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的夜晚应该是很冷的,因为沙子的比热小,吸热快,散热也快。沙漠里的人们常说的一句谚语就是“早穿棉袄午穿纱,围着火炉吃西瓜”。
然而,火焰山的沙漠却有些特别。即使红石村已经在火焰山的边缘,可晚上依然很热。
夜晚的红石村看上去无比荒凉,那些遗弃的巨石和残破的房子就像匍匐在沙漠中的怪兽群的脊背,在月光中泛着暗红的血色。
齐鹜飞走进村子,在那片废墟里游走,一边对照自己熟知的奇门遁甲知识,一边感受那阵法中残存的能量波动。
他要找到阵眼。
天下阵法都走不出奇门和八卦,而这两样恰恰是他都精通的。
很快,他就找到了生死八门。从开门进,生门出,就像走迷宫一样走了一圈,就进入了阵眼。
那是一块很不起眼的石头,就像是被采石工人随手丢弃在那里的。
石头表面已经风化得非常厉害,布满斑驳的裂纹,手轻轻一摸,就有一层一层的沙粒掉下来。
但齐鹜飞很快就发现了门道。
石头中间有一块凹陷的地方,已经被沙粒填满,当他把这些沙粒全部扒拉出来,就出现了一个凹坑。
这凹坑的形状有些特殊,并不像是天然形成的。
神识中,发现凹坑周围竟然出现了八个卦符。
没错,就是八卦的符号,排列方式和他镜子里的太极池台上那八个卦符的排列方式一模一样。
这些符号并不是刻上去的,而是用法力印上去的。
神识能见,而肉眼不能见。
再仔细观察中间那个凹坑,齐鹜飞发现这形状有些熟悉,好像和那块凤魂玉的外形极为相似。
难道那块玉原来就嵌在这块石头上?
齐鹜飞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把凤魂玉放进坑里。
可惜他已经把凤魂玉还给叶秋黄了。
尽管明知凤魂玉不在身上,他还是下意识的把手伸进了口袋。
然而,鬼使神差一般,他竟然从口袋里把凤魂玉掏了出来。
凤魂玉就在他掌心里躺着。
他吃惊的看着它的纹理,感受着它的温度,欣赏着凤凰展翅的美妙。
一切都是真实的。
齐鹜飞再一次冷汗直流。
究竟前面把玉还给叶秋黄是幻觉,还是现在经历的是幻觉?
他仔细回忆着。
会不会是白天从农家乐出来进入红石村后就再也没有出去过,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幻觉,他只是一直站在这里,从未曾离开?
又或者是他把玉还给叶秋黄,叮嘱完叶问天练功后,就回房间睡着了,而现在是在做梦?
又或者,他的确是来到了红石村,但是在破阵的过程当中受到了阵法的攻击,所以产生了幻觉,所以现在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
无论他多么冷静,多么理性,他都无法看清眼前的真相。而那种要把凤魂玉放进石头的凹槽中的冲动却越来越强烈。
我俯身轻轻把凹槽里的细沙吹去,然后深吸一口气,慢慢的小心翼翼的把玉放了进去。
那个形状果然和玉吻合,严丝合缝。
就在这一刹那,他神识中看到那八卦符号亮了起来。
然后一件很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他看见石头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悬浮着的剑柄。
他先是觉得眼熟,觉得这和自己的承影剑的剑柄很像。
又多看了几眼,他确定,两者一模一样。
剑柄并不是悬浮在那里,而是有一把无形的剑身,就插在石头上。
齐鹜飞吓了一跳,立刻在身上摸了一把,手紧紧握住了承影剑的剑柄。
还好还好,承影剑还在。
那么石头上那把剑是什么呢?
难道这世上有两把承影剑?
他走过去,轻轻握住剑柄。
多么熟悉的感觉啊!
他很自然的使用了握剑诀。
插在岩石中的无形之剑被他拔了出来。
他握在手中,仔细的端详,感受着剑身发出的灵力。
连灵性都一样。
他又使用御剑诀射出一道剑气。
剑气在沙地上游走,划出一条深深的沟壑。
齐鹜飞迷惑了。
像承影剑这样的宝物,照理说都应该是独一无二的。
他把自己身上的承影剑也拿出来。
一手一剑。
剑形一样,剑灵一样,剑诀也一样……
这世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巧的事情?
