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是干的,两个粗粮窝头份量还是很足,加上一碗飘着油花的菜汤,吃饱了往床铺上一躺,对于蒋正来说,那简直是天下最舒服的事情。
这也是下午出工了的人才有的待遇,若是下午没出工的,那就只有一个窝头,连菜汤都不会有了,不过没人会抱怨,比起早上那稀的好像这菜汤的米粥来说,有窝头吃就不错了。
在他住的这个房,有二十多号人,都是大通铺,在庄子里劳作一天后,大家打发时间的方式,一般都是在床铺上吹牛扯淡,不过,从不熟悉到熟悉,这么多天的日子过去了,再多的牛也会吹完,这二十几号人彼此之间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自然这晚上就再也没有吹牛的兴致了。
于是,即使偶尔有话题,也是围绕着庄子里新发生的一些事情而言,他们这庄子,是甲一庄,也是所有庄子里看管最严厉的地方,这个没办法,谁叫这庄子里的青壮最多呢,若是像其他几个庄子老弱妇孺都有,官兵们自然不会看管这么严厉了。
而且,差不多所有关押的人里,那些没有家室的单身汉们,也全部都集中在这个庄子里,那些有老有小的,官兵们不怕他们闹事,但是他们这些人,就不好说了,反正蒋正是亲眼见到过两个不开眼的家伙冲撞官兵,甚至去抢官兵的兵器,结果被当场砍翻了的事情。
他才不会这么傻呢!
不就是做些苦役么,官兵们将他们关押在这里,摆明就就没打算要他们的命,那两个傻蛋觉得自己不含糊,结果连命都送了吧!
这么点眉高眼低都没有,活该去死!
官兵总不成将他关一辈子吧,只要不死,总会有出头之日的,他才三十不到,这辈子还长着呢,他等得起,也捱得下去。
“正哥!”
不远处一个黑瘦家伙,冲着他喊了一声,他懒洋洋的将头转过来看着对方,这是他总结出来的经验,吃过晚饭后最好别乱动弹,要不然半夜里饿起来那个难受劲儿,谁饿过谁知道。
“收工的时候,我看见厨房那边还在忙着,这是不是明天早上会有一顿干的吃啊!”
屋子里其他人也朝着蒋正看了过来,因为在左卫里当过兵,蒋正自然而然成了这屋子里说话最管用的人,不过,这依然没什么卵用,他用脚指头想也想得到,这些家伙在做梦!
“哼!”他鼻子里哼了一声,连话都懒得说了。
众人顿时露出失望之色,被关了这么就,如今的他们也就只剩下这么一点追求了,一个粗面窝头现在都成了他们渴望的东西了。
“那厨房里忙什么呢,这么热的天,到明天晚上,这做出来的饭食,可不都坏掉了吗?”
说话的黑瘦小子,说起来都感觉心疼。
“就你操闲心,最近也没什么大活儿干,有吃的就不错了,我听说除了咱们庄子,其他几个庄子,顿顿都是稀的,一泡尿就没了的那种,那些女人,一个个饿的眼睛都发绿了!”
“还女人,你听谁说的,说的好像真的去其他庄子见过那些女人一样!”黑瘦小子不服气的驳斥着对方,“咱们天天都在一起,我可没见过谁出庄子去!你真以为庄子四周的哨塔是摆设啊,官兵们盯得紧着呢,许砍头的人杀人可不要什么理由,谁敢玩外跑,当场就射死了!”
“你知道屁,我就是听官兵说的,正哥是咱们天津本地的,你让正哥说说,这次换来的官兵,是不是都是咱们天津的兵,别的不说,大家都乡里乡亲的,不说多关照,说句话算得了什么!”
“正哥,是这样的吗?”黑瘦小子找蒋正求证道。
“嗯,有这事情!”蒋正懒洋洋的说道:“不是三卫的兵,是锦衣卫的兵,也不知道怎么在咱们天津招人了,不过你们别去招惹他们,这些人肯和你们说几句就不错了,别指着人家怎么关照你们,在人家眼里,咱们可是犯人!”
