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九沉默了一瞬。
傅枝捏着手机,一双杏眼通红,有泪光闪动,似乎是不罢休,又问了一遍,“那你呢?”
我有了粉色的别墅,有了玫瑰花圃,有了洋娃娃,那我最喜欢的你呢?
叶九的目光错开她的视线,放在不远处的海岸线上。
乌云遮住的太阳,昏黄的海岸,一眼望不见尽头。
站在叶九身边的四队看见傅枝,他好像低估了这两个人的感情,见状,很配合的退了几步,给两个人留下来一个短暂的空间用于交流。
傅枝的吸了吸鼻子,眼眶有泪光浮动,哽咽了一下。
带着哭腔,声音很轻,但还是没有掩饰住的,像是夏天冰镇的橘子汽水,轻轻拧开瓶盖,“滋——”的一声就倾洒出来
叶九怔了下,毫无防备地回头,看见她湿润的眼睛,“你,你别哭呀。”
少年低沉的嗓音,透着些许的慌张。
抬了抬手,隔着一个屏幕,手足无措又无能为力,他什么都做不到。
他好像从来就没有能力替她做些什么。
傅枝盯着叶九,眼泪都没有擦干净,执拗又倔强,“你说你会一直陪着我,你不会撒谎,对吗?”
小姑娘紧紧攥着手,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鲜红的指印,眼眸纯净湛清,那里面是满满的依赖之色。
傅朝把她带回傅家的那一年,她藏了一个很小的秘密。她最喜欢的不是成天抱着她跑来跑去的傅朝,恰恰是不怎么理她的叶九。尤其小时候的傅枝发现叶九和她,两个人长得很像,傅朝说他们两个像是同卵的龙凤胎。
对于傅枝来说,叶九是哥哥,但又不仅限于哥哥。
他是很重要的。
重要到,于一个三岁的孩子的认知而言,等同于全世界的洋娃娃和糖豆,城堡,公主皇冠都可以拱手让人。
那这个人,一定是比全世界都来的珍重。
——
奥罗拉手下的下属安排好了无菌的手术台,从船里走出来,看着不远处的叶九,冷冰冰的提醒:
“手术室准备妥当,研究可以即刻开始。为了确保研究顺利进行,这边会提前给你打上麻醉。”
叶九转身,轻嗯一声,下一刻,墨染般的浓稠视线,落在少女精致的小脸上,下颌线微收,“我看见今天的直播了。”
他说的是,今天和马修安迷修之间的事情,眉眼间带着淡淡的笑意,“哥哥很开心,你长大了。可以保护自己,也有能力保护别人,越来越多的人喜欢你,你在学会爱别人的同时被爱。”
“这个国家把你当珍宝,厉太太也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哥哥很放心,真的。”
“枝枝,哥哥什么都不能承诺你,但是哥哥很爱你。像是你做的科研,都有失败,但同样,成功的几率也在。哥哥来这里,是经过深思熟虑做出的判断。实验,未必会失败……况且,m国的技术很成熟,我在刚刚也亲眼所见。只要有百分之一的机会,哥哥都会努力活下去,去见你。”
他只有这么一个妹妹,他怎么舍得离开。
“我不要百分之一的机会!叶九!”傅枝不想再听,“你不要做手术,你不要听他们的话,你等等我,我这就带你一起回家。”
“来不及了,枝枝,别为我难过。”
叶九抬手紧了紧领口,盯着的小姑娘的脸看了会儿,漆黑的眼眸里辨不出情绪,“还有,新年快乐,平安喜乐,万事胜意。”
他的语气很轻,不似以往每一次的冷硬,显得有几分柔情。
“叶九!”
对方的声音,带着咬牙切齿的感觉。
傅枝的嗓子里气血翻涌,一片腥甜,“这不是新年,我不要今天过生新年!”