齐鹜飞刚开始的时候还怀疑这把剑是商天子三剑的另外两把当中的一把——含光或者宵练。
但他马上否定了这一判断。
既然是三把剑,名字也不一样,那就不可能铸造的一模一样。
这很可能又是一种幻觉。
刚刚从石头里拔出来的那把剑应该是虚幻的,不存在的,是自己想象出来的。
他决定把那把假的剑放回去。
可是现在自己双手各执一剑,一模一样。他忽然有点不确定,自己刚才到底是用哪只手拔的剑,哪只手拿的是自己身上那把剑?
哪一把是真,哪一把是假?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叫人痛苦,而又有些好奇,就像在猜一个猜不出答案的谜语。
他忽然听到有人说:“为什么不把两把剑都拿回去?也许两把都是真的呢!”
齐鹜飞猛然转身,看见一个虚影,披着一件大红色的披风。
他认出来,这就是他白天进入矿道,感受那片塌方的石壁时,神识跌入虚空,在茫茫火海中见到的那个人影。
“你是谁?”他问道。
“何必管我是谁。”那人说,“两把好剑,小孩子才做选择题,你一个成年人,为什么不全都带回去?”
齐鹜飞说:“这世上不可能有两把一模一样的剑。”
“万事不可绝对,你看看你手上的剑,不是一模一样的吗?”
“必然有一把是真的,一般是假的。”齐鹜飞说。
“何为真,何为假?”那人突然问道。
齐鹜飞愣了一下。
“物我实境为真,心我虚境为假。”他说。
那人又问:“物我实境何来?心我虚境又从哪里来?”
齐鹜飞说:“物我实境是世界之本来,心我虚境是我心中幻想出来的。”
“你怎知你心中幻想的,就不是世界之本来?”
“我心中幻想的,只是我创造的小我世界,是虚妄的,非世界的本来。”
“你的世界小,是因为你的法力不够强,如果你足够强大,比如圣人,圣人创造的心我世界,是大世界,那么是不是世界的本来呢?”
“当然不是。圣人创造的心我世界,也是虚妄的,不管他的法力有多强。不能因为他是圣人,就说他的心是本来,他创造的心我世界就是本我世界。”
“那么,你怎么知道,你所生活的世界不是圣人创造出来的假象呢?”
齐鹜飞忽然愣住了。
联想起这两天来的遭遇,的确有种活在虚妄中的感觉。
“不,不可能,圣人可以影响我的心境,但不可能创造一个包含三十三天在内的大方宇宙。”
“那么大方宇宙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从混沌中开辟而来。”
“谁开辟的?”
“圣……圣人……”齐鹜飞有些心虚地说。
“圣人又是从哪里来的?”
“也是自混沌中诞生……”
“混沌中诞生的圣人开辟了混沌世界,这就好像你母亲生下了你,你又创造了你母亲。”
“不,不对,圣人没有创造混沌世界,圣人只是顺其自然,开辟三界,教化万类。”
“你看,开辟三界,教化万类,这不还是圣人的心我世界吗?”
齐鹜飞一时语塞。
那人又问:“圣人之上是什么呢?”
“是天道。”齐鹜飞脱口而出。
“天道之上呢?”
“天道之上……??”
齐鹜飞感觉思维停滞,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道即本源,即一切之初始,也是我们追求的终点。没有天道之上了。”
“哈哈哈哈……”那人笑了起来,“你得道了吗?”
“当然没有。”齐鹜飞说。
“既然没有得道,你怎知,道即本源?你怎知,道之上就没有更高级的东西了?”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
齐鹜飞背了几句道德经原文。
“我没有得道,也知道,道即本源,因为本源没有名字,所以借用了‘道’字。也就是说,道是一切的本源,从定义上就已经规定了。”
那人说:“你看,原来只是一个概念,一个定义。那么,你究竟在追求本源,还是在追求一个概念?”
齐鹜飞说:“当然是追求本源。”
那人说:“别回答得那么快,仔细想想。你追求的道,究竟是你定义的那个道,还是另一个你妄想中的道?”
齐鹜飞陷入了思考。
的确,他好像从没有追求过那个概念中的道,甚至很少想起这个概念。
但他的心中也的确有个道,否则他一直在修行什么呢?
