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到大傅水瑶还不曾被人这般骂过,当即脑子一下就懵了。
她抬着头,不知所措的跪在那,就连辩解都不知自己该如何开口。
只是在这般境况下,她依旧能瞧见沈阮那张有几分小得意的面容,取代了她的位置,正安安静静的依偎在傅老夫人的身边。
元娘出自青楼这件事,她诚然是不知的。
但显然,沈阮是知晓的,所以她才会这般有恃无恐,丝毫不惧。
等傅水瑶跪在地上想通这件事后,在看向沈阮时,眼里已经带上几分愤恨,她正想要替自己辩解几句时,傅老夫人已经冷着脸让阿涓将自己给请出去。
这一次,傅老夫人对她是失望了!
不过——
傅水瑶却不是很担心,她在傅老夫人伺候这般久,只消她日后好生赔罪,傅老夫人原谅她不过是迟早的事,所以她倒是并没有很担心。
她听话的起身随着阿涓出去。
傅老夫人见着她这般委屈样子,到底还是有几分心疼的。
傅水瑶虽不是打小跟在她身边长大的,但这些年来,好歹是有情分在的。
“阮阮。”傅老夫人叹着气,握住沈阮的手,“你别与你水瑶妹妹置气,她呀,就是这般性子,并没什么恶意的。”
“我知道的,祖母。”沈阮声音清甜欢快地应着,心中却不以为然。
但凡今儿她与傅家那位八姑娘位置对调一下,指不定傅老夫人能被傅水瑶给气出什么病来。
说到底,不过是她与傅水瑶之间,她的份量到底是不及傅水瑶的。
不过也是人之常情。沈阮倒没觉得有什么忿忿不平的。
“水瑶妹妹呀,也就是嘴巴厉害,其实这一颗心呀,还是很好的,尤其是对祖母。”沈阮对着傅老夫人笑着,奉承讨好的话是一句一句的往外蹦着,尽皆挑了许多好听的话说给傅老夫人听,“今儿回去,指不定水瑶妹妹有多委屈了!不过祖母哄一哄就好。”
傅老夫人低头看着黏在她身边撒娇的沈阮,说道:“今儿可是水瑶做错事,为何要老身去哄她?”
“祖母,水瑶妹妹说错事诚然是她不对,但元娘的底细也并非人人知道,我瞧水瑶妹妹那模样大抵是被元娘给骗了,以为她真的只是家道中落,碰巧被夫君就救了。”沈阮笑着,眉眼间笑意明媚,不见丝毫的嫉妒与不甘,“毕竟我们这般年岁的姑娘,最爱偷着看那些才子佳人的话本子,水瑶妹妹一时会那般觉着,倒也说得通。”
“话本子呀?”傅老夫人倒是没气,她褪下手腕上缠着的念珠,一颗颗的在手指中滚动,又问道,“不过之前瑶瑶说,你差点逼得元娘自尽,可是真?”
“算是!”沈阮并没否认,却也给了傅老夫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为何说是算是?”
“半夜我与夫君歇息时,寻月等人来寻我,说是元娘在房中闹自尽,让阮阮赶紧过去。我一听,便也着了急,不论我之前与元娘有何种不快,可到底那也是一条人命,我过去时,就见元娘拿着一根绳子,在那哭着寻死觅活的,也不见她真的上吊自尽,是以后来便有了我差点逼得元娘自尽一说。”沈阮挑着话说,一顿话是说得半真半假,倒也多几分可信。
这情况,倒是与傅老夫人命人去查回来的消息一般无二。
她再度看向沈阮时,眼中到底是多了几分怜惜与坚定:“那元娘你有何想法?”