“你看,我就说了没错吧!”那人得了蒋正的证实,得意洋洋的说道:“那官兵就是在咱们附近街面上的,虽然不认识,但是总有几分眼熟的,聊几句就知道了!”
“真的?”黑瘦小子一下来精神了:“是今天咱们出工的时候,看着咱们的那几个官兵中的么,那回头咱们是不是可以稍微偷下懒了!”
“我劝你最好不要试!”蒋正翻身过来:“他们的上司看着呢,那些人,可都是京城来的锦衣卫,都是许砍头的心腹,翻脸不认人杀人不眨眼的那种。”
“啧!”黑瘦小子有些惋惜的咂咂嘴,似乎在为不能和官兵拉扯上关系感到遗憾。
“正哥,你说他们能放咱们出去吗?”良久,有人在寂静中开口问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
“谁叫咱们当初贪图入教的那一点点好处,入了教就应该想到有今天!”蒋正叹息了一声:“你们还好,至少还得了些实惠,吃了些大鱼大肉,老子亏大了,稀里糊涂跟着咱们小旗就入了教,要不然,现在没准就是我在外面看着你们这帮混蛋呢!”
“引你入教的那小旗呢?”黑瘦小子怯生生的问道。
“死了!”蒋正没好气的说道:“人家按着名册来拿人,这家伙还要反抗,当场就砍了!”
屋子里又陷入了一阵寂静,这些人虽然都是入了白莲教的,但是大多都是最基础的那种教众,这动辄死人的场合,他们还是基本没遇见过的。
“要是可以退教就好了!”过了好一会儿,有人轻轻的感叹道。
屋子里顿时就响起了一阵唏嘘声,若是退教的话,他们这些人不就是和外面的百姓一样了吗,哪怕关个一年半载的,只怕这些人大多数都愿意认了,以前觉得自己在外面的日子不好过,如今想起来,和在这里的日子比起来,在外面的日子那简直和天天过年没什么区别。
可惜的是,退教这种事情,也就想想而已,别说他们想退教没地儿去退,就是有地方去退,官兵不认的话,那依然是扯淡的事情。
外面出来一阵脚步声,众人面面相觑,一个个迅速的翻身躺好,这个时候在外面走动的,只有巡视的官兵,若是看见他们在这里说话聊天没睡觉,没准要拎出来吃上几刀鞘。
火把的光亮照进来,蒋正偷偷看了看,果然是打着火把的官兵,有人用刀鞘在门口的栏杆上敲了敲,对着里面喊了起来。
“甲一庄十三房,房头出来!”
蒋正一愣,一骨碌的从床铺上爬了起来,脸上对着笑容走到门口,隔着着栏杆应道:“我是房头,我是房头!”
“挑两个人,跟着一起来!”官兵也不解释,直接命令道。
蒋正回头,对着刚刚说话最多的两个家伙一招手,“你,还有你,跟着我来,官爷这是临时出活么?”
“有好事呢,去听课!”官兵看了他一眼,打开们将他们放了出来:“我家大人特意请来精通佛法的番邦大师来超度嗯,度化你们,你们跟着来好好的听,好好的学,学的好的,大师自己掏钱给你们加餐!”
“是是是,一定好好学,好好超度大师!”蒋正点点头,反正点头就是了,官爷说什么都对。
倒是身后的两人,包括那黑瘦小子,脸上露出了喜色,听听和尚念经就有窝头吃,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情啊!
两人随着官兵们离开,消失在了黑暗中,屋子里的人面面相觑,一直等到没了声响,才有人有些犹豫的开口了:“咱们刚刚是不是听错了,官兵请和尚来念经给咱们听,还有东西吃,这些东西,不是给死人吃的吧?”
“正哥和小黑完蛋了,幸亏刚刚正哥没叫到我啊,这是死人饭啊,砍头饭!官兵终于要对咱们动手了么?”
“别自己吓自己,真要杀咱们,用的着这么麻烦吗,门口一把火丢进来,这屋子里二十来人一个都跑不掉!”
