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一片沉寂。
源稚生沉默了,在场的人都沉默了。
一个为了拯救女儿而不择手段的父亲,在那个瞬间,他们甚至分不清九条当介是那个为了女儿不惜付出一切的父亲,还是制造血腥杀戮的恶鬼。
他错了么?
秦夜神色微微有些恍惚。
至爱之人被龙血侵蚀,哪怕自己用尽了力量去守护,可最终还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们被龙血吞噬。
那种深沉的无力感足以让一个人的内心扭曲到疯狂吧。
如果换做是他呢。
他的妈妈跟妹妹不也同样被龙血侵蚀么?如果找不到那种血清以及真正能够消除龙血的东西,她们同样会面临被龙血吞噬的局面不是么?
真到了那个时候,他会如何抉择呢。
秦夜沉默了。
可源稚生的神色却变得坚定起来,那对黑眸里涌动着巨大的决意。
他曾经亲手将那个男孩斩杀,埋葬在了那座小镇的深井里,哪怕对方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至亲,可那又如何?
男孩已经化为恶鬼了,在小镇上不断的“吃掉”一个个女孩。
面对如此恶鬼行径,那个时候源稚生已经做出了选择,又或者说,自始至终他只有一个选择。
“哥哥,你来啦!”
男孩还在为他的到来而感到无比欣喜,像是久别重逢,男孩开心的朝他扑了过来,不过迎接男孩的不是热烈的大力拥抱,而是一柄斩鬼之刀。
源稚生用斩鬼刀狠狠洞穿了男孩的心脏,像是在处决恶鬼,他甚至生怕怀里的男孩会暴起反抗,所以那一刀他用尽了全力。
他斩杀了恶鬼,也斩杀了自己的过去。
发生在九条当介身上的故事固然令人感慨,但对于他们这些斩鬼人而言,任何的堕落都将迎接终结的审判,结局不会有任何意外。
因为犯了错就要付出代价,如此才能终结那循环不断的悲剧。
“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所谓的进化药。”源稚生说。
蛇岐八家也曾经研究过龙血成分,甚至还成立过专门的研究团队去开发龙血进化药,但这些团队到最后无疑都解散了。
因为他们发现龙血本身属性是一种残暴畸形的序列,也就是说它的本质就是如此,是天然形成的,想要稳定下来,只有让人体去主动适应它。
这也就使得哪怕同为一种血统的混血种,还会被分为稳定与失控,说到底还是混血种自身的身体素质能不能容纳这份龙血。
最终这个研发项目被紧急叫停,他们得出推论,绝不可能研制出真正的进化药,尽管能够让混血种变得强大,但那只是假象,是魔鬼的引诱,一旦注射了这种药剂,只会让混血种堕落到黑暗的深渊,从此再无宁日。
哪怕精神意志死掉,也会沦为只知道杀戮的死侍。
可九条当介的神色却变得狂热起来,“你说得对,先前的确无法研制出来这种进化药,但很快就会有了!
如今我研制的第二期进化药已经近乎完善,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就一点时间,我就能够研制出真正的进化药,到时候不仅仅我的女儿能够恢复,我甚至可以把配方交给你们执行局,交给蛇岐八家!
如果这种进化药能够实现量产,然后统一给混血种注射,整个日本混血种血统失控沦为怪物的一幕就会越来越少。
甚至在未来可以生产出一种类似疫苗的东西,让那些混血种家族里诞生的后代在一出生就能够注射这类疫苗,如此一来就再也不会出现混血种血统失控而造成一场场杀戮的悲剧!”
九条当介激动的诉说着,他仿佛看到了混血种世界的美好未来,这也是他的底牌,没有人能够拒绝这份‘礼物’的馈赠。
甚至在他心里觉得眼前制造的那些杀戮又如何,只要他能够研制出真正的进化药,这个黑暗世界都会认可他,敬畏他,因为他是伟大的!