叶九似乎笑了一下,声音还是低,不再有任何波澜,“嗯,可是,只能提前给你过了,还有,小时候差你一句生日快乐,现在都补齐了。”
“然后,那就,走了。”
叶九说完,最后看了傅枝一眼,挂断了电话。
屏幕一片漆黑,傅枝脑海里忽然闪过了很久以前的一个画面。
那一年,三岁的小姑娘被抱到傅家,脆弱的和随时都要背过气的陶瓷娃娃一样。
她总是跟在叶九身后,口齿不清的,“哥哥,你为什么总是板着脸呀?”
小男孩抱着抱着小姑娘粉色的洋娃娃,很严肃的告诉她,“因为大人都是严肃的,我想快一点长大。”
“那为什么要长大呀?”
“长大了,就是大人了,就可以出去工作,赚钱养家,你看我们的爸爸,他就有很多钱。等我以后,也要有这么多的钱,我要找一个更大的粉色城堡,让你住进去,当童话故事里的小公主。”
“枝枝可以不当公主的,哥哥不要长大,枝枝想要哥哥每天都开心。”
傅枝扯着小男孩的衣袖,小声回忆,“我好早之前看见研究院里的叔叔哭了,他说当大人一点也不好。枝枝不想让哥哥长大,枝枝现在是妹妹,哥哥照顾枝枝。但是,以后,枝枝长成大人,哥哥不要长大,枝枝作为姐姐,就可以保护你的快乐了。”
那一年,三岁的傅枝隐约明白,多数的情况下,大人有更多的无奈和艰辛,她小心翼翼的畅享了一个属于她和叶九的未来。
她吃很多的蔬菜,喝很多的奶,攒很多的钱,试图成为叶九的遮风避雨的港湾。
她同他生活了许久,身体也没有之前那么差了,八岁的傅枝长高了一大截,十三岁的叶九已经步入了科研工作。
在她自认为成为所谓的大人之前,她很高兴的把她藏在枕头下面,偶尔会被傅朝偷偷顺走打麻将的钱递到叶九手上。
“爸爸说,以后我要有自己的家庭。他可能在暗示,想把我逐出家门,让我成为和小美一样,被扔到垃圾堆里等着被别人捡回去的孩子。不过不要紧,我存了很多钱,都给哥哥,这些钱可以让哥哥不去工作就买别墅在家里享福吗?如果不可以,我再想想别的发家致富的办法。”
男孩没有说话,只是在小女孩看不到的角度,眼里出现了一层猩红的雾气。
画面一转。
又是一年过去。
小女孩逐渐显现出和其他孩子不同的高智商,她跳级,昼以继夜的汲取书中更多更深层次更难的知识点。
教她的老师换了一波又一波。
她从学生,转到了同事,似乎有逐渐反过来当一群教授的老师的势头。
傅朝放任她的成长。
国家对她精心的呵护。
与之相反的,叶九却被告知,他们只是DNA拼接技术的先驱者。
他们是失败品。
叶九愤恨,憎恶,所有的情绪都面临临界点的爆发。
最后,他们怨怪创造他们的‘父母’。
他们不再相信,国内有真正挽救他们的方法。
傅枝的DNA拼接技术成功了,相应的他们是被抛弃的弃子。
那一天是华国的新年。
他答应她,陪她一起过年,但是他失约了。
他跟着叶三一行人踏上了异国他乡。
他骗了她,只在她手里塞了一款游戏机,他说,“打游戏,这款游戏打完,通关,哥哥就工作回来了,到时候带你一起去看放烟花。”
后来,游戏通关了,她也有很多钱了。
但是,叶九撒谎了。
他骗了她。
一次又一次。
“侄女,这个,叶九大侄子他——”坐在副驾驶的傅远看见傅枝哭,吓得心肝都颤颤了,急忙就给傅朝发短信啊。
“他又骗我……”
傅远听见了小姑娘嗓子里浓浓的哭腔。
下一秒,还不等安慰,就感觉到,他坐着的副驾驶忽然传来了一阵大力的推背力。
“我靠!”
傅远爆发出了一阵尖叫,从来没坐过快车的他只觉得生命受到了极大的威胁。
心脏病都被吓出来了。
叶九能不能活下来不知道,但是他,卑微小远生命差不多是要在今天交代了。
车后座的王桡无所畏惧,跟着跑车摇摆,询问,“傅小姐,我这边已经通知了老大,他人往那边赶了,你别急!”