屋子里议论纷纷,各种说法都有,不过,却是没有人再睡得着了。
直到快一个时辰之后,火把的光芒又出现在屋子门口,安然无恙的蒋正和小黑他们,哪里都没缺少一块,被官兵们送了回来。
几人一回来,就各自回到自己的铺位,从怀里掏出还在冒着香气的窝头,咔嚓咔嚓的吃了起来,香气顿时弥漫了整个屋子,而屋子里顿时就是一片咕咚咕咚的咽口水的声音。
可惜这三人没有理会其他人,他们一个个将自己手上的窝头吃完,然后在墙角放凉水的桶里舀了一瓢凉水,咕咚咕咚的喝下去,然后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饱嗝。
“正哥,这窝头,官兵给的?”有人终于忍不住发问了。
“嗯!”蒋正兴致不错,拍了拍巴掌:“都听着,咱们房新立个规矩啊,官兵这边说了,每隔三天,都有番邦大师来讲经,每房的房头都得带两人去听,而且,每次带的人不能都是固定的那两个,等待讲经完了,没人都有两个窝头,新规矩就是,带谁去不带谁去,我说了算,跟着去听讲经的人,得到的窝头,必须要给我一半,都听明白了么?”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小黑大声的响应着蒋正的话:“谁若是不想孝敬正哥,那也别指着去了,反正大伙儿这么多人,轮着去,也足够了!”
“谁说的,正哥的这个规矩很好,就应该这样!”
一言既出,众人纷纷附和,这样的好事只要能去,分一个窝头给蒋正有如何,分了的话,自己还能有一个,不分的话,那就一个都没有了,这账傻子都会算。
“这官兵怎么会想着请和尚来给咱们念经呢?”有人好奇的问道。
“这你就不懂了吧!”蒋正嘿嘿了一声:“说是要洗清咱们的罪孽,让咱们重新做
人,反正就是讲那些佛经故事,不过这和尚有些奇怪,不是咱们大明的和尚,他们信奉的菩萨也不是咱们知道的,好像叫什么天主,有些好笑的很,天主不应该就是玉皇大帝吗?”
“是佛主吧!?”有人猜测道。
“不知道,反正咱们就惦记着吃了!”蒋正搔搔脑袋:“没办法,好几筐刚刚做出来的窝头放在那里,实在是太香了!”
众人会心的笑了起来,都在想,换做自己,若是有几筐好东西放在自己面前,香喷喷的,只怕那和尚说的天花乱坠,大概自己也没心思听了,蒋正还听了一些东西回来,已经比他们强多了。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第三天很快就来了。
这一次,十三房依然还是蒋正带头,而这一次,他带去的是平素还算听话的其他两人,而等到听完讲经回来,三人脸上简直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有鱼啊,有鱼!”跟着去的两人,几乎是手舞足蹈的比划着:“每人有一条一巴掌那么长的鱼干啊,真香,可惜的是,官兵得看着当场吃完,要不然,咱们一定带回来分给正哥一半!”
“我也吃了自己的那份!”蒋正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你们的表现不错,这事情就算了,那个和尚哦,他们不叫和尚,好像叫牧师,那牧师问你话的时候,你居然能答上来,很不错,没丢咱们十三房的脸!”
他搔搔自己的光头:“妈蛋,下次我也得好好的听听了,万一问道我头上来,我答不上来可太没面子了!”
屋子里的人,都露出羡慕的目光,倒是小黑,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我说正哥,这和尚又是讲经,又是给吃的,我怎么感觉这和当初咱们入教的时候差不多啊,当初咱们入教可不就是被这么骗进去的么?”
这话一出,屋子里简直是死一般的寂静,不说大家还不觉得,小黑这么一说,每个人顿时都反应了过来,没错,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情。
“你知道个鸡毛!”蒋正也是一愣,随机啐了一口:“我就问你一句,这和尚是谁请来的!?”
“许砍头啊!”
“许砍头是干什么的?”
“许砍头是朝廷派到天津来平教乱的”小黑一愣:“卧槽,许砍头想造反!”
“你给老子死远点!”蒋正给他就是一脚:“你特么要死别连累老子,连这都想不到你特么还造反,造个屁反,入白莲的人,官兵要抓要杀,真要有人入这番邦和尚的教,那是官兵让入的,有官兵撑腰,谁管,谁敢管,你个呆子!”