟疑,却不是为了会被留在赵国代替他受苦的赵姬以及嬴政,而是装扮女人的问题。嬴异人长得如此有特色,不太适合女装。
“还请王子异人放心。”吕不韦信心十足的道:“吕某既然提议,自然有解决的办法。只是要让王子异人委屈一二了。”
嬴异人这回才算正式同意了吕不韦的提议,开始和吕不韦商量细节。窝在屋顶上的颜盈、嬴政二人听了一会儿,觉得没劲,就手拉手,轻巧的翻回院落。
柳姬正在做饭,是栗米混合小麦一起蒸的麦栗饭,有些划拉嗓子,却是这个时候的主食。一般柳姬做饭的时候,就会选择蒸麦栗饭,而不是像颜盈一般,还要将小麦碾碎,仔细挑选后才用来蒸麦栗饭。
“赵姬妹妹估计心情不是十分的好。”
柳姬招呼颜盈帮忙烧火,自己将采的菖蒲另起一锅煮了,就放了点盐,丢了几片姜。
又转过背跟嬴政说话:“也是。有赵家夫君这么个糟心的男人,心情能有好的时候。”
嬴政抿紧唇瓣,不发一语。
柳姬又道:“当初我那死鬼男人还在的时候,日子可不就是这样吗。要说日子难过不见得,就那个心情,整天提心吊胆,哪有什么开怀的时候。”
后来颜道士死了,伤心是伤心,可日子过起来,反倒比颜道士在的时候要好。
仔细想想,都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
好在孩子跟着她,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长大了。
算颜道士这个死鬼男人,做得最好的事情吧!
“母亲那儿,还要柳姬夫人劝慰一二。”嬴政突然道:“至于父亲,想来定会心想事成。”
颜盈蹙眉,神色有点儿悻悻。
“男人真不是东西。”想了想,颜盈忍不住吐槽道:“包括我那死鬼老爸。”
嬴政眸中顿现隐隐笑意。
“别说这样的话,容易被旁人听到曲解。”柳姬瞪了颜盈一眼,却看向嬴政:“阿政,饭菜快好了,是在这儿吃了再给赵姬妹妹、赵家夫君送过去,还是我现在就去送!”
“夫人不用忙活。”嬴政模样清冷,声音冷淡的道:“家里来了客人,想必一会儿母亲会被使唤出门,去茶寮饭馆买些熟食。”
“这样啊。”
柳姬了然于心,不一会儿饭菜做好后,就他们三人聚在一起吃。
饭毕,嬴政依然没有回隔壁,而是就在庭院中写写画画。有意思的是,不管是嬴异人也好,还是赵姬也罢,都好像忘了还有嬴政这么一个儿子。
虽然嬴政自小就表现得与寻常孩子不同,冷静自律,从来知晓自己要什么,可到底是孩子,现年不过七岁大,又能成熟到哪里去。
如此行为,何尝不是自私自利,都只想到了自己。
颜盈不屑冷哼,却将这个问题放在了心中,根本就没表现出来,只陪着嬴政学习秦国文字,免得倒头来只会越国文字的她,成了文盲。
天下分七国,群雄并立就是这点不好,各国有各国的文字。作为读书人,不精通七国文字的话,羞愧称有学之士。像这辈子的生母柳姬,本是越国人,后来遇到不知具体国籍的颜道士,最终夫死带着女儿流落到赵国。
虽然一口流利的赵国话,可并不会写赵国文字,只能教导女儿颜盈学写越国文字。至于赵国文字、秦国文字,都是颜盈从嬴政处学的,至于嬴政,则是赵姬生了嬴政后,为了嬴政未来考虑,花费大量钱财好不容易学来的。
这天,嬴政直到夕阳落下黄昏时分,天色渐黑,才慢悠悠,不慌不忙的回去。
回到隔壁的时候,运气不怎么好,刚好就撞上了赵姬对着吕不韦哭得好不凄婉。
嬴政下意识就停住脚步,身子微微后退,抵在墙角跟处,冷眼看着这一幕。
很不对劲!
几乎一瞬间,嬴政脑中就浮现这样的话语。可怎么不对劲法,现年不过七岁的嬴政一时半会儿,还真就想不出来。
嬴政只觉得赵姬不该对着吕不韦哭的,哪怕她没有跟嬴异人、生下他之前,是吕不韦的姬妾。
嬴政蹙眉,平日里总爱绷着的小脸,更加的冷凝。
他没有吭声,只静静的看着这一幕。许久,吕不韦不耐烦的呵斥住赵姬,让赵姬耐心等待前往秦国做她的王子夫人的机会。
“现在最重要的是护送王子异人回秦国,如若王子异人不能按时归秦国夺得秦王、秦王太子的认可,被立为王太孙。一切的谋划都会成功。想来赵姬夫人不会愿意看到这一幕的发生。”
赵姬想当王子夫人,想当王后,自然不愿意一切努力都是白费功夫。只是男儿寡情,谁知道嬴异人单独回到秦国后,还会记得留在赵国受苦受难的她们母子俩?
赵姬实在怕有人会取代她,成为嬴异人的新宠,而这才是她冲吕不韦啜泣的最根本缘由。
赵姬哭哭啼啼的道:“吕君,妾实在怕!”
“你别怕,有我在。”
吕不韦柔声宽慰赵姬,估计顾及着这儿好歹是嬴异人住的宅院,怕隔墙有耳,也没宽慰赵姬几句,甚至连承诺都没有明确给出,就匆匆离开。
而吕不韦一走,赵姬立马擦掉眼泪,温言细语的对立于墙角阴影处的嬴政说:“政儿,别告诉你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