“虽说元娘委身青楼并非她所愿,但到底她户籍上已落成了贱籍,这般人,我虽是心疼,但也是绝对不能入了夫君的院。”沈阮轻声细语说道,“夫君以后是要走仕途的,若日后有元娘身份一事传出,对夫君而言利大于弊;况且这偌大的国公府,也经不起什么折腾,决计不能再叫那些言官抓住一点关乎镇国公府的把柄才是。”
本来傅老夫人并不曾有任何的动容,但当她听见沈阮的最后一句时,倒是令她多了几分侧目。
如今在盛京,对外,他们虽还是那个镇国公府风光无限,但内里如何,他们自个却是知道的。
这些年来,傅家一直在走下坡路,而且还曾站错了队,如今的帝王对他们本就不喜,若是再叫人抓着一个小把柄,哪怕再小,也会成为帝王手里扳倒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只是没想着,沈阮却是知晓这一点。
傅老夫人一时也辩驳不出,这沈阮到底是当真机智,还是误打误撞。
“你与老七能这般想便是最好。”傅老夫人叹着气,拨弄着她的耳坠,“老八也快过来,你身为嫂嫂可得好生照顾你们妹妹。”
“就算祖母不曾提醒,阮阮也一定会好生照顾八妹妹的。”
*
沈阮回到秭归院的时候,傅清辞正好也从书房出来,他手中拿着一卷书,背光站在廊下。
冬日里暖洋洋的光影如数投到他的身上,愈发显得他身形修长,如玉树临风。
“夫君!”刚至石阶下,沈阮仰着小脸,甜滋滋的喊了一声后,就蹦跶上去,手很自然的挽过他的手臂,将自己挨在他的身侧,“你怎么在这儿?”
沈阮并非没有做过比这个还过分亲昵的举动,只是她不曾在大众之下这般做过。
傅清辞虽是没动,可低头瞧向他的目光里,却多了几分不赞同。
沈阮可不管这么多,她依旧将人好生生的挽着:“你我是夫妻,应当习惯这般亲呢的!”
傅清辞目光重新落到书卷上,并未再往沈阮身上多看一眼。
见着傅清辞依旧不为所动,沈阮直接上手将他的书卷给抢过来,藏在身后:“夫君,现在你可以同我说说话了!”
傅清辞的眉头微微敛着,虽是没说话,可他想要表达的意思已经非常明确。
“夫君,幸而你娶的人是我,要是换成其他女子,见着你这般无趣,指不定就另纳新欢了!”沈阮撇着嘴,同傅清辞撒娇道。
“你同我说什么?”傅清辞是真的被沈阮缠得有些烦,不得不开口问道。
“就是见你在这儿,想与你说说话呗!”沈阮讨好的笑着,“你是我夫君,我想与你多亲近亲近是人之常情!”
傅清辞压根就不吃沈阮讨好卖乖的这一套,他冷漠的将手给抽回来,与她稍稍隔上几分距离:“有事说事,无事就回去歇着!”
“用完就丢,夫君你是真无情。”沈阮叹着气,用手作扇在脸边扇了扇风,“先前,祖母的人应当来过?”
“来过。”傅清辞说及此事时,情绪依旧无半点波动,“他们还将元娘给带走了。”
“没想到祖母的动作竟然这般快,看来她是真的很厌恶这一类的女子。”沈阮说着耸耸肩,“毕竟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倒也正常。”
“夫君,你知道吗?八妹妹要来了!”沈阮见着傅清辞没有应她的话,她不死心的又起了另一个话头。
这次倒是成功的让傅清辞侧目:“来又如何?”
“夫君是不喜八妹妹吗?”沈阮继续追问,压根就不在意傅清辞此时并不算太好的脸色。
傅清辞大概是真的被沈阮缠得不耐烦,他没好气的说道:“一个被宠坏的小姑娘,骄纵任性,你会喜欢?”
“若是这位八妹妹生得好,没准我真会喜欢!”沈阮故意同傅清辞唱着反调。
傅清辞哪会瞧不出她是故意的,他揉了揉眉心:“沈阮,你有事便说事,别同我扯这一堆有的没的。”
沈阮闻言,当即展眉一笑:“我就知道夫君最好了。”
“别拍马屁,说你的事。”傅清辞并不吃撒娇这一套。
沈阮追在他身边说道:“就是,明儿或者后日,我想出府走走。”
“成日闷在府中,我有些难受。”
“你想出府去哪里?”傅清辞下意识的追问。
沈阮原先上扬的嘴角微微往下耷拉着,不过不是很明显,兼之这人又不曾转身,是以倒也不曾瞧见:“今儿夫君好像挺闲,怎么有空问妾身去哪?”
傅清辞本也不想问,只是心头无端的有几分怪异,这才多嘴问了一句,没想到还真让他给抓着。
“你若不答,那便不用去了。”
沈阮小心翼翼的勾住傅清辞的手指,轻轻摇晃着:“我也没想着去哪,就是想去见一见父亲。”
“父亲?”傅清辞挑眉,“你这称呼还挺顺口的。”
“不管如何,总是有一份恩情在的。”沈阮说着,又摇了摇了她的手指,“夫君~”
傅清辞面无表情的将手指给抽出来:“你要去便去,不需同我说。”
有了傅清辞的首肯,沈阮接下来出府便要方便许多。
隔上一日,沈阮早晨去给傅老夫人请完安后,便大摇大摆的领着寻月出了府。
因来过一次沈禹的院子,沈阮第二次来时,已是驾轻熟路。
沈禹的宅子不大,却布置的格外雅致,处处都透着一种文人的风雅。
沈阮进了屋,命寻月升了火后,便老实的待在大堂中等沈禹回来。
沈禹就如那日般,是在午时过后才风尘仆仆的从外面回来。
进到屋里,满屋的热气便将身上的寒气驱走,他站在门槛后愣了下,才道:“你今儿怎么回来了?”
