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荡世九歌 > 第三百一十八章 痛苦之源
  但他又不得不这样做。他怕他忘记,他要自己时刻记住那彻骨之寒,即使每次都让他的脑髓几欲崩碎。

  深沉的梦影朦胧。如同沉潭之水,牵引向他推导而出的残酷现实。

  …………

  当年的那段过往,似乎已经是数百年前了。

  棋中玄圣。这是他对曾经记忆最深的绳索。可是这个名号早已经被黑水淹没,沉入无人记忆的深壑。

  他的身份,无疑是令人瞩目的。那时候他的名字还不是被冠以“彻”字代号的所谓旗使,但他曾经那个短暂拥有的名字,却已经逐渐记不清晰了。

  他自小学棋,从来没有考虑过武学的世界。战争和杀戮似乎离他非常遥远,他唯一近乎痴爱的,就是手中温热的棋子。

  他是百年难遇的棋界天才。

  似乎只在十岁,他的棋艺就已经非俗人所能及。眼前窄小的棋秤,在他眼中宛如参悟奥妙的世界,无伦如何玄机巧变,他都能应付自如。

  他曾是生活在昇平天的孩子,却在那里了无敌手。仿佛是棋中世界的王,他所在的颜色,不论黑还是白,都能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也正是因此,他的名号盛极一时。

  那时,正感到棋艺登峰造极,却仍然想要突破顶峰的,尚属年幼的他,遇到了与自己只有短暂缘分的恩师。

  那是一位不苟行迹的浪人棋客,也是鲜少能与他匹敌的对手。在那人的手下他首尝败绩,自此便拜他为师。

  恩师的名号,他始终记得非常清楚,不敢或忘。

  或许也是为了记住那段风雨前的平静。虽然缘分短浅,却是他最后一份有所牵扯的恩情。

  那时的他,跟着怪棋客离开了。他两人游历江湖,切磋棋艺,无比快乐。

  怪棋客常言自身平生有憾事,除教他博弈以外,还以人间正道之理对他循循善诱。

  而当年他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也正是他后来历尽痛苦却仍然保持本心的关键。

  数年之后,在怪棋客的教导之下,他的棋艺终于真正称得上千载难逢。不过据怪棋客所言,他惊人的天赋,才是得到如此成就的根本。

  总之不论如何,他的名誉在棋界空前显著。自后来与传闻中的棋仙·遁玄棋一弈得胜后,那顶“棋中玄圣”的桂冠真正落在了他的头上。

  他当时还很年轻。方历弱冠,正值青年就名满天下,可谓一切都理想到了极点。

  而,或许也正是棋中所谓的“极盛而衰”。那时的他,醉心于棋艺,全然没有发现隐藏在暗处的秽牙,已经悄悄朝他靠近。

  那一日,是他在一方天辞别恩师,回家乡省亲的时候。

  怪棋客那时似乎同样有了心事,但究竟如何他现在也已经记不清楚。总之两人自那日后分别,却不料这一别,竟然就是数百年的间隔。

  他的家乡,其实并不耀眼。他的家庭普通,毫无特别之处。他有一个大哥,父母健在,在他十岁前没有离乡的日子里,这就是他习以为常的生活。

  他的父亲喜爱喝酒,不会下棋。他对棋的喜爱来源于大哥,但他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就把大哥打败了,而且技艺越来越精湛。

  跟随怪棋客从师十年,他很少回家探视。而今有机会得以回家看望,他自然喜不自胜。

  一路回到昇平天的道路,都是兴奋的。仿佛他昔日的故乡就在眼前,他的父母,和他的大哥会站在门前,朝他和煦地招手。

  他有了很大的变化,或许他的家也是。上次得以回家时,他的大哥已经有了家室,这次回去,应该连孩子都会走路了?……

  之前耽于棋艺,他常常忽视身边的温暖。但现在他无人匹敌,空感高处不胜寒,倒是开始思念家的温馨了。

  他迫不及待要回家。

  他的家不大,依傍一座不大的小镇。山后有耕种的农田,前面是尘土飞扬的土路。

  然而,直到他远远看到镇子后的梯田,踏上熟悉而陌生的土路,他才发觉,眼前的场景里,多了一样令人战栗的东西。

  是包裹着他的家,吞噬了他的院落的,熊熊的火焰。

  仿佛置身另一个世界,当他蓦地察觉,才发现街道上一片死寂。他的脚步朝着那团灼眼的火焰慢慢靠近,神情恍惚,却无比惊骇。

  耳旁好像有忽近忽远的嘶哑的哭声,更多的则是柴火噼啪燃烧的声响。

  他渐渐靠近,视线也在恍惚间渐渐清晰。他辨认得出,那就是他的家……那团,已经再火焰中焚烧得不辨形貌的废墟。

  炙热的高温,很快将他包围。抑或是他自己走了进去,脸色痴呆,彷若土偶。

  继而,是一群厮杀着叫喊冲进来的人。

  他们每个人都举着刀。明晃晃的铁刃高举着,还沾染着血迹。

  他们对他喊叫,把刀闪在他面前恐吓。那似乎是一群山贼。他们中有人举着火把,是他们焚烧了自己的家,是他们夺走了自己的亲人。

  迟缓的头脑,当时的他曾经愤怒——但他从未学过武功,虽然怪棋客也曾向他提议,但事实却是他当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

  那群山贼叫嚣着把他踢翻,洗劫了他的全身财物。最后他们把奄奄一息的他高举起来,同时挥起了他们沾满血的刀锋。

  而就在那样的时候,那个男人出现了。

  他本来已经自知必死。因为这样的绝境,他也没有活下去的可能。但就在他这么想的刹那间,错目的青色真气自外如网般交织穿入,霎时将一干山贼全部毙命。

  他重新倒在地面。再抬眼时,见到的就是那从未忘却的一幕。

  那个长相凄清,颈上生着一片花斑鹿皮的男人。他踏过环绕的业火,朝他平稳而泰然地走来,走到他的面前,伸出一只手。

  ——这曾经是他最感恩的转机。

  而现在,当年的这幅场景,却让他感到滑稽,讽刺,只余深入骨髓的恨。

  …………

  忽然,彻地闻声感到一阵头疼,随即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