但是,“公海那边应该是有好几个国家都在管辖。国际重案组是有在公海上自由行驶的权利的,我们混国际上的,没啥大背景,贸然去追人的话,可能要受到限制。”
话落,就在王桡愁着还能有什么办法解决这件事情的时候,放在傅枝手边的手机,拨通了一个尾数‘000000’的号码。
王桡叹了声富裕。
傅远注意到,瞳孔级大地震。
这不是……身份还在他上面的那种领导人的手机号吗?
而后,不等傅远想清楚,手机里传来了一道清冷的男声,“枝枝。”
“国际重案组开在公海的船只,拦一下。”
傅枝言简意赅。
“现在?”对方似乎是去确认了一下,而后开口道:“公海的管辖并不是我们单方面说了算的,任何冲突都会引起两国矛盾,我看船只上还有m国皇室的人。”
“叶九和国际重案组的人去了公海,他们在做活体研究。”
傅枝的声音,因为急切,传来了一阵很小声的哽咽,“我赶不上了。”
她的情绪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我怕我去晚了,我怕我追不上了。爸爸你想想办法,我不想哥哥出事……”
她做了很多研究,救了很多人。
她怕她无力,没办法救回叶九。
这是她十七年,为数不多的,哭成了这个样子。
就好像,一瞬间,被什么东西击垮。
不再无坚不摧,不再无所不能。
恐惧席卷了全部情绪。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在王桡提心吊胆的以为不可能的同时,男人开口,不是对着傅枝,而是忽然很暴躁的,对着身后的下属,“通知下去,型号a688,坐标公海的轮船,一律扣押。还在公海演练的军舰,增派支援,对方不配合的情况下,不需要指示,直接采取强硬措施。”
“那,”电话那边有人问,声音十分干练,“总得有个扣押的理由?”
“它闺女抢咱儿子,气哭咱闺女,这都闹到家门口了,惯它毛病!”
王桡:“……”
哦,这是真大哥。
——
与此同时,公海上。
干净的手术室内,奥罗拉给叶九注射了一定剂量的麻药。
叶九闭上眼睛的时候,眼前还闪过了一个画面。
小姑娘把攒着的钱给他的时候,他在她眼底看到了很多星星,很漂亮。
小姑娘郑重其事地写了一份保证书。
她说:“我会快快成为大姐姐,然后和童话书里的王子一样,打倒坏人,保护你们。”
“要是打不过呢?”
“爸爸说我很值钱,你要等等我,我可以让坏人绑架我去换钱,给你赎身。”
可是,等不了啊。
我又怎么舍得,你去伤害自己呢?
少年唇角的笑意消散。
麻醉已经完全的起了作用。
放在奥罗拉手边,周遭的瓶瓶罐罐很多。
她随时抽了叶九一罐血液,而后把教授提前给她的针剂注射到叶九体内。
拿起了一支明晃晃的手术刀。
在来之前,她的父亲们给她换上了拥有手术能力的‘手术包’,她所操作的每一项动作都是有经过机器严格把控的,不会出现任何偏差的。
此刻,她的手术刀抵住了肚腹,控制力度,在上划了一刀。
刹那,皮开肉绽。
陪护她一起做手术的医生提醒,“心脏是人体最为重要的部分,我们所研究的技术,除了DNA,最重要的就是他的心脏。”
奥罗拉点头。
她具备着成熟的,分析数据的程序。
正要动手,这时候,船上忽然传来了一阵剧烈的晃动和紧急报警的声音。
奥罗拉抬头。
跟着她的医生抬头,推开手术室的门,瞧见了一群穿着军绿色军服的男人,和重案组的队员对峙。
奥罗拉依次采集叶九体内有利于研究的样本,良久,没人帮她处理程迪纱布和器皿,目光落在了一脸惊恐的医生身上,皱眉,“怎么了?”
她为这个不专业的医生感到了不敬业情绪下的轻微波澜。
医生向外指了一下,没等说话,手术室的门,被来人大力地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