“我……我心中的道是虚妄的,所以我才要修行,在修行中不断纠正自己的虚妄幻想,让心逐渐契合大道。”他说。
那人说:“不,你心中的道是真实的,真正的大道才是虚的。因为道本来就是虚的,本来就什么都没有啊!而你心中追求的道,却是实实在在的。在你心里,天道创造世界,创造人类,创造万物。在你心里,天道赐人福报,降下劫难。一切都是真实的,不虚的。你从来没办法把神和仙分开来,把圣人和天道分开来。你所追求的道,是有为的道,是看得见的道;而真正的道,却是无为的,虚妄的,不可捉摸的。”
齐鹜飞想了想说:“我承认你说的在一定程度上成立,我心中的道是真实的,正因如此,我才能修行,否则我如何修行?”
那人说:“真实的东西容易破碎,只有虚无的东西才是真正坚固的。一只碗轻轻一碰就碎了,但你心中的碗是打不碎的。一把剑看似坚固,但只要用更锋利的东西去切割,总能把它切断,但你心中的剑是永远不会断的。”
“但心中的剑又不能用。”齐鹜飞说,“没用的东西,再坚固又有什么用呢?”
“谁说心中的剑不能用?”
“怎么用?”
“你知道承影剑为什么无形吗?”
“为什么?”
“因为那就是圣人创造的心我之剑啊!”
“啊?”齐鹜飞吃了一惊,“可是我并不在圣人的心我世界中,又怎么能使用圣人的心我之剑呢?”
“你怎么知道你不在圣人的心我世界里呢?”
“三界圣人虽少,但也总还有几个,如果每个圣人的心我世界都独立存在,那么我活在谁的世界里呢?”
“你活在谁的世界里并不重要。圣人之所以为圣人,就在于他的心我世界既独立存在,又能够融入天道世界之中。它们互相平行,有时候又互相交织。想想你这两天的经历,是不是支离破碎?”
“你是说,是圣人的心我世界影响了我?”
“是的。你一直在受影响。当你每一次拔剑的时候,你就已经借用了圣人的心我世界。”
“但是……”齐鹜飞还是不解,“有些事情要么发生了,要么没有发生。有些人要么活着,要么死了。不可能既发生了,又没有发生;既活着,又死了。所以这其中必定有真有假。”
那人说:“当两个你在同一个世界经历不同的事情,或者一个你在不同的世界经历同一件事情,又或者不同的你在不同的世界经历不同的事情……但这些世界,时间和空间重叠在一起的时候,就会发生你所经历的不可思议的事情。你以为必有真,必有假。但其实那都是真的。”
齐鹜飞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穿越。
“圣人在控制我?”
“不,他们在控制世界,只影响世界。我们都在圣人的心我世界的影响之下,包括圣人自己。圣人和圣人之间也会相互影响。只有打碎虚妄中的真实,才能找回真实的虚无。就像你手里的两把剑。”
“你是说……”齐鹜飞看着自己手中的剑,“这两把剑一把是圣人的心我之剑,一把是我自己心中幻想出来的,也就是我自己的心我之剑?”
“是的。”
“那我该怎么选择?”
“打破它,留下更坚实的那把,不要管它是否真实。”
“可你不是说心我之剑是虚无的,是无法打破的吗?”
“那就要看你和圣人的心谁更虚,谁的心我之剑更坚实了。”
“我怎么可能比得过圣人?”
“在心我的世界里,你也是圣人。”
“我也是圣人……”
齐鹜飞喃喃地念着,惊雷在脑中响起,闪电裂开黑暗的苍穹,苍穹之上,是他自己注视世界的目光。
“这是我的世界!我也是圣人!……”
他被自己如咒语般的呓语惊吓到了,这句话振聋发聩,叫人无比恐惧,却又难以抗拒。
心念转动,剑诀已发,两把承影剑撞击到了一起。
其中一把就无声的碎裂了。
没有声音,没有剑气纵横,没有法力波动,就那么轻轻的碎裂,消失于虚空之中。
他的手上还剩下一把剑。
他真实地感觉到,这把剑属于自己,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能体会。
“这就是我的心我之剑?!”
对面的人没有说话,那件红色的风衣在风中飘扬,在月色下燃烧。
“你究竟是谁?”齐鹜飞问道。
那人轻轻笑了笑,抬头看向天上的月亮。
月色明媚,齐鹜飞却看不清他的脸。
“听说过魔教吗?”那人问道。
“听说过……你是魔教中人?”
“是的,我叫尹长天,活着的时候,他们尊我为魔教教主,也曾是天庭头号通缉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