龙血的狂暴是混血种真正自我堕落的根源,而他通过进化药能够直接将根源扼杀,此后人类世界欣欣向荣,混血种们可以利用自身的优势为整个社会做出巨大贡献,比如医疗、科技,工业等方面。
对他而言该是何等伟大的功绩,不过他并不需要这份功绩,他只想让自己的女儿能够安稳的活着,只要他将完美的进化药研制出来恢复女儿的身体后,他就带着女儿去环游世界。
在场所有人都能够感受到九条当介激情澎湃的心绪,他所谓的研制出完美进化药仿佛在为自己的杀戮救赎,又仿佛是看到了即将恢复正常的女儿。
源稚生沉默很久,“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所谓的进化药,所谓的进化,只会让人堕落的更彻底,那才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不会的!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我就差最后一步,只要走出那一步,我就能够——”九条当介神色狰狞的咆哮起来。
他觉得源稚生这些人实在是愚顽不化,为什么看不到光明的未来呢。
或许这就是当初普罗米修斯为将火种撒给世界的无奈吧。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源稚生冷声打断,“你好好看看现在的自己就知道了!”
九条当介忽然怔住了。
他发现周围几人都是一脸凝重而戒备的看着他,他有些不明所以,下意识的抬起手里的手术刀,借助镜子般的刀面,他看到了自己的脸。
双眼狞亮,脸庞上铁青色的斑纹密布,上面不知何时生长出一层层细密的鳞片,他微微抽动脸庞,更像是一头恶鬼在狞笑。
“不!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九条当介满脸惊惧。
刀面反射出一张根本不属于人类的脸,简直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他疯狂的后退,不仅仅是被自己的模样吓到,自己内心坚守的东西仿佛也在崩塌。
他坚信自己研制的进化药已经越来越完美,可他自己却在不知不觉中失控起来。
那种感觉就像是他在清晨醒来,阳光照在卧室的床上,他伸了个懒腰,一脸满足的要去准备早餐,可掀开被子却看到身上爬满了狰狞的毒蛇。
惊惧,恐慌,疯狂,绝望……
他的精神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他觉得自己快要扭曲了,在隔离间疯狗般的乱撞起来。
呼呼呼!
无形而狂暴的腥风以他为中心卷动起来,传来乌鸦般凄厉的嘶鸣,那是九条当介自身的天赋言灵,鸦。
言灵:鸦
能力:混血种一旦释放此言灵如鸦群的振翅,伴随着鸦群的嘶鸣声能够激发出一团森冷腥风。
咻咻咻!
墙壁上悬挂的刀具凭空震颤起来,旋即脱离束缚在隔离室里激射,就像是呼啸的子弹,有的狠狠插在墙壁上,强大的贯穿力连刀柄都没入其中,而有的刀具互相撞击出密集的火花,如火树银花般倾泻开来。
乌鸦般的叫声越发狂暴凄厉,而九条当介看似已经完全丧失理智变得混乱起来,浑身被那些呼啸翻飞的刀具割伤,流出铁青色的血。
“放手吧,九条当介。”源稚生站在原地冷冷开口。
所谓的进化药配方在他们来到地下隔离间前,就在九条当介办公室电脑里找到了,尽管电脑经过重重加密,可在辉夜姬系统里根本形同虚设。
如今一切就绪,等待九条当介的就是处决的审判。
随着源稚生的开口,夜叉乌鸦等人则成掎角之势将九条当介一点点的围困起来。
可就在这时,原本看似已经陷入疯狂的九条当介忽然念出一段古老而晦涩的音节,一股诡异的力量以他为中心迅速释放开来。
周围那些翻飞的刀具齐齐爆射向隔离室内的几人,速度是之前的三四倍,化作一道道呼啸的流光,贯穿力惊人,在场的人都不得不展开反击。
趁着刹那间的混乱,九条当介一步上前猛地按下手术台下的一角,整张手术台豁然偏移了起来,下面竟然隐藏着一个深井般的通道。