“许久未见父亲,便来了。”
沈禹了然颔首,他垂首掸了掸袖子:“随我去书房。”
沈阮接过寻月手中的匣子,随着沈禹一同去了书房。
书房里的暖炉还未升,一进来便有一股冷意,正横冲直撞的将她整个都包围住。
沈阮忍耐不住的打了个寒颤,但很快就忍下,随沈禹走到书案跟前。
沈禹此时的脸色有几分苍白。
他将大氅脱下后,搭在后面的椅背上:“你今儿怎么想着来此?”
“是来给父亲送些东西的。”沈阮笑着,将她抱来的匣子放到沈禹的面前。
匣子上的花纹令沈禹有几分踯躅。
他抬眼,有些狐疑的看着她。
“傅七公子都与我说了。”沈阮笑意从容的说道,“这儿是我出嫁时,父亲准备的嫁妆,我用了些,其余的便都在这儿了。”
“何意?”
“父亲也知道,我并非沈阮!”沈阮说道,“这嫁妆是您给您女儿准备的,如今给我,受之有愧。”
“非也。”沈禹摇摇头,“阮儿离世之事,我早已知晓,如今得以见你,却是我要代我那不孝女给姑娘赔个不是。”
沈阮诧异的挑眉,一时之间没明白沈禹这一番话到底是何意。
沈禹见状,便明傅清辞并非是前因后果全都与她说过,他面上浮出几分愧疚,随后才收敛了其他情绪,带笑请沈阮落座:“这事说来,倒也简单。”
“很多年前,我刚捡着阮儿时,便有大师给阮儿批过命,他说,瞧此女子面向该是大富大贵之家,可今儿此女面向却因异世来魂而更改,他日若原主有缘归来,那便能重新归位,若是不能,必是早夭之相。”
“且三年一小劫,五年一大劫,等她十六七时,便会因情之一字而致她早夭。”
“当时我以为这是那大师在胡说八道,可后来却发生诸多之事,令我不得不信,如今见着姑娘,更知此事真假。”
沈阮一边听沈禹说着,一边忍不住算了算话本子里沈阮的年岁。
好巧不巧,正好十六快过十七的生辰。
“所以……”
“所以,如今也不过是将这具身子还给姑娘罢了。”沈禹笑,眉间有着几分豁达,“这些年,我那不孝女占据姑娘的身子,做了许些不太着调的事,这一份嫁妆,也是我为姑娘和阮儿备下的。”
“嫁妆,不太丰厚,还望姑娘莫要嫌弃。”
“沈先生。”沈阮听着,一时间却不知自己该说什么。
她无言相对半响。
而后,她垂眼,将眼中的热意隐去,又问:“难道这些年,沈先生就不曾为沈阮做过什么吗?”
“做过。”沈禹坦言道,“我甚至做过不止一件,可却是无用功罢了!”
“天命终归是天命,我等凡夫俗子又怎可违背?”
“不过姑娘无需自责,这十几载,不管是我又或是阮儿都已心满意足。”沈禹起身,将匣子重新递回去,“只是日后,这条路姑娘须得一人走了。”
“我虽是识理,也明白此事并非姑娘之过,只是想着这具身子原先是我的女儿,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难受。”
“阮儿霸道,就算是人去了,也见不得我日后照顾别的姑娘如同照顾她一般,今后,姑娘与我还是别再相见了。”
“你我父女之缘,也就只能到底为止了。”
沈阮起身沉默对着沈裕行一大礼。
沈禹无言,坦然受之。
原以为两人之间便要以沉默相对,可就在她临要跨过门槛离开之际,却还是听见了沈禹的声音,自身后平淡传来。
“不管姑娘是谁,沈某在这儿还是要祝愿姑娘。”
“愿姑娘日后与夫君琴瑟和鸣,得家宅安宁,更愿姑娘前路平坦,有锦绣未来,一世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