通道漆黑而幽深,开启之后九条当介连想也没想,直接跳了下去。
偏转的手术台再度严丝合缝的闭合起来。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间,随着九条当介的消失,原本疯狂激射的各种刀具如失去生命般纷纷坠落下来,一时间金属的落地声此起彼伏。
“老大,这下面有古怪。”
乌鸦面色有些难看。
刚刚那波刀具乱射让猝不及防的他颇有些狼狈,他敲了敲手术台的台面,之前他攻击九条当介,对方却朝隔离间的入口跑,很显然是怕暴露深井下真正的秘密。
说着他朝九条当介先前按下的地方再度按下去,可手术台并没有偏转,似乎是对方在进去的时候就破坏了里面的结构将其锁死。
在九条当介爆发的时候,源稚生就站在原地没有动,或者说他一直在等着对方的底牌。
尽管九条当介看似极为缜密的研制计划,可对于进化药这种诡谲而恐怖的东西而言,绝不是他一个混血种能够在短短半年研制出来的。
要知道,当初蛇岐八家那些顶级研发团队,也是在两年后才开发出初步的进化药,而在九条当介的描述中,是他以一人之力在半年时间里就研发出来了进化药,甚至还走到了第二期。
这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甚至是天方夜谭。
九条当介必然还隐瞒了某个极为关键的信息,而在场之人看似对他围杀,实则是一种潜在的逼迫。
直到九条当介暴露深井通道,源稚生眸子深深眯起。
是到了收网的时候了。
“都让开一些。”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吩咐,秦夜清冷的声音从一侧响起。
紧接着就是长刀被顶出刀鞘的声音。
很显然是秦夜要出刀了。
芬格尔与凯撒两人早就极为默契的退后到一边。
乌鸦夜叉甚至樱野同样第一时间闪到秦夜的身后。
源稚生不由得眼角狂抽,虽然这个时候后退有损他在执行局以及蛇岐八家的威严,但要是让他近距离感受男孩的斩击,他着实没有太多勇气。
一个搞不好万一被对方攻击擦中,那绝对不是伤筋动骨那么简单。
所以源稚生身形忙不迭地也立马窜向一边,一身黑色长风衣猎猎作响,执行局的凌厉且丝毫不拖泥带水的风格被他展现的淋漓尽致。
一旁的乌鸦跟夜叉也不禁为之侧目,心说老大不愧为老大,连撤退都这么迅猛且拉风。
直到后者冷厉的眼神瞥过来,两人才悻悻的收回视线。
秦夜神色冷峻,单手握刀,旋即隔空劈斩向那张手术台。
锵——
冷彻清吟起!
原本有些昏暗的隔离间凭空诞生一轮漆黑的月,月弧如潮水倾泻,一直蔓延到手术台上。
只听轰的一声,原本厚实而坚韧的台面当场爆碎开来,可这些金属碎片还没来得及呼啸崩射,就被炽烈的高温融化为一滩滩的液滴。
整个手术台被一瞬间清空,呈现出手术台下的深井通道。
冷幽的风从井下冒出来,如同恶鬼呜咽。
“是时候终结这一切了。”
秦夜语气低沉的对其他人说,可又像是对冥冥之中的诅咒下达审判,随后整个人率先一步跃入了深井。
凯撒深深的看了眼通道。
他的精神已经恢复了不少,能够从言灵里释放出一些镰鼬进行探测。
此刻那些镰鼬从深井里带回来的信息让他觉得距离此次任务的完成又近了一步。
与芬格尔对视一眼,两人也先后跳进了深井里。
“老大。”
乌鸦看向源稚生。
后者冷冷吩咐,“樱,通知下去,执行局的执行官今晚负责光明医院的守卫,夜叉,你负责守住隔离室的入口,绝不准任何人进入这里,其他人跟我下去。”
说完之后跳入深井。
乌鸦拍了拍夜叉的肩膀,与樱一起跟随男人身后。
隔离间再度安静下来。
呼呼呼——
阵阵幽风在地下室里吹卷,发出呜咽。
夜叉抱着膀子,如一尊门神般,神色凶戾而威严。
可就在这时,墙上斜挂的一柄刀具噹的一声掉落下来。
“谁!”
这个近一米九的高大猛男顿时被吓得一激灵,猛地一个虎跳,蹦离原地,在看到是一柄刀具掉落下来后,又不禁一脸悻悻。
他左右张望了一下,话说他刚刚表现那么怂,应该没人看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